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小石頭醒了,馬隊便加快了步伐,終於在晚上到達張家集。這是個小小的鎮子,只有一條十字街,一個客棧。客棧也小,只有小小的三間上房,謝凝便自己與陸離住一間,黃奎住一間,小石頭單獨住一間。
“你還習慣麼?”謝凝將飯菜放在矮桌上,又把矮桌端到了牀上,在牀沿上坐下,慈愛地問道:“慢點吃。你晚上一個人住可以麼?我見你不習慣與人呆着,便讓你單獨一間,可又擔心你晚上哪裡疼了叫不着人,唉……”
小石頭本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吃着飯菜,聞言就停下了動作,說:“不,我一個人就行了,不想麻煩其他人。”
謝凝也知道他年紀雖小但心思卻重,便不再多說。等他吃完東西之後就將食案端走,叮囑一句好好休息,帶上門走了。
夜色漸深,江南春暖,已經有蟲聲透過窗紗傳來,小鎮人少,已經進入了安眠裡。到了半夜,窗外還有布穀鳥的叫聲。小石頭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爬起來輕手輕腳地開了窗。
一個人影迅速地爬了進來,卻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進了屋子便端起茶壺使勁地喝,悄聲道:“石頭哥,你怎麼把追魂香放出來了?不是說好了用追魂香找到進城的路麼?”
“現在不用進城了,這客棧裡住了一個藥商,車上全都是治風寒的草藥。”小石頭低聲說,“秀兒,其他人呢?都來了麼?”
“大水哥他們都在鎮子外面呢,進不來,這鎮子也防守得好嚴,我發現了個狗洞,一路爬進來的。”秀兒開心道,“真的有藥麼?”
“嗯。”小石頭附在她耳邊,輕聲交代了許多話,又問道:“都記住了嗎?要一個字不差地跟大水哥他們說。”
“嗯,記住了。”秀兒點頭,“石頭哥,你真的好厲害,怎麼會找到藥商呢?真是太好了!”
怎麼找到的……小石頭的神色一黯,在夜色裡卻看不見,他將懷裡藏起來的布包給秀兒系在背上,道:“這是我偷偷藏起來的點心,秀兒,你出了城先吃點,明天才有力氣做事,知道麼?”
“點心麼?”秀兒烏溜溜的眼睛似乎在夜色裡都亮了起來,開心道:“石頭哥,真是太好了,我都吃了好幾天的樹根了!我要帶回去給妞妞吃。”
“秀兒乖,你要做事,先吃一點。”小石頭摸摸她的頭,生怕被人發現,趕緊將秀兒送走了。
只是送走秀兒之後,他卻再也睡不着了,睜着眼睛到了天亮。
“小石頭?”謝凝敲着他的門,“你醒了麼?吃早飯了,要出發了。”
小石頭不敢讓人知道他能行走,躺在牀上應道:“是夫人麼?請進。”
謝凝推門而入,手上端着一碟包子,身後還跟着管家黃奎,端着清水。謝凝將早飯放下,先自懷裡取出手帕沾溼了,扶着小石頭,爲他細細地擦了臉,纔將早飯端來,道:“你行動不便,我特意叫廚房做了包子,都是香菇肉的,喜歡吃麼?不喜歡我叫人重做,竹筍鮮肉喜歡麼?”
“不!”小石頭趕緊說,“很喜歡,這就很好了,謝謝夫人。”
“你這孩子,客氣什麼?”黃奎道,“當日爲了救你夫人都給了好幾兩銀子給那官兵,如今這一點包子又算得了什麼?你還是早點好起來,報答夫人才是正經。”
“黃奎,別胡說。”謝凝立刻斥責,低頭對小石頭柔聲道:“我救你不是想要你報答什麼,不過是看不得人死傷罷了。你好了之後若是能好好地、堂堂正正地活着,我也什麼都不求了。行了,你慢慢地吃,不要緊,黃奎會將你抱到車上去的,我去看看我家相公收拾好了沒有。”
看着那纖秀的身影逐漸遠去,小石頭只覺得手裡的肉包子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心裡。
日上柳稍,車隊照常出發趕往揚州。路線是一直走官道的,只是離開小鎮十幾裡之後,前方的官道不知爲何被碎石亂木給堵住了。
車伕建議道:“公子,這官道怕是走不了,附近有條小道可以繞過這一段,咱們不如走那裡吧。”
陸離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便下令車隊改道往小路上去,只是越走,車伕們越覺得不對勁。
“相公。”謝凝也不禁靠近了陸離的馬,皺眉道:“不是說江南都是平地麼?爲何這道路上這麼多小山坡?行了好幾裡也不見人煙,我心裡慌慌的。”
“不妨礙。”陸離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咱們的車伕都是身強力壯的漢子,這一帶也沒聽說有什麼山賊土匪,不會有事的。”
話音未落,前方隊伍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兩人轉頭看去,只見前方不知爲何竟然有許多尖銳的竹枝從山上投擲下來,那竹枝又細又尖,即便不會將人刺死,也會把人劃傷,車伕們紛紛抱頭躲閃。便在此時,一大羣衣衫襤褸的流民從山上衝下來,手裡拿着尖銳的竹竿。那竹竿的形狀非常奇怪,保留着竹枝,竹枝尾部卻削尖,一排排尖銳的竹枝掃過來,那威力與狼牙棒也不遑多讓。
“可惡!怎會有流民劫車?”陸離見狀立刻將謝凝推到馬車邊,叮囑道:“你呆在車裡別出來!”語罷縱馬上前,便要與那些流民纏鬥。然而他的馬還沒走出兩步,便聽到身後一聲沉喝:
“陸公子,站住!”
陸離立刻勒馬回身,臉上神色大變,怒道:“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娘子!”
小石頭不知何時從馬車裡出來了,一手抓着謝凝的肩頭,一口扣着她的脖子。他神色冰冷,道:“陸公子,還想要你娘子的話,就叫他們別動手!”
“你……你跟這些人一夥的?”陸離大怒,“她救了你的命,你竟然恩將仇報?早知如此,便讓你死在楚州得了!”
小石頭的神色幾次變化,最後依舊冷笑道:“可惜我沒死在楚州,你還不放下?我數到三,你若是不束手就擒,我就掐斷她的脖子!”
陸離怒道:“你敢!”
“你瞧我敢不敢。”小石頭眼底閃着野獸一般的光,手指在謝凝脖子上用力,喝道:“一!”
“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小畜生!”陸離氣得臉色發白。
“下馬,讓你手下的人都別打了!”小石頭叫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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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看他神色冰冷陰鶩,竟像是小小年紀便沾過血的架勢,便不敢跟他硬來,趕緊下馬,叫道:“都住手!別打了!”
“很好。”小石頭頷首,叫道:“大水哥!”
“哎,石頭!”一個面黃肌瘦的高大漢子走過來,“接下來怎麼辦?”
小石頭道:“叫你們準備的繩子呢?將人都綁起來!”
大水哥一愣:“石頭,不是說好只搶東西,不殺人的麼?”
“沒叫你殺人,但是這裡離揚州太近了,他們又有馬,萬一放了人他們跑到揚州去告官,咱們還活不活?”小石頭道,“將他們都綁起來,先押回去再說,東西都帶走。”
大水哥不住地點頭:“小石頭,還是你想的周全,快快快,大牛、二牛,趕緊將人都綁了!”
幾個青年便將準備好的草繩取出來,把車伕、管家、陸離都綁了手,串成一串。大水還向小石頭走來,問道:“這女人綁麼?”
“小石頭!”陸離叫道,“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已經嚇得話也說不出來了,你還綁她?”
小石頭不由得看了一眼被他挾持住的謝凝,只見她滿臉驚恐與不知所措,已然嚇傻了。他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卻還是接過大水手裡的繩子,入手又覺得粗糙,便將謝凝手上的披帛給扯了下來,三兩下將她的手腕綁在一起,跳下馬車道:“秀兒!”
“哎!”秀兒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石頭哥哥!”
“哎呀!”謝凝好似才猛地回過神來,叫道:“你身上還有傷呢,不能這麼跳!”
小石頭的神色徒然變得兇狠起來,轉頭暴喝道:“你閉嘴!再多話就殺了你!”
他語氣兇狠,不僅是謝凝,連秀兒也嚇白了臉,膽怯地叫道:“石頭哥哥,你、你怎麼忽然這麼兇……”
小石頭深吸一口氣,神色僵硬,摸了摸秀兒的頭,叮囑道:“秀兒,你看着這女人,不能叫她跑了,知道嗎?”
“嗯。”秀兒點頭,走過去牽着謝凝手上的披帛,一抓過去,登時吃驚:“這布怎麼跟平常的不一樣?軟軟的!好像把雲抓在手裡一樣!”
小石頭眼中的神色更痛楚,他扭頭走向人羣,指揮着流民將獨輪車、馬車、青驢都弄走。隨後,小石頭翻身上了陸離的馬,指揮車隊改了方向,往山裡走去。
像是怕人發現一樣,他的行動極快。謝凝跟在隊伍後邊,被綁住了雙手,被小女孩兒牽着,一路跌跌撞撞,好不辛苦。陸離不住地擔心,頻頻回頭,滿臉心疼。
謝凝看到他投來的目光,便忍不住委屈,哽咽道:“相公!”
“娘子,別怕。”陸離叫道,“我們會沒事的,我會救你出去的!”語罷又對小石頭道:“你走慢一點,我娘子身子不好!”
小石頭冷笑一聲,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卻慢慢地放慢了行程。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座大山,山腳有個天然形成的大山洞,外邊守着個老婆婆。見到來人,老婆婆開心地應了上來,叫道:“小石頭,你回來啦?”
“庾婆婆。”小石頭翻身下了馬,握着她的手說:“你看,我帶了藥和吃的回來。大水哥,你快帶人將藥材都搬到裡面去,他們車上有米有面,快做些東西給大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