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英子,夫妻倆又很快都沉默了下來。他們對於英子基本上一無所知,除了知道她比自己兒子要小上一兩歲,住在葉家村之外,別的就全不知道了。
“要不,咱們問問四喜,看看他是個什麼意思?要是他也喜歡杏兒這丫頭,咱們直接就把杏兒留下來,要是他不喜歡,咱們再找媒人跟英子的家裡提親,你看怎麼樣?”胡大軍提出了個折衷的法子。
“不用問了,四喜他說他不喜歡杏兒,他說他還是喜歡那個叫英子的。”胡王氏嘆了口氣。爲了兒子的親事,她早就操碎了心。只不過,家裡的條件有限,她就算是有心,也無力給兒子事事都辦得順心如意。
“那這丫頭怎麼辦?你打算把她留下來?”胡大軍瞪大了眼,他是一家之主,家裡的負擔有多重,他比誰都清楚。本來家裡的條件就已經很艱難了,再添上這麼一張嘴,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養活得起。
“不留下來還能怎麼着?你都不知道,她一進咱們家,那眼珠子都是直的,我看呀,這孩子是真的命苦,家裡都沒什麼人了,還餓成那樣子。”胡王氏是個心軟的人,雖然也明知道家裡境況很不好,可還是天真地盼着丈夫能同意把杏兒給留下來。好歹,也是條生命啊!
“就讓她在咱們家住幾天,過幾天我就到外邊給她找個去處去。老住在咱們家也不是一回事,你也知道,咱們家裡也不怎麼好過,米缸裡都快沒米了。”胡大軍嘆了口氣。
“不行我就回趟孃家,跟我孃家兄弟拿點。”胡王氏也嘆氣,貧困夫妻百事哀,想要做些什麼事都做不成,生生讓一顆熱心腸變成了冷冰冰。
“別了,你孃家兄弟過的也不怎麼樣。”胡大軍趕緊阻止了。胡王氏的身體不大好,出趟門費老大事了:“我想想辦法好了。實在不行,咱們就從存貨裡拿些銀子好了。”
存貨,是胡大軍和胡王氏夫妻兩人才懂的話。他家裡過的雖清貧,可這些年到底還是攢下了一點銀子。雖然只有三五兩,在關鍵的時候卻也可以幫上大忙。
“也只能這樣了。”胡王氏嘆了口氣。杏兒是個聰明孩子,長的又可愛,她一見之下心裡就喜歡得不得了。雖然明知道自己到底還是沒能力把杏兒留在身邊,胡王氏還是盼着能和這孩子多親近幾天的。
中午的時候,胡四喜家裡難得的煮了白麪條。
因爲平時胡家吃的都是摻雜了粗糧野菜的東西,所以中午的白麪條就顯得異常的珍貴。
滿滿一大鍋,葉紅杏只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她之前吃過了一塊饅頭,所以肚子並沒有胡王氏想像的那麼餓。反倒是胡四喜這孩子,似乎很久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美味”了,吃了足足兩大碗之後,眼睛依舊不住的往鍋裡瞟着。
“你這孩子,怎麼一點都不懂事?這鍋裡的麪條是給你做的嗎?”胡大軍一點也不慣着孩子,連聲喝斥着,胡四喜被訓得滿臉通紅,怯怯的將碗放下了。
“四喜哥,你吃。”葉紅杏把自己的碗推了過去。
“真的?”胡四喜大喜,連忙將碗挪過來就要吃。
“放回去。”胡大軍眼睛一瞪,爲了杏兒,家裡今天才特意做的麪條,可看這丫頭卻並沒有吃多少,這讓胡大軍心裡極爲過意不去,以爲這個小姑娘是懂事,所以纔會這樣推讓的。可兒子四喜卻表現得連這小姑娘都不如,一個勁的只知道吃吃吃!這讓他如何能不生氣?
“孩他爹,咱們好容易才做點白麪條,你就讓孩子吃個夠。”胡王氏嘆了口氣,伸手擦了擦眼睛。生活,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孩子這都十好幾了,白麪條卻是沒吃過幾次。一想起這個,胡王氏心裡就覺得酸酸的。
都是她,總生病,所以拖累了全家,這樣想着,胡王氏的心裡更加不好受起來。
“大娘,您怎麼了?不舒服嗎?”葉紅杏見胡王氏的臉色不大好,便出聲詢問道。
“哦,沒什麼。”胡王氏趕緊擦了一下眼睛,然後勉強笑着對胡大軍說:“孩他爹,你就讓孩子吃個飽,都這麼大了,連白麪條都沒吃過幾回。”說着說着,她心中酸楚,後面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娘。”胡四喜輕輕叫了一聲,他能聽得出娘心裡的感受,所以他的眼睛裡也泛起了水氣。
“四喜哥,你吃我這碗,鍋裡的就讓大娘大伯吃好了。”葉紅杏趕緊把自己的碗又推到了胡四喜面前,還幫他把鍋裡面條做出了歸屬。
“好的,謝謝妹妹!”胡四喜大喜過望,他老早就饞白麪條了,不過家裡條件有限,所以他一直都沒能如願。不過現在,這個妹妹倒還挺懂事的,自己並不吃多少,而是將麪條都剩下來給了自己。
這麼一來,胡四喜對杏兒的好感陡增,甚至還在心裡打算着今後帶這個乾妹妹到哪裡玩,以及玩些什麼。
吃過飯,葉紅杏搶着幹活,胡王氏忙攔下她,笑着說:“哪能讓你這個客人一來就幹活呢!還是大娘我來。”
“大娘,您這話就不對了。天下沒有白養的人,能吃飯就能幹活。我人小,幹不了重活,這洗碗的活我還是能幹的。”葉紅杏說着,搶着抱過那一大撂碗,快步朝着院子裡的那口井走去。
“這孩子不錯。”胡大軍跟在胡王氏和胡四喜身後,笑嘻嘻地主。
“就是,我也覺得不錯,要不喜兒你考慮一下,娶了她?”胡王氏打趣自己兒子。
胡四喜立刻漲紅了臉:“爹,娘,我都說過了,我喜歡的人是英子,可不是她。再說了,她那麼小!”
“小怎麼了?小几歲好啊,等你大些了,她也剛好能幫家裡幹些活計了,你倆就成親。她年輕,還能多幫你生娃娃呢!”胡王氏說着,眯起眼朝葉紅杏看去:“你看她,小小年紀就屁股大,腰大,是個能生養的。”
“娘!”胡四喜聽不下去了,趕緊出聲打斷道。
就這樣,葉紅杏就在胡家住了下來。當天晚上,胡四喜和胡大軍都被趕到了別的屋子裡睡,東屋只留下了胡王氏和杏兒兩人。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便嘰嘰喳喳的說了多半宿話。胡王氏原本以爲杏兒小小年紀,應該不會有太多可聊的。可她卻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跟葉紅杏聊得極爲投機。
杏兒的年紀雖小,可胡王氏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知道的那麼多的事情,什麼風俗人情,什麼禮儀消息,幾乎她提到一件事,葉紅杏幾乎全都能插得上話,並且有時候還能發表幾句對這件事的自己的看法。
杏兒這孩子的懂事,讓胡王氏更加的喜愛,同時心裡也更加堅定了要把杏兒留下來的想法。
葉紅杏卻另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拼盡全力的想要融入到這個家庭裡來,其實是有她的目的的。
她想要幫姐姐看看這個家裡的人都是些什麼樣的脾氣稟性,姐姐若是嫁給這個胡四喜的話,是不是會受氣,是不是會幸福。
她要試試胡四喜這個男孩,是不是對姐姐是真心真意的,是不是在遇到各種**的時候還能夠堅持對姐姐始終如一,不離不棄。
早上吃過早飯,胡大軍出了門,胡四喜也想溜出家去玩的時候,葉紅杏便悄悄的跟在了胡四喜身後。
她已經跟胡王氏說過了,她今天想要和四喜哥哥一起玩。因爲盼着兒子能夠喜歡杏兒這丫頭,所以胡王氏自然是非常贊同的。
胡四喜自然也清楚葉紅杏跟在他身後的,不過他並不介意,因爲杏兒的模樣看上去雖然俊俏,人也可愛懂事,可他卻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裡,他還是非常喜歡英子的,畢竟,在他眼中,英子纔是那個更適合跟他婚配的人。
“四喜哥,你等等我。”葉紅杏見胡四喜出了村,直接就朝着西邊的大山裡走去。山裡野獸挺多的,只是近些年來因爲葉紅杏不斷的在這山裡尋找財富,人們幫她打工,也經常出入山林,所以這山裡的野獸才少了許多。即使這樣,葉紅杏跟在胡四喜身後,在走進這大山裡的時候還是心驚膽戰的。
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纔好。葉紅杏在心裡這樣祈禱着。
“你跟過來做什麼?我可不喜歡小屁孩。”胡四喜略微有些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女生嘛,在體力上面總是比不上男孩子的,胡四喜明白這一點,所以知道若是帶着杏兒的話,一定會在一定程度上連累他的。
“四喜哥,我不是小屁孩,我很厲害的。”葉紅杏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彎着腰喘着粗氣說。
“厲害?你?”胡四喜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邁開步子,繼續朝深山老林裡走去。
“四喜哥,等等我,你要去做什麼?”葉紅杏見胡四喜又走遠了,趕緊大叫着追了上去。
“採草藥啊,賣錢!我告訴你,別想當蛀蟲!我爹孃雖然喜歡你,願意養活你,可那是他們的事,你得有自知之明。你得給我家幹活,幫着掙錢。不然的話,我可是會把你趕出去的。”胡四喜並沒有說原因,不過葉紅杏也能猜得出來,胡四喜是對家裡的經濟狀況產生了擔憂的情緒了。
葉紅杏卻一點都不生氣:“四喜哥,我都聽你的,就算是……讓我嫁給你也行。”
“呸!害臊不?我爹孃說說也就算了,你還真的想嫁給我?你也不看看你,才幾歲?我可不想每天都帶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屁孩。”胡四喜似乎對於小屁孩挺有成見,張口閉口的都是一臉嫌惡的表情。
既然跟他話不投機,葉紅杏也就不再跟他瞎聊,而是專心的在樹底下、灌木叢中找起了草藥。
她以前就曾經挖過草藥,所以對於哪些種的草藥能夠賣錢,她心裡極爲有數:“四喜哥,你看這草藥能賣錢不?”葉紅杏揚着手裡的一株紫色小草,衝胡四喜大叫。
這種草葉紅杏認得,藥鋪裡給開出的價錢還挺高的,只這麼一棵估計就能賣出二三十錢。
“呀,你還真的會挖草藥?你以前學過?”胡四喜眼尖,一眼就認出了葉紅杏手裡那着的那棵草藥價值不菲,忙跑了過來,將草藥接過來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個沒完沒了。
“嗯,我跟我姐姐一起挖過草藥的。”葉紅杏得意。
“那你姐姐真了不起。”胡四喜沒頭沒腦的扔下一句,將草藥丟進藥筐裡,轉身又朝着遠處走去。
他還是沒辦法對葉紅杏產生興趣,她實在是太小了,小到連他都沒耐心跟她正常的聊天說話。
“四喜哥,這棵草藥你怎麼不拔?”葉紅杏指着路邊一株小草問。
“那是草藥?”胡四喜詫異。
“是啊,這種草藥也能賣錢呢。”葉紅杏說着,將那株胡四喜不認得的草藥小心翼翼地拔了下來,然後遞給了他,還給他介紹了一番這種草藥的藥用價值。
倒不是葉紅杏在採藥方面多麼的有天賦,只是她的吳花兒姐姐在種植了大量的花花草草之後,自然而然的就會和葉紅杏說些這方面的知識,而葉紅杏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學會了不少。
“四喜哥,你說的那個英子,是不是跟我一個村的?”兩人走了一會,葉紅杏忽然問。
因爲涉及到了英子,所以胡四喜難得的沒有再拿話“刺”杏兒,而是有些急迫地問道:“怎麼?你認識她?”
“我們村子雖然不小,我的年紀也不大,不過我認識的人可不少。你說的那個英子,我也有些印象的。”葉紅杏笑笑。
胡四喜果然感興趣,湊頭過來,笑眯眯的跟葉紅杏套近乎:“妹子,你快告訴我,英子她家裡都有哪些人?她怎麼從來都不願意跟我說這些的?”
“她?要是她家裡跟你家一樣的窮,你還願意娶她嗎?”葉紅杏眼睛一轉,隨口問了胡四喜一個後世經常拿來考驗情侶們愛情是否堅定的問題。
“願意啊!只要她肯嫁,我就娶。再說了,她家就算再窮,我家也不富不是?正好門當戶對。”胡四喜嘿嘿而笑,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紅潤潤喜滋滋的,看上去精神煥發,極爲好看。
“那要是她家裡比你家條件好,並且她家裡人不願意讓你和她在一起呢?”葉紅杏又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胡四喜顯然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此刻他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不見了,人也變得有些沉默寡言起來。
要是,她家裡真的很有錢,並且她家裡人也看不上他的話,那他又該怎麼辦呢?是狠狠心,跟她一刀兩斷,放任她去尋找更爲適合她的愛情?還是應該大着膽子,拋去兩個家庭,帶着她流浪天涯?
胡四喜到底還是年紀小,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顯得極爲不成熟。
“要是,她想讓你帶她一起私奔,你敢不敢扔下你爹孃,和她一起跑?”葉紅杏見胡四喜猶豫,便又拋出了另一枚大威力“炮彈”。
“敢!”胡四喜血性一下子就被刺激了起來。他還只是一名十來歲的少年,正是叛逆和熱血的時候,此時受了葉紅杏話語的刺激,立刻就頭腦一熱,瞬間下了決定。
要是英子家裡真的反對她和他在一起的話,說不定,他也要帶她一起逃走了。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倆的地方,兩人好好的拜堂成親,再過得個三五年,兩人有了娃娃的時候,再攜家帶口的回來。
到時候,恐怕她家裡就算是不願意也沒辦法了。
想到這,胡四喜臉上現出了一抹笑容。
“四喜哥,你真的很喜歡我英子姐嗎?”葉紅杏輕輕地問。
胡四喜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站在一棵老樹下,他在回憶,回憶和葉紅英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他和她一起在這深山老林裡遊玩,一起採蘑菇,一起掏鳥蛋。他在樹上,危險重重,她在樹下,昂着脖子衝他大喊着叫他小心。
她爲他編織美麗的花環,他爲她烤鳥蛋,烤山藥,烤掏來的野雞蛋吃。
她長的其實並不算如何美麗,可跟她在一起,小帥小英俊的他的心裡卻是安寧無比,也快樂無比。
他記得和她坐在一起看太陽落山的情景,看西邊的紅霞染紅了她的臉龐,看她美極豔極的笑容。
他記得她憂心忡忡的樣子,記得她皺着眉頭,爲了一件什麼事煩惱上一整天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嘗試着問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難住了她。她卻只是笑笑,什麼都不說,然後繼續聽他講他和他的小夥伴們在山林裡淘氣的光榮事蹟。
他記得她從來都不提起她的家庭,卻又時時處處的流露出她卓越的才能,在各個方面,在各個領域。現在越回憶,胡四喜的心裡就越亂如麻。他終於明白了,爲何最近一段時間英子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爲何她從來都不提及她的家庭。卻原來,她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從來就沒有,也不該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