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有些氣急敗壞,就像無可奈何了的殺手鐗,能不能起作用已經不要緊,反正這是最後的辦法。謝凝不由得笑了,在他的無可奈何與氣急敗壞裡,伸手抓住他的衣襟。
這個動作彷彿某種暗示,他的吻忽然從急切變得溫柔,小心翼翼地將心裡的眷戀全都展現出來,越發地纏綿和輾轉。等終於放開,他的一雙眼睛裡彷彿全都是溫柔的水,將謝凝包圍了起來。
“我……”陸離喃喃,一時間失去言語的能力,只是伸手將她抱住。閉上眼,呼吸她髮膚間的柔香,剎那間安心得有如擁抱了世界。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的九娘,最美麗,最聰明,當世無雙。從前是我錯了,往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陛下,我臣服於你,再也不會自作主張了。”
謝凝伸手環住他,嘆了口氣,終於露出心裡的一點不安。“陸離,我不會退位的,哪怕那個人是你,也不行。這天下,我要握在掌中。”
陸離笑了:“你當然不會退位,陛下,你會一直是天下之主。”他鬆開她,卻又將她的手握住,另一隻手豎起三根手指,鄭重道:“我發誓,終你一生,你都會是至高無上的女皇。”
要一個曾經野心勃勃、驕傲自矜的人說出這樣的誓言有多難的,謝凝清楚,她本不是貪心的人,只是身體裡流着皇族的血,一無所有時尚且寸步不讓,何況每每被人寵着?她當即便問道:“那你呢?”
陸離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黯然,但他藏得極好,眼底都是認真的笑意。“你若爲皇,臣自當爲後,只是這後宮三千,只能有我一人。”
她要的就是這一句保證,不過,他這樣退讓,謝凝便更想欺負他了,她故意問道:“若是朕要娶貴妃呢?皇后,你是否要造反呀?”
“臣不會。”陸離笑道,“臣只會讓覬覦陛下的人知、難、而、退。”
謝凝越發忍不住逗他,伸着纖纖手指戳着他的胸膛,歪頭問道:“那,等一切安定之後,太尉,朕就迎娶你唄?必定禮儀周全,叫太尉風風光光地嫁入長秋宮。”
陸離眼中的笑意更甚,握着她不乖的手,道:“那還臣可等着了。”
兩人想到堂堂太尉被以皇后之禮迎入宮中的情形,不由得都笑了起來,梨花在頭頂上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相視默然,兩兩而笑。
片刻後,謝凝開口道:“那景淵……”
一出口又打住了,然後打了陸離的肩膀一下,嗔道:“完了,看你害的,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朝廷大事!”
陸離想了一下,醞釀了一下,摟着她做了個哀怨的樣子,低聲道:“陛下,今日是臣將您約出來的,您就不能拋開朝政大事,眼裡心裡只有臣一個麼?”
“哈哈哈!”謝凝忍不住又要笑得打跌,她樂不可支地倒在陸離懷裡,連聲道:“好好好,今日太尉三千寵愛在一身呢!”她學着風流的樣子,捏住陸離的下巴,笑問道:“太尉,朕今日給你做飯吃,好不好呀?”
陸離笑道:“啓奏陛下,臣想吃竹筍。”
謝凝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准奏。”
陸離將她扶着坐好,給她倒了酒,攏袖行禮,也一本正經道:“那就請陛下稍等片刻,臣給陛下準備妥當。”
雖然是公主,但謝凝自小同母親薛明岫長在冷宮之中,大多數時候都要親力親爲,因此做得一手好菜。當年在永定侯府,陸離第一次吃過之後便着了迷,葉睿圖與程鈞偶然蹭了一次吃,也心心念念着要再吃一頓,因此陸離時時黏着她求做菜,謝凝卻不喜歡煙火,被他磨得不行才動手。如今在深山之中,要她做一盤菜更準備周全。
周圍便是竹林,陸離先將春筍挖了,再去附近打了只山雞,摘了些新鮮野菜,不知從哪裡又挖出好些山薯。又撿了柴,燒了水,將山雞料理乾淨了切好,春筍也將殼剝了,才又裝模作樣地行禮道:“陛下請。”
謝凝被他逗笑了,道:“幸虧今日穿的是窄袖上襦,連披帛也沒有,否則若是平日裡穿着大袖衫,我纔不做菜呢。”
陸離沒應,在竈邊烤着山薯,抿着的嘴角高高翹起。
謝凝挽上衣袖,將手洗淨了,隨後看了一眼案頭的調料,登時笑道:“好呀!油鹽醬醋都齊全了,太尉,你這是早有預謀,朕可不能饒你!”
“陛下明察秋毫,想必知曉臣這不過是心心念念。”陸離盯着她切竹筍的動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叮囑道:“別鬧,看你的手。”
“罷了喲,我難道連個菜都切不好?”謝凝三兩下將竹筍切好了,伸出手道:“太尉!”
陸離只道這是要圍裙的意思,但這周圍可沒什麼能給她遮擋的圍裙,陸離便將自己的外袍脫下,謝凝伸出雙手,陸離從後邊將衣服反着給她穿上,那動作宛如從後邊將她整個人抱住一樣。謝凝感覺着耳邊的呼吸和身後的體溫,不由得臉上發燙,道:“太尉,可不許趁機吃朕的豆腐吶!”
陸離將衣服爲她小心地穿好外袍,在她耳邊低低地笑道:“臣若是不規矩,陛下會將臣下油鍋麼?”
“朕是不會將愛卿下油鍋的,只是怕太尉受不了那種煎熬。”謝凝意有所指,笑話,她也是曾經嫁爲人婦的女子,哪能這麼容易就被他說的臉紅耳赤嬌嗔不已?
她等圍裙一圍上便將鍋熱了,陸離便不敢在旁邊鬧她,只怕她會受傷,要倒油時更是心驚膽戰地盯着,只怕她被油濺到。謝凝卻十分熟練,很快將竹筍山雞炒好了。陸離立刻將洗好的野菜給遞上,謝凝接過,用水焯熟之後調了醬料,淋在野菜上,拌好了端上桌。
桌上已經剝好了一盤烤熟的山薯,兩盤菜一葷一素,卻沒有酒。謝凝與陸離相對坐下,謝凝夾了一塊春筍送到他嘴邊,道:“嚐嚐看?三年不下廚了,只怕手藝生疏了。”
“我家陛下天下無雙,便是做成焦炭也是最好吃的。”陸離將春筍吃了,雙眼放光,“好吃!”
謝凝抿嘴一笑,有些不敢接他的目光,兩人針鋒相對時她敢爭個寸步不讓,但真的坦誠相對,卻每每羞澀。大約玩笑時都帶着半分防備與一點不正經,而坦誠時觸及的便是活生生的滾燙的真心,因爲越發地珍而重之,以赤子之心相待。
她垂下眼,看到陸離烤的那盤山薯,原本長條形的山薯被剝的參差不齊,明顯是將烤焦的地方給挖掉了。謝凝咬了一下,滿口焦味,不由得笑了。兩人默不作聲地吃着,陸離將春筍炒山雞吃了個精光,謝凝也吃了一半烤山薯,最後實在吃下了,便並肩坐在竹屋前竹條搭成的臺階上看竹林悠悠。
“可真是撐死我了……”謝凝靠在他肩上,呻1吟道:“這裡真安靜,好像只要吃飽了,看着白雲翠竹也就安安心心過一天了似的。原來閒適二字,便是這樣的。”
“偶爾爲之也不錯,若是叫陛下拋下江山社稷,臣可就成千古罪人了。”陸離將她被山風吹亂的發拂到耳後,低垂的眼眸溫柔。“我的九娘可不是閒雲間的野鶴,而是九天鳳凰。”
謝凝一笑,目光不由得落在遠處,那裡,一直守衛着的翊衛急得團團轉。
衛煜不如孟季衡穩重,已經快把山道上新長出的春草都踩禿了。女帝與太尉已經在這山裡呆一整天了,到底還回不回去?若是女帝留在山中,這山裡缺衣少食的,必定要派人將禦寒之物送上來,還要將餘下的翊衛都調上來守衛。若是女帝要回去,可要抓緊,這天眼看着就黑了,山間路滑,陛下騎馬只怕容易打滑,可鑾駕並未跟來,是否要派人去準備鑾駕?可若是耽誤了時間,山間夜涼,陛下着涼怎麼辦?
“噗……”謝凝不禁笑出聲來,她可猜到衛煜那火急火燎的心思了,便道:“好啦,咱們回去吧。”
“嗯。”陸離點頭,將那被用來擋油煙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道:“陛下還請將就,臣今日名分已定,準中宮醋性大得很,可不許你身上有別的男人的衣服。”
謝凝失笑,伸出手示意,陸離在她面前蹲下,謝凝伏上去,陸離便將她背了起來。站起後,陸離揹着她走下了竹臺階。這一步走出,便是割斷了一個沉湎的舊夢,他心有所感,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那滿是畫像的竹屋。
“瞎看什麼呢!”謝凝不由分說地將他的頭轉了回去,摟住他的脖子哼哼道:“太尉,朕的醋性也大得很呢!既然你已經給朕定下了名分,那眼裡只能有眼前的朕,記掛着那傻乎乎的小丫頭做什麼?”
陸離一笑,點頭道:“對,從今以後臣心中自當只有陛下一人!”
謝凝道:“這還差不多!”
她被陸離揹着離開,翊衛們都鬆了口氣,在後邊不近不遠地跟着。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謝凝伏在他的肩頭,背上是他的外袍,身前貼着他溫暖厚實的背脊,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周身全都是他。蟲兒在草叢裡唧唧叫着,空氣裡似有淡淡的清香,深黛色的山頂上,一輪明月掛着,原來又是一個月了。
“哎。”謝凝輕聲道,“你給我唱支歌唄!”
陸離問道:“有什麼好處麼?陛下,臣要討賞的。”
“好呀,你敢抗旨不遵麼?太尉討打呢!”謝凝笑道,側頭在他耳垂上輕輕地咬了一口,用又低又軟的聲音叫道:“唱嘛!七郎……”
那溫軟的脣貼在敏感的耳垂上,不痛不癢地咬了一口,再有她撒嬌一般的呼喚,只叫陸離整顆心都酥麻了。他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低低地唱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月兒出來啦好明亮呀,我心愛的人兒呀儀容美麗,窈窕又輕盈,叫我思念得好煩憂。
月兒出來啦好潔白呀,我心愛的人兒呀儀容姣好,窈窕又舒緩,叫我思念得好憂愁。
月兒出來啦照亮四方,我心愛的人兒呀儀容美好,窈窕又優美,叫我思念得好煩躁。
三年前在小竹林裡養傷時,他曾折了一枝翠竹爲笛,吹遍了詩經三百首,這首《月出》也在其中。那時他心中鬱郁,只覺眼前無望,盼着再見她,又怕再見她,不敢想她眼中的恨意。而重逢之後,他確實因爲她的冷漠與憎恨而心痛如絞,但那是他活該的,所以肝腸寸斷也甘之如飴。
如今她伏在背上,他再唱這首歌,只想着哄她睡着,要她做個好夢。而她也確實睡着了,呼吸淺淺,溫暖的氣息一下下拂在他的頸上。便是她心中永遠存在芥蒂,必須要他毫無保留地坦白、全身心地臣服,才肯相信他,讓他靠近,他也甘願。
“九兒。”他停在山間,看着天上的明月,轉頭輕聲道:“我的一生,除了娶你那日,就數今日——最開心啦!”
謝凝卻睡得香甜,夢裡嘀咕道:“七郎,不想起牀……”
陸離一笑,應道:“都隨你,都依你,都聽你的。”
這萬里山河也好,方寸懷抱也罷,都給你做主。
我的女皇,我的九娘。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更新的問題,一來這文要漸漸進入陰謀收尾的階段,要將前面的伏線都整理過,鋪展陰謀的時候可以大開大合,收攏線索必須慎重。二來。。。作者菌寫虐段子一把好手,寫甜文整個懵逼,半天憋不出一千字,所以以後可能很少有一日三更九千字的情況,不過四千字還是能保證的~
愛所有的小天使~麼麼噠~
明天開始回劇情線,今天爲了寫一更甜文,可真是累死單身狗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