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赳赳老秦

朝儀結束之後的一段時間,長安街頭巷尾都空前熱鬧起來。

那日朝議之上,劉榮花式羞辱、回懟匈奴使團的一幕幕,已經衍生出了無數種版本,傳唱於長安城八街九陌之中。

不怪長安百姓太閒;

實在是劉榮零幀起手——以殺匈奴副使,來作爲本次漢匈正式交涉的開端,太過於駭人聽聞,也太令漢家之民熱血沸騰了。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這是早在數百年前的春秋之時,便爲華夏之民普遍接受的政治潛規則。

敵我雙方,無論是兩國之間也好,兩方個人、羣體也罷;

甚至於官府和盜賊這種抽象的敵我雙方陣營,在過去幾百年裡,都自發遵守着這個潛規則。

在某些情況下,這甚至都已經不能算作是潛規則,而是明令禁止,必須遵守的交涉禮儀了。

——你遵守,那是你應該的!

——你不遵守,那就是你不講道義!

無論之前你有多佔理、對方有多麼不佔理,只要你膽敢殺使,那從這一刻起,你佔據的所有道德制高點,就都會成爲對方的。

漫長的春秋戰國,以這項外交利益爲基託,也衍生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

如晏子使楚,完璧歸趙之類。

如此數百年下來,幾乎每一個漢人心中,都已經形成了這樣的刻板印象:使者這個東西,他天生就是殺不得的。

哪怕是平叛平亂、剿賊剿匪,但凡對方派來使者交涉,那無論談沒談妥,都得規規矩矩把人給放回去。

原因無他;

無論交涉成功與否,都得讓對方派來的使者,把交涉結果給帶回去。

匪盜、逆賊尚且能享受到的待遇,過去幾十年間的匈奴人,自然也享受到了。

非但享受到了‘不斬來使’的待遇,而且每次來長安,匈奴使團都無不滿載而歸。

這一回,匈奴使團會不會空手走,卻已經是不需要再去思考的問題。

準確的說,如今需要討論的,是浩浩蕩蕩百十來號人的匈奴使團,能帶多少人踏上返途,全須全尾回到草原的問題。

畢竟那日朝議,當今劉榮一言不合,就把匈奴使團當中的韓王部、東胡部——那些有漢人血統的匈奴使節全給砍了!

原本八九十號人的匈奴使團,也隨之縮水到了六十人不到。

僅僅只是‘漢奸’二字,便是三十多顆人頭應聲落地!

下一次,再扯個什麼新詞兒,指不定還要再死多少……

“痛快!”

“真痛快!”

喧囂之中,東市附近的一處茶肆,竟在這農忙開春時分,一反常態的坐滿了人。

幾乎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落在茶肆中央,那屈身而立,單腳踩着案几的雄壯身影之上。

要說這遊俠,有什麼地方是值得農戶們稱道的,那無疑便是靈通的消息渠道,以及堪稱藝術級別的訊息加工能力。

且不管有幾分真假——就算是當個故事聽,那也是難得的樂子!

畢竟在這個時代,除了八卦、吹牛,唯一合法的廉價娛樂方式,大概就是悶頭造娃了。

“諸君有所不知!”

“那日宣室,當今可是頭都沒擡,都不等匈奴使團跪拜見禮,就把使團中的漢人給押了下去!”

“匈奴使團都沒走出宣室,那幫漢奸都已經押赴東市,明正典刑了!”

“——諸君且想我漢家,何曾如此剛硬的處置匈奴人?”

“更別提那些數典忘祖,跑去草原遍地胡羶之所,自願披髮左衽,判漢投胡的奸賊!”

“解氣,實在是解氣啊!”

“啊?”

那大漢頗具蠱惑力的一聲‘啊?’,茶肆之內,當即便響起一陣鬨笑。

事實上,也不用那遊俠兒刻意蠱惑。

近些日子,長安街頭巷尾,有關匈奴使團的議論,基本都是這個畫風。

——一羣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說出自己瞭解到的情報;

說到暢快處,大家夥兒轟然一笑,然後繼續說,繼續笑。

只是今日這茶肆,狀況卻明顯有些不同。

尤其是在那遊俠兒做了開場白之後,接下來的議題,愈發朝着‘指點江山’的方向狂奔不止了。

“哎,聽說了嗎?”

“說是這回,陛下不願再行和親了!”

“非但不行和親,倒要反過來,讓匈奴人給俺們漢家賠物什!”

鬨笑之後,茶肆角落傳出一聲嘹亮的呼號,當即惹得那遊俠兒眼冒金星。

“是極!”

“當今可是說了,要讓匈奴人將那河西之地,還有燕國以北的匈奴東海,都割讓給俺漢家呢!”

“——嘿,諸君想想;”

“都不說俺們漢家——便說我老秦人,上一回聽說外人給俺們割土,那都是啥時候的事兒了?”

“少說也得是六七十年,始皇……”

“呃,秦王政那會兒的事兒了吧?”

這話一出,茶肆內的衆人又是一陣面色潮紅,神情說不出的自豪。

——無論史書怎麼寫、官方怎麼定性,秦,都始終是老秦人最爲之自豪的過往。

曾幾何時,赳赳老秦困居一隅,民不聊生。

當關東列國,底層百姓喝着濁酒,頂層貴族喝着可口美酒時,老秦人上到王公,下到黔首,都只能把自樹上掉落的爛果子撿回來。

隨便找個山洞,用石塊大致壘個坑池,把爛果子往裡一扔。

過個一年半載的,便能得一池爛果子自然發酵出來的苦酒。

——秦酒的苦,從釀造伊始,一直到成品的口味,都在全方位詮釋着老秦人的生活。

苦!

吃穿用度,耕作、征戰,無不是個‘苦’字所能概括。

關東有客來,老秦人便用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苦酒,以及帶有肥膘的整塊煮肉招待。

十個被老秦人接待過的關東客人,有八個都會說:秦人倨傲無禮,以劣酒、濁肉待客,粗鄙不堪。

甚至就連關東的諸侯們,都說老秦人‘牧馬奴也,與蠻夷無異’。

便是在那般惡劣的條件下,老秦人一步一個腳印,用一顆顆人頭、一筆筆戰功,成功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壯舉:一掃六合,統一華夏!

而在秦逐漸強大的過程當中,老秦人最引以爲豪的,便是大秦銳士的無雙兵峰。

世人皆知:秦有縱橫家,名張儀,憑三寸不爛之舌奔走於關東,使秦不費一兵一族,而得關東列國爭相割土以求和。

後世甚至有一紙《六國論》,着重反思了六國之亡,不在秦之強大,而恰恰在於六國各懷鬼胎,寧肯割土事秦,也不願真心聯合抗秦,從而使得秦愈發強大,以至於到了六國即便聯合,都已經無力迴天的地步。

卻很少有人思考過:關東六國,爲什麼寧願割土事秦,也不願奮起反抗?

是不喜歡嗎?

當然不是。

關東六國之君主,英明也好、平庸也罷——至少不會是蠢材。

站在君王的角度,他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其實都是最符合本國利益的決策。

而割土事秦,聽上去慫的一批,一點血性都沒有,甚至還透露着滿滿的愚蠢氣息;

然實則,對於彼時的列國而言,割土事秦,已經是性價比最高、損失最小的選擇了。

——張儀遊說六國,靠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

而是張儀身後,數十萬大秦銳士手中的三尺不崩之劍!

與其說,張儀空口白話,便爲秦贏來無數城池、土地,倒不如說,是張儀握着一把名爲‘我大秦銳士足百萬’的青銅劍,架在列國君主的脖子上,逼着列國割土保命。

誠然,正如後世那紙《六國論》所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今天割,明天割——日日割,都只能換回當夜睡個好覺;

睡醒天亮,秦人的軍隊又來了,又該割讓土地了……

聽着是憋屈,是愚蠢;

但不割行嗎?

割了,你損失一城,起碼當天不用打仗、當晚還能睡個好覺。

可若是不割,那就是立刻就要打起來!

最後的結果,極大概率是秦大勝,你大敗;

海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砸下去,最終換來的戰果,很可能是被秦奪走十城!

而在戰爭開始之前,你原本可以只割三城,就省下這整場戰爭的投入,以及所有其他的損失……

這就好比你面前擺着兩顆藥。

都是毒藥。

左邊這顆,吃了立馬死;

右邊這顆,吃了之後會越來越難受、越來越虛弱,直到最後難受的不行、虛弱的不行了,你纔會死。

你當然不願意吃這兩顆毒藥當中的任何一粒。

可倘若,除了這兩顆擺在你面前的毒藥之外,還有一把頂在你腦門上的槍呢?

兩相全害,取其輕者。

——當兩個選擇都很糟糕的時候,只能選擇相對不那麼糟糕的那個。

戰國末期的關東列國,便是按照這個行爲邏輯,做出‘割土事秦’的決策。

而老秦人爲之自豪的,從來不是赳赳老秦,出了個耍嘴皮子的張儀;

真正讓老秦人爲之自豪,甚至到了即便秦亡已經數十年,更已經被如今漢室定性爲‘非法統治的僞政權’,也仍舊讓老秦人緬懷、唏噓的,是支撐着張儀在關東瘋狂作死,卻非但沒死,反而還換回一座座城池、一片片土地的大秦銳士。

對於老秦人而言,真正的強大,便是我強大到不用拔劍出鞘——僅僅只是把手伸向劍柄,你就已經跪地求饒了。

對於老秦人而言,真正強大的國家,是國家強大到根本不用調動軍隊——僅僅只是軍隊存在,就足以讓敵人膽寒,寧願屈辱割土,也絕不願開啓戰端。

曾經的老秦人,曾這般強大;

曾經的老秦,也曾這般強大。

緬懷之餘,關中的‘老秦人’們也曾斷定: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漢家,再強大到那個程度了。

而這一次,老秦人們驚喜的發現:類似的端倪,似乎開始顯現了。

——敵人,開始割土了!

沒有人比老秦人,更懂得敵人割土,究竟意味着什麼。

敵人,完了!

割土一旦開始,那緊隨其後的,必定是周而復始的我方武力威脅、敵人割土求和。

如此循環往復多次後,總有那麼一天,敵人會因爲接連不斷的割土,而弱小到即便割土,也沒資格換回和平的程度。

我方也將因爲敵人不斷割給自己的土地,而強大到敵人無論割土與否,都能輕易把敵人剩下的土地打下來的程度。

到了那一天,敵人的割土纔會結束。

準確的說,是從那一天開始,敵人已經沒有機會割土了。

敵人的每一寸土地,都將是我方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河西之地啊~”

“吸溜!”

“當是比河南地,都還要更加肥沃、遼闊的草原?”

如是一語,又惹得茶肆內衆人浮想聯翩。

對於草原,又或是畜牧,老秦人並不陌生。

——早在宗周伊始,最早被封到秦地的先祖,便是被周天子委以‘養馬’之任,封到了這八百里秦川。

彼時,都不用去北方——秦中本身就是草原!

出了咸陽城,就是大片青綠的草場!

甚至到了百十年前,出咸陽城十幾二十裡,也依舊能看見若隱若現的青綠。

既是老秦人大部分依舊以農耕爲業,但在秦時,卻也是有一支依附老秦的外族,是完全以遊牧爲業的。

——秦惠文王、昭襄王時,他們叫義渠部;

到了始皇嬴政之時,他們,已經變成了‘義渠人’。

如今的義渠人,更是大都已經沒有了‘義渠’的概念,基本完全融入了華夏文明的大熔爐。

他們當中的勇武者,如今被譽爲:北地騎士;

他們當中的貴族,有當朝九卿、曾經的義渠王子。

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流入了曾經的老秦、如今的關中,成爲了徹頭徹尾的漢人。

此時的茶肆之內,便有好幾個流淌着義渠血脈,自先祖口中聽說過遊牧之時,卻半點不覺得自己‘不是漢人’的農人。

對於這些人來說:匈奴人開始割土——尤其還是割河西這麼一塊草場,只意味着兩件事。

一:割土求和,僅僅只是個開始。

割了河西割東海,然後再割幕南,就沒地方割了。

沒得割,那就沒得談;

沒得談,那就只能打……

二:擁有草場之後,漢家也要有屬於自己的畜牧業了。

而畜牧業——尤其還是屬於漢家自己的畜牧業,自然不可能假外族之手。

外族不可信,本族農人又不擅長。

如此一來,漢家日後的畜牧業能仰賴的,便大抵是這些即流淌着遊牧民族血脈,又無比認同自己‘諸夏’身份的義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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