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芬娘到底還是把一塊塊的布頭和棉絮都拿了出來,和葉紅杏一起縮在角落裡嘀嘀咕咕。姥姥也沒答理這娘倆,只是自顧自的做着針線活。
天黑了下來,姥姥咬斷線,將針插在繡的布上,擡頭瞅瞅黑漆漆的窗子,拍了拍仍在熟睡中的姥爺:“起來吃飯了。”轉身出屋盛飯去了。
在做飯的同時還能做針線活,姥姥就是這麼個勤快的人。
飯菜很快就上桌了,一盞小小的油燈也飄忽着豆大的火苗溫暖了整間屋子。姥姥見葉紅杏和桂芬仍在炕那頭嘀咕,頓時不滿起來:“還幹什麼呢?吃飯!”
“怎麼了?”姥爺剛剛睡覺,還迷迷糊糊的,見小紅杏正和她娘一起有說有笑的,好奇地問。
“沒什麼,就是做個布娃娃。”桂芬聲音很是平靜,只是臉上掛着濃濃的喜意,很顯然葉紅杏要她縫的這個布娃娃非常有趣。
“布娃娃?哦。”姥爺坐起了身子,把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羊皮大襖又披在了身上。現在天氣雖然暖和了不少,可姥爺卻說春捂秋凍,估計這大襖還得再穿一陣子。
“老頭子,把你那腳蓋上,臭死了。”姥姥把熱騰騰的饅頭端了上來,看了眼桂芬的大肚子:“快生了就別老坐着,到時候生不出來麻煩。”說着又是一通埋怨,說的都是葉紅杏那個薄情的爹如何如何。
葉紅杏和吳桂芬都沒言語,只是低頭輕輕吸着小米粥。整頓晚飯幾乎就全在姥姥的嘮叨聲中度過了。
姥姥到廚房裡刷鍋去了,桂芬立刻就又眉開眼笑的跟葉紅杏拿着布頭棉絮鑽到西屋去了,留下一臉詫異的姥爺自言自語:“這兩人今天這是怎麼了?小杏兒平時不跟她娘這麼親啊!”
等姥姥甩着手上的水回來後,姥爺的下巴朝西邊一甩:“那倆人不對勁啊!”
“怎麼了?”姥姥渾不在意:“不就是做個布娃娃嗎?我說老頭子,咱們院子裡的土是不該翻翻了,種些菜,我問他二叔家嬸子要了些茄子籽兒,趕明兒種上。”
不提姥姥姥爺在東屋裡說些最近要乾的活,卻說葉紅杏和桂芬娘兩人瞅着面前那個已經初具雛形的東東,均是兩眼放光。
“小杏兒,有時候我真想掀開你的小腦袋瓜兒瞅瞅,看裡面到底是怎麼生成的。”桂芬像是在**般嘆了口氣,臉上全是滿足驚歎的神色:“我只見過有做男娃娃女娃娃的,像你做這麼大個兒的兔子可還是第一次見,尤其這兔子耳朵和腿都還這麼長。”
葉紅杏以手輕撫那個只有七八分萌的長腿大耳兔,臉上浮現出來的卻盡是回憶的溫柔,她想起了自己家裡那一大堆毛絨玩具,有兔巴哥,有熊大熊二,有毛絨熊,毛絨狗,還有芭比娃娃……
想着想着,她嫣然一笑:“這兔子還要弄些眼睛鼻子上去,娘你找找有沒有好看的玻璃球,最好是一模一樣的,咱們想辦法把它弄上去當眼睛。”
“玻璃眼?”桂芬眼睛一亮。
“是啊,王二妮她們抱的布娃娃連眼都沒有,咱們做的這個就是要高端、洋氣、上檔次!”葉紅杏一字一頓地說,小小臉蛋上滿是嚴肅。
“高端洋氣上檔次?”桂芬自言自語似的重複着這七個人,跟着擡起頭看着她這個從很小的時候就表現的古靈精怪的女兒,她現在真的想掀開她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是怎麼長的了。
這可是自己生的女兒啊,自己這做孃的居然這麼快就看不透她了。桂芬心裡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娘,你說咱們這兔子能賣多少錢?”葉紅杏搖晃着桂芬的腿,把她從出神的狀態給搖了回來。
“賣錢?”桂芬還沒徹底的回過味兒來。
“是啊,咱們做這些出來可不是玩的,再說了,我也不想玩這麼醜的兔子。”葉紅杏很是認真地說,她的小身子站的筆直,臉上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醜?”桂芬一怔,下意識地又說:“你不是做出來玩的?”眼看這兔子雖然被女兒說的很醜,可到底從模樣上說還是遠遠超出了一般的布娃娃,起碼有種別樣的可愛,看上去觸目驚心,一見就愛得捨不得放下的那種。
“是啊,我說過了,這兔子太醜,布料也太差了些,要是有毛絨的就好了,沒有毛絨,絲綢的也可以。”葉紅杏嘆了口氣,這隻兔子只能算是一個失敗的作,如果真的要做好的毛絨玩具的話,最起碼布料摸上去得舒服。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毛絨布料,不行的話拿絲綢的也勉強可以對付,可這麼個窮村子……大家都窮的叮噹亂響,誰家又有絲綢這種奢侈呢?
這邊葉紅杏想的正出神,那邊桂芬卻自言自語的說:“絲綢?我的嫁妝箱子裡倒是有兩塊。”說着起身去找。她年後的這次回家一則是因爲姥爺的腿傷,二來她也快要臨盆了,葉根家裡又有個同樣快要生的黃小玲在礙眼,所以桂芬乾脆就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帶了回來。
翻箱倒櫃,桂芬很快就找出了兩大塊絲綢布料,居然每塊都有五米左右!
葉紅杏大喜,這絲綢摸上去手感極滑,若是做成布娃娃必定銷路會極好,可……她看看桂芬,桂芬臉上卻平靜的一如平時,葉紅杏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桂芬的眼光頓時也變的訕訕的。
“怎麼不說話了?”桂芬被葉紅杏看的很不好意思,她甚至還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彷彿上面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
“這綢子……是你的嫁妝。”葉紅杏還是嚅嚅地說了出來,嫁妝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因爲它承載着這個人對孃家最美好的回憶,還有孃家人對自家嫁出去的姑娘最由衷的祝福。
“我知道啊。”桂芬毫不在意的說:“可是你是我姑娘啊。”
葉紅杏再一次愣住了。
你是我姑娘啊!多麼普通的一句話啊!可就是這麼一句話,桂芬就要把自己本應該視爲最珍貴的嫁妝毫無保留地貢獻了出來,放心大膽地給了自己,做這種不知道賣不賣得出去的布娃娃!這是什麼?這就是信任!還有一點,這是娘對自己閨女滿滿的愛!
你是誰?你是我閨女啊!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自然也就是你的了!
讀懂了其中的潛臺詞,葉紅杏的眼眶頓時酸了起來,眼淚在裡面團團打轉,幾乎立刻就要掉下來。
不過她還是強行忍住了,她現在還太小,若是表現出來的話,豈不是太過驚駭世人?
這一刻,許許多多的念頭都在葉紅杏的心頭縈繞,她木然地站着,看着桂芬這張極平凡的臉,心頭感慨萬千。
即使桂芬只是一位平凡到可能對歷史根本沒有一點點影響,甚至對這個村子都沒什麼影響的女人,此時卻做出了最偉大的事情!母愛這種東西究竟有多麼強大,在這一刻葉紅杏總算體會到了它的威力!
“娘!”葉紅杏張了張嘴,聲音清脆,真心實意!
“娘,我愛你!”葉紅杏張開雙臂抱住了猶在發愣的桂芬,眼淚肆無忌憚地淌在了孃的懷裡。
接下來的幾天裡,葉紅杏和桂芬娘倆就像做賊似的,每天一吃完飯就鑽進西屋,嘀嘀咕咕,說說笑笑,偏聲音還壓的很低,甚至還把簾子放下,生怕別人聽到似的。有兩次姥姥都好奇的硬要進來,結果都被桂芬和葉紅杏給笑着勸了出來。
葉紅杏這些天也睡在了西屋,跟桂芬睡一個被窩。姥姥簡直詫異到了極點,因爲之前小杏兒別說跟桂芬睡一個被窩了,就算是跟她這個親孃親熱的機會都不大有,這個小妮兒似乎就認準了當初是她娘要把她送走的仇。
可是現在,這娘倆簡直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
姥姥姥爺兩人心裡都好奇到了極點,老倆口都不知道這個古靈精怪的外孫女和閨女究竟是怎麼了,好奇再加上擔心桂芬的身子,這天姥姥終於在吃飯的時候提出:堅決要看個究竟!
姥姥被允許進了西屋,而姥爺則坐在東屋的炕沿上等着。不大會工夫姥姥就張大了嘴巴,滿臉驚訝的走了出來。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滿臉的皺紋似乎也因爲驚訝的神情而變的滑稽了不少。
“怎麼回事?”姥爺的好奇心更重了。
姥姥搖了搖頭。
“到底怎麼回事?”姥爺拉着姥姥坐下,急切地又問。
姥姥依舊搖頭,只是這次臉上多了些笑模樣,這笑臉讓姥爺心裡多少塌實了些,知道不是壞事。可……老伴兒卻依舊什麼話都沒說!
“快說!到底怎麼了?”姥爺這次有點真急眼了。
姥姥笑呵呵的把手搭在了姥爺的掌心:“你就別問了,等明天跟小杏兒她們娘倆去趕趟集就什麼都知道了。”說着還擠擠眼:“小杏兒想出來的法子絕對會把你這老東西給嚇壞的。”
姥爺不明所以的瞪着迷茫的眼睛,不知道老伴兒說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