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詫異地看着四周,才發現奪走他手中青霜劍的人是陸離,而一開始將青霜劍彈開的是個年紀五十許的老人,發已雪白,但精神矍鑠,目光銳利中透着沉穩,絕非一般人。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謝凝現在好好地出現在這裡,顯然沒有受傷了。
強撐着他的一口氣就這麼一下子煙消雲散,小石頭才知道自己肺腑之間、手足之上無處不痛,登時晃了晃,身子一歪便要摔倒。
“小石頭!”謝凝忙上前要扶住。
不過陸離比她的動作更快,一把提住了小石頭後頸上的衣領,將他生生提好了,道:“陛下,不礙事,十七王爺不過是脫力罷了,最多不過是內力耗損,傷了肺腑,回到行宮叫紅檀看看也就好了。”
小石頭憤怒地看了一眼他,然後可憐兮兮地叫道:“九姐,你、你沒事就好。”
謝凝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對小石頭笑了一笑,權當安撫,再對老人笑道:“師父,別來安好?這是朕的十七弟,師父覺得這孩子如何?”
老人聽了謝凝的話,先是看了小石頭一會兒,才撩起衣袍行禮:“草民……”
“師父,快別這樣。”謝凝忙過來將他扶住,笑道:“大將軍,你若是多禮,朕就當你生朕的氣,沒能派慎之親自去嶺南接您回來了。”
“陛下,禮不可廢,老夫可不願叫旁人說你的笑話。”老人依舊穩穩地跪下,對謝凝一拜到底,朗聲道:“罪臣唐淮毅叩見陛下,陛下萬歲!”
謝凝只能受了他一拜,這第二拜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他拜下去了。“師父,您再給我磕頭,九娘也只好給您跪下了。”
說着將裙子一提,當真要跪下。
“你這丫頭……”唐淮毅哭笑不得,立刻站了起來,將謝凝扶住,搖頭道:“可不得了,當年的小丫頭,如今是女帝了。”
謝凝站起一笑,道:“可大將軍還是當年的驃騎大將軍呢,方纔慎之遠遠地便看到小石頭要動手,竟不如您身手迅速。”
在場之人不禁心中一震,全都望向了老人,原來他竟然是曾經的驃騎大將軍唐淮毅?當年以一己之力守住大梁河山,保邊疆三十年前不生兵戎的驃騎大將軍?如今都說太尉有驍騎營在手,天下無人敢造次,當年卻要說唐將軍百戰百勝,有驃騎軍在,四境莫不臣服。
這是曾經一柄銀槍震懾天下的男人,所謂寶刀不老、老而彌辣,正如此人。
翊衛中一人不禁問道:“陛下,唐將軍不是……”
“老頭子不是被先帝革職流放嶺南了麼?”唐淮毅朗聲笑道,“因爲陛下登基之時大赦天下,老頭子大難不死,又被陛下召回來了。怎麼?看來陛下還瞞得挺緊啊。”
“若不是瞞着天下人,今天如何能有這一齣戲呢?”謝凝笑道,招手。“小石頭,快來拜見驃騎大將軍。”
“哎!”唐淮毅擺手,“先帝已經撤了大將軍之職,陛下就別鬧了。倒是你這弟弟……是小十七吧?可當真不錯,仗着寶駒名劍便敢創江南大營,膽子不小,方纔老夫試了一試,武功不算差,但手中若沒有青霜劍,這會兒駱士安已經將他戳成個刺蝟掛在營門上了。陛下,這麼冒險將他派來,哪有你這樣當親姐姐的?”
小石頭在謝凝身邊跟了這麼久,還從未見過誰能這樣自然而然地教訓謝凝的,更重要的是,謝凝與陸離兩人都在老人面前服服帖帖的。當年唐淮毅出事時他年紀尚小而且身在南疆,不清楚唐淮毅當年的名聲,但只聽驃騎大將軍五個字,也能知道這人絕不簡單。
他茫然的樣子落在謝凝眼中,謝凝便道:“師父的名號你大約是沒聽過了。這麼跟你說,如今太尉號稱天下武官之首,戰無不勝,但在五年前,太尉也不過是大將軍手下的一個小徒弟罷了。他被大將軍罰站馬步時……”
“你還在旁邊抹眼淚呢。”唐淮毅接口就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段時間可算是將七郎欺負個夠嗆,不過七郎負你,確實該打。”
真是玩兵法的,一瞬間便將事情給扯到她頭上了,謝凝哭笑不得,吩咐道:“來人,將人都拖下去,好好看着,可千萬別弄死了,否則的話,朕要發火的。”
一直跟在她後邊的翊衛趕緊動手將地上半死不活的尋星、伴月、謝冼擡走,駱士安也才終於有機會露面,帶領江南大營的將士們跪下,高聲道:“末將江南都督駱士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平身。”謝凝擡手,對唐淮毅笑道:“師父,這地方不好說話,師父且隨朕回行宮,再做商議,如何?”
唐淮毅點頭,謝凝便道:“請師父上鑾駕,師父,您可不是朕的后妃,這可沒有什麼卻輦之德了吧?”
“你這丫頭,怎麼連我也調侃起來了?”唐淮毅失笑,看了一眼陸離,伸手抓住小石頭的腰帶,帶着小石頭輕輕一躍,掠進了謝凝的鑾駕裡。謝凝忍不住笑了,與陸離一起上了鑾駕,孟季衡宣佈起駕,瓊葉在寬大的鑾駕裡爲四人斟茶。
小石頭這才察覺出一些不對,上了鑾駕便想說話,奈何他先前一場強鬥,仗着青霜劍鋒銳無雙,雖然傷了尋星伴月等三人,也將自己弄出了不少內傷,動一動便疼得話也說不出,只能叫了一句:“九姐,我……”
“朕都知道了,先別說話。”謝凝將他按在榻上。
“陛下,讓我來。”唐淮毅先檢查了一遍小石頭的傷,爲他推宮過穴,將小石頭體內的一口淤血逼了出來,才收回手,道:“內傷已經無礙了。”
謝凝點頭,命瓊葉將醫藥箱取了出來,一邊爲小石頭纏着虎口上撕裂的傷口,一邊問道:“師父,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您就不問問朕出了什麼事?”
“少不得與當年之事有關。”唐淮毅接過瓊葉的茶,喝了一口,道:“我確實不擅長朝野上的爾虞我詐,但師父老了還沒變傻呢,就你這小丫頭也想套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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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師父你就綁着慎之,一點也不疼朕。”謝凝不依地嗔道,“您就冤枉朕吧,就幫着陸慎之瞞着當年的事吧,就看着朕矇在鼓裡吧,朕身上這太上忘情蠱毒,師父當年也是知道的吧?”
唐淮毅將茶杯放下,不贊成地看着陸離,問道:“七郎,你連這個都告訴她了?”
“他沒說,是朕自己陰差陽錯猜到的。”謝凝將小石頭的傷口處理好,笑着問道:“師父呀,陸慎之在蘇州爲朕擋了一刀,如今受着傷呢,只怕被朕套去了話,你沒見他一直不吭聲麼?”
唐淮毅不動如山,問道:“那小丫頭說說,你想怎麼套師父的話?”
謝凝眼珠子一轉,問道:“這背後之人,您或許不知道,但陸慎之一定猜過是誰,只是沒證據罷了。這個人知道皇族胎記,能搶走或者找回玉牒,手下有黑白兩位先生做智囊,按照那個少年的話,跟五年前江夏王造反一案有關。若是往從前深究,只怕還與當年我曾外祖父聞家滅門案,甚至更早的越王謀逆案有關,是不是?”
唐淮毅與陸離交換了個眼神,沒有正面回答,只問道:“然後呢?”
“然後呀?然後陸慎之曾經非常提防過一個人。”謝凝笑嘻嘻地問道,“師父,朕一直沒去查一件事,先代汝陽王是怎麼死的?”
陸離的眼神一變,依舊沒有說話,跟在旁邊的蘭橈卻應道:“回陛下,先代汝陽王是三年前逝世。當時正是冬天,若婢子沒記錯,正是要年關之時。”
“哎喲,這樣巧呀?”謝凝妝模作樣地驚呼,“三年前快十一月時,朕在九華山遇到了刺客,差點就死了呢。師父,當時都說您的寶貝徒兒在江南遊玩,還有人爲他作證,可惜作證之人是他的姐姐、姐夫。而那麼巧,朕臉上這東西,彷彿您的寶貝徒兒也知道怎麼來的呢。”
她說着還側了一下臉,指着臉上的淚痕一樣的傷疤說:“喏,就是這個。”
她話裡一口一個“您的寶貝徒兒”,大有將唐淮毅劃爲“陸離的同謀”的意思,唐淮毅不禁頭疼,趕緊申辯道:“陛下,我怕了你了,這一切我並不知曉,我當年確實發現汝陽王府有不軌的舉動,但還沒來得及發現什麼,我的府上便給塞了一堆私兵。我的寶貝徒兒……不對,是七郎,瞧瞧,我都被你這小丫頭帶壞了。”
謝凝“噗”的一下掩口笑了,看了陸離一眼,陸離別過頭不理她,眼角分明也帶笑的,道:“你別問師父了,師父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你也什麼都不準備說,是吧?”謝凝挑了挑眉,眉間閃過一絲威嚴與凌厲,卻又鬆懈了下來,無奈道:“師父,你瞧瞧你陸慎之,他總是欺負朕!唉……罷了,師父,陸慎之不肯告訴朕,朕只好自己去問了。”
“九姐。”一直被忽略的小石頭忽然問道,“所以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謝凝心中登時咯噔一下。
小石頭又輕聲問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纔是小十七?”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太晚了。。。自我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