周遊之死的第三天,也是周娉婷在太守府府門屋頂上待的第三天,她在屋頂上,不吃不喝,整個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咬破手指,用鮮血寫了一封陳冤書,紅通通、血淋淋地掛在太守府門口,大有女帝不理她她便將自己餓死在屋頂上的趨勢。
因爲周娉婷的舉動,整個餘杭城再沒有更大的事,滿城的百姓都到西湖邊跪着,書生們寫了萬言書,連江南江北兩道的巨賈都來了。周吳鄭王四大世家終於又在西湖邊聚集了,三大世家的家主捧着周遊的牌位,跪在行宮面前,不住地叫冤。到了中午,連江南道的官員都沉不住了,全都跪在大殿門口,要面聖。
而三十六翊衛與三位女官將大殿擋得滴水不漏,還有一隻雪豹在大殿附近徘徊,不管是誰來,都是一句“陛下聖體有違”擋了回去。餘杭刺史急得嘴上長了好幾個血泡,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大殿前的柱子上,就在此時,刺史府的主薄慌慌張張地趕來,低聲叫道:“大人,不……不好了!”
餘杭刺史現在最怕聽的話就是不好了,第一次聽不好了就是“周大老爺自盡了”,隨後一個接一個不好了。起初他還擔驚受怕,現在已經怕得有氣無力了,只問道:“又怎麼了?”
主薄左右一看一下,乾脆也不瞞了,破罐子破摔地大聲道:“蜀州刺史與蜀州都尉,將十七皇子送回來了!”
餘杭刺史三天來焦頭爛額,一下子竟沒反應過來:“陛下才登基沒半年,皇后還沒有呢,哪來的十七皇子?”
“哎呀!大人!”主薄急得火燒火燎,“是先帝的十七皇子,十年前被鸝妃帶走的十七皇子,如今被蜀州刺史與蜀州都尉送回來了,已經過了清波門,要到蘇堤上了!”
幾乎就在主薄說話的同時,慈恩寺下緩緩走來三匹馬,當中一匹通體雪白,上邊坐着個硃紅衣衫的少年,模樣不過十三四歲,卻已經生得劍眉星目,頗具英武之氣。他自慈恩寺走來,正要上蘇堤,卻見蘇堤上跪滿了百姓、書生、大腹便便的商人,他劍眉一挑,問道:“這是發生了何事?爲何這般多百姓在蘇堤上跪着?”
“王爺稍等。”蜀州刺史躬身道,縱馬上前,大聲呵斥道:“前邊都是什麼人?爲何在蘇堤上阻擋去路?當朝十七王爺在此,還不快快讓道?”
百姓們一陣茫然:“十七王爺?朝廷只有個女帝,哪來的十七王爺?”
那少年便溫和道:“本王便是先帝十七皇子,因早年流落民間,不爲人知曉。本王應是要上京城認祖歸宗的,聽聞皇姐在餘杭,便匆匆前來拜見。諸位鄉親,骨肉情深,本王實在想念皇姐,可否請諸位鄉親讓個路?”
他說話溫和有度,停在蘇堤百姓的耳朵裡,卻只有一個“先帝十七皇子”,人羣中也不知是誰先叫道:“十七王爺是先帝之子,應當由十七王爺繼位!求十七王爺繼位,爲周家沉冤昭雪!”
一人呼號,千人應和,蘇堤上的百姓全都跪了下去,紛紛道:“求十七王爺繼位,爲周家沉冤昭雪!”
少年大驚,忙從馬上下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繼位之事不可胡說,倒是這個什麼周家之事,誰能同本王說清楚?”
人羣中立刻走出一個能言善道的書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最後又拜下,慘呼道:“王爺,求您爲周家做主啊!如今周小姐還在太守府屋頂上不肯下來,已經三日不食不喝了,再這樣下去,只怕性命不保啊!”
少年的臉色微沉,嘆了口氣道:“皇姐如此作爲,只怕是被陸離那奸賊迷惑了,纔會如此糊塗!唉……諸位父老鄉親,且不必驚慌着急,待本王去見過皇姐,相信皇姐自會給一個公斷的。”
說完便再度翻身上馬,蘇堤上立刻讓出一條路,少年縱馬飛馳,不多片刻便到了行宮。行宮大殿門口已經跪滿了江南道大大小小的官員,此前餘杭主薄的話已經嚷得所有人都聽見了,現在眼見一個硃紅衣衫的少年從遠處馳馬而來,不少人都叫道:“十七王爺,陛下她……”
少年一擺手,表示他知道了,將馬在大殿門前勒住,下馬便要上前。就在此時,兩個女子從大殿中走出,蘭橈笑道:“聽聞十七王爺終於回來認祖歸宗了,陛下不勝歡喜,聖體竟痊癒了。王爺,諸位大人,陛下要升個小朝,諸位大人請吧。”
語罷轉身入內,翊衛中嗓門大的一個充當了大內總管的職位,高聲道:“宣——十七王爺、江南道諸官員入內覲見!”
少年不料竟會如此,只能隨着江南道衆官員走入大殿。衆官員自然而然地跪下,少年站了一會兒,也只能跪下,齊聲道:“恭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凝此時才終於走上殿來,卻還是一身便裝,只在頭上戴着那支盤龍雲海八寶簪,擡手道:“衆卿平身。”
衆人站起,少年便上前一步道:“皇姐,我聽說……”
“這便是朕的十七弟麼?”謝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頭道:“果然與先帝有幾分相似,你叫什麼名字?你母妃呢?”
少年只能答道:“我叫謝冼,我的母妃在三年前已經仙去了。”
“可憐的孩子,原來鸝妃已經去世三年了。”謝凝嘆息道,“你這個傻孩子,既然鸝妃三年前已經去世了,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爲何不早早回來呢?若是你早些回來,先帝便不會將這江山的重擔子交到朕肩上了。唉!”
謝冼的目光閃爍,好一會兒才拱手道:“皇姐不必傷感,母妃去世時並未痛苦,我也是在蜀州守了三年的孝,這纔回決定回京城的。不想半途中聽說皇姐在餘杭,便中途改道了,皇姐,外邊……”
“哎。”謝凝滿不在意地揮手,“外邊的事哪有皇家的事重要?皇家是一舉一動都關係着江山安危的。冼兒,你當日到蜀州表明身份,手中的憑證呢?”
“皇姐放心,我絕不是那等冒充之人。”謝冼臉色不變,從懷裡取出一塊玉牒,便要上前。青瓷見狀便瞬間掠到他面前,伸出手。謝冼只能將玉牒放在她手裡,退後一步,道:“這是我的玉牒,三年前母妃病重,爲防我將來無法認祖歸宗,便請了一位江湖高人潛入宗正寺將我的玉牒偷了出來,作爲憑證。皇姐也是見過玉牒的人,想必能認出,這玉牒不是假的。”
謝凝接過玉牒看了一眼,放在御案上,點頭道:“不錯,這正是三年前宗正寺丟失的玉牒。”
謝冼又道:“此外,皇姐,您還可驗證我身上的胎記。請皇姐設下屏風,我願當場給皇姐檢驗。”
謝凝揮手,翊衛們便立刻將屏風擡上來,將謝冼衆官員隔開。謝冼正待脫衣,謝凝忽然叫道:“等等。”
謝冼心中一跳,問道:“皇姐?”
“冼兒別慌。”謝凝笑道,吩咐翊衛:“去把銘之叫來。”
翊衛們明白了,立刻將鍾銘之叫來,鍾銘之對這個十七王爺的感覺並不好,皺着眉問道:“陛下,怎麼了?”
“沒什麼,小十七回來了,你將衣服脫了,朕看看你們倆的胎記可有差別。”謝凝笑道,“你若是不好意思,朕便叫女官們退下。”
鍾銘之鬧了個大紅臉,叫道:“誰不好意思?”說完就將上衣給扒了。謝冼見狀也將上衣除去,衆人看去,只見兩人脊骨處都有條角龍形狀的胎記。
“好,果然是小十七。”謝凝點頭,“行了,將衣服穿起來吧。”
謝冼一邊將衣衫整理好,一邊問道:“這便是長寧候世子,銘之表哥麼?”
“是我。”鍾銘之七手八腳地穿着衣服,奇怪地問道:“可是你怎麼知道?”
謝冼笑道:“這天下除了皇家,還有誰能有這龍形胎記?一猜就猜到了。”
“謝家人都這麼聰明麼?爲何我沒從我孃親那裡繼承這特性呢?”鍾銘之嘀咕。
“那是你自己不動腦子,看看小十七,你說說你自己羞不羞?比小十七大了四歲,卻跟個孩子似的,還不如小十七穩重呢。”謝凝笑斥道,讓人將屏風撤下了,又對謝冼道:“冼兒,你一路從蜀州來,風塵勞碌,先在行宮住下,等過幾天朕將江南的事辦完了,咱們再一起回宮去。太后盼了你許多年,見了你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是,我也非常想見見太后。”謝冼擡頭看着她,聲音沉穩又有力。“只是皇姐,我現在並不累,我着急得很,因爲方纔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百姓跪在蘇堤上,向我訴說冤屈!”
“哦,是周遊那事麼?”謝凝輕描淡寫地笑了,“朕早就知道了,只是前兩天身體不適,一直沒處理罷了。既然冼兒這麼關心,那朕就現在處理了吧。來人,給十七王爺賜座。”
“皇姐!”謝冼着急道,“此事已經迫在眉睫、民怨沸騰,哪裡還能如此隨便處置?”
“冼兒,天下之事,除了帝王事,都沒有大事,身爲帝王,也自然沒有着急的道理,因爲……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中呢。”謝凝笑眼彎彎,“這些帝王心機,冼兒,你還小,不懂。”
她說着便問道:“太尉回來了不曾?人都到了?”
蘭橈便答道:“早就到了,比十七王爺還早些呢,只是那時陛下聖體不適,婢子便讓他們在偏殿裡等着了。”
謝凝點頭,“那就宣吧。”
“是。”蘭橈行禮,又報道:“陛下,小石頭求見呢。”
“哦?”謝凝嘴角緩緩地出現一個笑,對謝冼道:“冼兒,小石頭是朕新認的一個義弟,是個十分乖巧的孩子,你們也趁機認識認識吧。蘭橈,將小石頭也叫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石頭內心os:臥槽!!!!
小十七的玉牒被偷這事,在【證據】那章,前大內總管說的,三年前,女主被送去西山修道的那一晚,剛好有個假的小十七回來,宗正寺遭竊,玉牒就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