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桂芬突然大叫了一聲,跟着緩緩的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大驚,姥姥忙伸手來扶,姥爺突然暴跳如雷,指着桂芬的腦袋大罵。葉紅杏本想勸一句來着,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一直沉默着的葉根忽然朝這邊走了過來,然後嗤通一聲,直挺挺的跪了下來,和桂芬並排,一起跪向姥爺:“爹,我知道娶黃小玲讓你們傷心了。可是娶新媳婦我也不樂意啊,都是我爹逼的。”
“那你就去把媳婦給休了,再把你爹那個老不死的臭罵一頓,最好把狗娃那個老不死的氣死!把我們桂芬接回家,好好的過個年!再好好過日子。”姥爺一聽葉根一點悔恨的意思也沒有,反而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他那個思想頑固的爹的身上,頓時氣更大了。
“老頭子,別說了,把二娃子轟走,咱們好好過咱們的年,誰也不見了!”姥姥也被氣的不輕。
二娃子仍然跪在那裡沒有起來的意思,聽二老這麼一說,他嚇的連話都不敢說了。
桂芬也直挺挺地跪着,陪着丈夫。
姥爺氣的呼呼直喘粗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葉根有悔恨的意思,又親自上門來接媳婦來了,他也不能不給面子,可現在這個混小子不會說話,把本該可以和和氣氣談好的事情給談崩了,姥爺現在就算是想找個臺階下都找不到。
葉紅杏心中一動,慢慢走過來,張開兩隻稚嫩的小手一把抱住了姥爺的腿,奶聲奶氣地說:“姥爺,你就讓爹和娘走,過年有杏兒陪着你們,杏兒不走。”
二娃子和桂芬都看看小紅杏,又彼此看看,都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出了感動。
是啊,他們這個孩子實在太懂事了,這麼小,才一週歲,就懂得勸架了。
葉根悄悄扭頭看桂芬,桂芬也悄悄看他,兩人的手甚至還悄悄的纏繞到了一起,像是一對私奔被家長捉回來的爲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年輕人。
葉紅杏看得出來,她這爹孃其實還是愛着彼此的,只不過因爲種種原因暫時分開了,爹被迫還娶了個二孃。不過還好,他們的愛情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所以現在葉紅杏想幫着他們撮合,因爲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是自己的親爹親孃。
或許,把那個二孃趕走更好,可葉紅杏現在還小,有些事情想做卻是有心無力。可她卻在心底給自己定下了個目標,以後不管會發展成什麼樣,二孃一定是要拔除的眼中釘。一切,爲了親孃的愛情!
姥爺被小紅杏這麼一抱,也有些抹不開臉,姥姥也就勢勸道:“老頭子,人家小兩口都跪下來求你了,你就別再犟了好不好?就讓孩子們回家過年。桂芬在咱們家也呆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回家瞅瞅了。孩子,你跟娘進屋,娘給你收拾收拾。”姥姥說完,嘆了口氣,邁步進了西屋。
桂芬看了姥爺一眼,低着頭也進了屋。
“哼,起來。”姥爺瞅也不瞅葉根,但聽他話裡的意思卻是已經饒了這個背叛了自己女兒的人。
葉根感激似的朝姥爺又磕了個頭,嘴裡喃喃道:“給您老人家拜年了。”
姥爺啼笑皆非:“敢情剛纔你們小兩口跪着就是在給我拜年?那我收回剛纔的話。”
“不是不是。”葉根臉上一紅,趕緊澄清。
“姥爺,爹給你拜了年,是不是也有紅包有壓歲錢拿?”葉紅杏再度適時的插科打諢。
“有個屁的紅包!還壓歲錢?壓個狗屁!”姥爺滿嘴的粗口爆了出來,明顯是還在生葉根的氣。
葉根心頭雪亮,知道這個時候若是任由老爺子罵上幾句,說不定呆會就能把桂芬接回家了,所以這時候也順着老爺子說:“是是,咱們小的一定要紅包要壓歲錢。”
“爹,還要什麼呀,還不趕快進去找娘去?”葉紅杏也哭笑不得,使勁拽了一下親爹的手,把他朝屋裡拖。看着這個腦筋不大好使的老爹進了屋,葉紅杏這才笑嘻嘻的看着同樣憋着笑的姥爺。
“臭丫頭,怎麼這次這麼向着你爹?”姥爺壓低了聲音說。跟小紅杏接觸的多了才知道這丫頭的聰明絕頂之處。葉紅杏人雖然小,可姥姥和姥爺卻是每天都跟她接觸的人,對於她的智商自然早就瞭如指掌,一點都不驚訝了。
這丫頭,老早就表現的跟個大人似的了,成熟,穩重,偶爾還會想出點稀奇古怪的妙法子來。有時候姥姥和姥爺就偷偷地琢磨,要是這小丫頭再大長一點,究竟會聰明成什麼樣呢?
沒有結果。
“姥爺,他可是我爹,要是不向着他,等再過幾年,你們護不了我和我娘了,我不是還得指着他嗎?”葉紅杏掩着小嘴咯咯地笑。
姥爺一怔,卻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裡喃喃地自言自語着,臉上卻寫滿了落寞。
葉紅杏不知道姥爺在想什麼,更不會知道自己在無意間觸動了姥爺的心事。沒心沒肺的她現在已經快活的像只傍晚歸家的小鳥一樣,一溜煙的跑進了西屋,看爹孃還有姥姥收拾東西去了。
姥爺坐在屋前的矮凳上,摸着頜下已經花白的鬍子,西邊漸沉的一輪血色太陽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半晌,姥爺翻了翻眼睛,憋出一句:“想這麼多幹啥?老子至少還能再活二十年!再護你個小丫頭二十年!”
屋裡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姥爺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點點頭,心想桂芬或許是真的該回家去了。
桂芬走了,坐在葉根套好的驢車上,高高興興的和小紅杏還有爹孃告別,跟着心愛的丈夫回家過年去了。
親孃離開似乎並沒有影響到葉紅杏的心情,除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桌子上少了個人給自己挾菜之外,葉紅杏沒有任何的不適。她依舊像往常一樣聽姥姥和姥爺拌嘴,聽他們爲了某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嘮叨,聽他們互相說對方是老糊塗,然後再聽他們一起哈哈大笑。
葉紅杏很喜歡這樣的家,喜歡聽姥姥姥爺吵架,喜歡看他們笑着調侃對方,笑着罵對方。她知道,姥姥姥爺雙方都沒有惡意,就算是吵架拌嘴,爲的也是讓平淡如水的生活裡多幾分七彩的波瀾,僅此而已。
吃完飯,姥爺被村裡的老漢們叫着去打牌,姥爺求助似的看着姥姥,似乎姥姥若是不同意的話,他會很傷心的。姥姥白了姥爺一眼,卻又伸手幫他整了整衣領子:“去,多帶點錢,要是不夠了就先借點。別把錢都輸光了就是了。”
後來葉紅杏問姥姥爲什麼要縱容姥爺出去賭錢,姥姥笑眯眯地說:“就算賭輸又能怎麼樣?村裡都是些沒錢的窮光蛋,就算輸錢也賭不了大的,輸不了多少的。”
葉紅杏恍然,心裡對可憐的姥爺倍加同情。
“對了姥姥,姥爺去哪裡打牌去了?”葉紅杏在家裡呆了一會,覺得沒趣。耳中聽着外面鞭炮聲稀落落的,知道又是哪家的孩子把炮拆了分開點着玩呢。她心裡憋的慌,於是跟姥姥說了聲,朝着姥姥說的那戶人家走去。
姥爺打牌的地方其實離這並不遠,就在大沖家殺豬的那個壕坑的另一邊。遠遠的葉紅杏就看見了屋裡點着的燈光,還有隱約傳來的吆喝鬨笑聲。葉紅杏可以想像得出屋裡的熱鬧:一羣在田間地頭忙活了一整年的莊稼漢們終於在冬天這個農閒的季節歇了下來,湊巧手頭又有幾個閒錢,於是再自然不過的就賭了起來。
葉紅杏走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白天殺豬的那片地方,安安靜靜的,只有屋子裡的光隱約將那裡照亮了一小片。葉紅杏心裡打了個突,她最怕黑,若是那裡突然跳出一頭滿身是血的豬來……葉紅杏打了個哆嗦,腳下飛快地跑了起來,嘴裡還大聲地咋呼着給自己加油壯膽。
跑啊跑,葉紅杏只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嚇的跑出腔子的時候,她終於站在了這個熱鬧的“**場地”的大門口。
“杏兒!”是王二妮的聲音,想不到她居然也在這裡。
“二妮姐!”葉紅杏應了一聲,跟着就感覺到一隻溫暖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王二妮把葉紅杏拉到院子裡,悄聲湊頭過來說:“我爹也打牌來了,呆會咱們只悄悄的看,可別惹大人們不高興了。”
葉紅杏笑着答應。她感覺王二妮就像是自己的親姐姐似的,無論是平時的遊戲玩耍還是有什麼好吃的,王二妮都很刻意的在護着她,爲她好,也願意幫助別的孩子。
兩個小姑娘咯咯笑着奔上七八個臺階,又一齊甩着小辮子跑進屋子裡。屋裡煙氣繚繞,地上扔滿了菸頭,葉紅杏踮着腳朝裡面張了一眼,沒看見姥爺。
“你姥爺在裡屋。”二妮已經來過一次了,自然將屋裡的情景都摸了個清楚。
“姥爺!”葉紅杏看見姥爺正呵呵訕笑着站在一旁觀看,忙上前牽住了他的手。姥爺的手又大又暖和,比起二妮的柔嫩來多了幾分粗糙的不舒服感,卻有種莫名的能讓人心安的魔力。葉紅杏牽着搖晃了兩下,踮着腳在彎下腰來的姥爺耳朵旁說:“姥爺,姥姥叫你早點回去。”
“哦,知道了。”姥爺笑着點頭敷衍,眼睛卻又瞟回了桌上的牌局裡。姥爺的賭癮可不小啊!葉紅杏暗暗好笑。她扒着桌子角往桌上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是牌九,一些正在參戰的大人面前堆着些銅錢之類的,人們吆喝着下注的時候往往也只是一兩個銅錢之類的,果真如姥姥說的那樣,都是窮人,沒有誰會賭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