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見容啓軒時, 嶽依依覺得眼花得厲害,非常地不真實。上一世直到她橫屍街頭,張月如與容啓軒是她心裡兩個最不折不扣的壞蛋, 這一世她重生只想着看護好母親, 完成學業, 做個自食其力的成功人仕, 可是這一世張月如卻死了。
如果是她的幸福佔用了張月如的那份陽壽, 她倒是希望如果可以,她願意從自己的福廕裡拿出來一半,只換得張月如不至於如此死去。如果可以, 她也不再逼問張月如關於那朵花,管那朵花是不是要在胸口呆多久, 既不痛也不癢, 長此以往呆着吧。
可是張月如死了, 不會再有如果。倒是有一件事不用如果,嶽依依不再想碰那件深衣, 什麼真相,愛誰誰,人一死真相還有什麼意義?她把思頤送她的特殊材料的衣服們也脫下來收了起來,那些不沾水的衣服,卻沾上了血, 多麼奇怪的事!天很冷, 不能沒穿的, 她還是從思頤的換洗衣服裡找到先前她穿過的那件舊T重新套在身上。
容啓軒給張月如搭的靈堂, 辦的喪事。老狄來了, 警察也來了,甚至連拓跋思頤的父親拓跋宇昊也來了。一時間鄉野別院的沉靜被徹底打破, 眼前一直有來來回回的人影,死者不安息,生者思煩緒。
思頤在將張月如泡在血水裡的遺容盡收眼底後將她撈了出來,擦乾身體,簡單裹了層浴巾,整個過程只有他,容奶驢和嶽依依都被他關了門外面。她手腕上的血已經不流了,手掌只和手腕連着很少的皮肉,他輕輕將它扶正與手臂擺在一起。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地主動靠近她,不是盛怒,不是厭惡,只有愧疚。然後便將自己關了起來,任憑誰來敲門都悄無生息,每天擺在門口的飯菜直襬到鳥兒來偷食也沒有開過門。老狄愁死了,老東家拓跋宇昊是指望不上的。嶽依依就是假裝看不見老狄投過來求助的殷切目光,比起一條命來說,他餓幾天算得了什麼,真暈了直接拉去醫院掛瓶水就又活了,可是張月如是真死了,她就是不管,讓他可勁絕食去。
這一天晚上的靈堂之上甚是淒冷,白天還有讓人煩亂的人來人往,晚上若大的靈堂只剩下拓跋宇昊與老管家。嶽依依一直覺得人活着對她好或不好纔有意義,人已經沒了,守着的是一份什麼呢?她發現拓跋宇昊在擦着眼睛,不是在哭吧,一邊嘴裡唸唸有詞,老狄在一邊半蹲着燒紙,對老爺如此傷感竟然沒啥反應,她看着拓跋宇昊的偉岸的側影,他對自己兒子跟對空氣一樣,漠然無視!卻對老管家的遠房女親戚這麼賞臉,這是爲什麼?
正當她在這裡瞎琢磨,那位老頭子已經直勾勾盯上了她,徑直走到她面前。她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可是那雙蒼老卻不失神采的眼睛裡竟然盛滿了濃情,她想她應該沒有看錯,在她對自己父親爲數不多的記憶裡,父親也曾經如此這般看過母親。
可是從前世到今生,她和這位老頭子認識嗎?想破頭無半點瓜葛呀。這世上越是想不透的事,越有一個非常簡單的答案。可是嶽依依一點也不想知道,是她該走的時候了。她把拓跋宇昊晾在那裡,回到自己臨時的臥室洗洗睡了。
第三天,嶽依依找到老狄告別時,容啓軒正在一傍默默流淚,她也顧不上再怨恨這個傷心的男人,低聲對着老狄說:“思頤的門,非常容易砸,你砸吧,算算日子,拓跋思頤有三日沒有吃喝,他已經沒有力氣吼你,連擺張臭臉都仰不起頭。你要還是怕他,就去火葬場幫忙排個號吧。我得走了,這裡已經沒我什麼事了。給我機票錢,讓我回美國吧。”
“少東家的門我可以砸,你可不能走!”老狄拉着嶽依依說,“後面的難題只有你了,砸開了門,可是少東家仍是不會吃半點東西,三天內第二條命不知道火葬場那邊能不能打個折,可嘆我當了廚娘又當爹把他拉巴大,真是白費力。”邊說邊用眼睛瞅着她,那心思昭然若揭。
嶽依依對老狄這種激將式求助沒有什麼反應,她淡淡講着:“要麼……你讓我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寄點錢來也行。”
“你是要給我打電話嗎?依依——”熟悉的呼喚讓嶽依依頭皮一麻,這一聲柔軟到骨頭裡的輕吹,只能是他,那個與她一起長大的清秀少年,可是他怎麼會來?
她咬着嘴脣死不擡頭,“你不是法律援助去了,怎麼找到我的?”
“你媽媽打電話給我,我就來了,找到拓跋家的別院其實蠻容易的。”
“哦,是吧。那你帶我走吧。”她放下所有身段,所有尊嚴,所有臉面,向他迎去。程翀寧拎着簡單的行李箱站在門口,簡單的咖色風衣配着雪白的衣領,他軟而褐色的頭髮稍顯潮溼,帶着日出前鄉野間的霧氣。白玉一樣的臉,乾淨的深褐色眼眸安靜祥和。
老狄乾脆把大門咣噹給扣上,拔了鑰匙丟井裡了,“誰都別想走,少爺活不了,你們誰都別想走。”
嶽依依纔想說別以爲關上大門這種小把戲就能關住她,程翀寧已經先一步按住她的肩頭。和顏悅色衝着老管家說:“因爲家父的關係我對拓跋家也並不陌生,您老前面帶路我們去思頤房間,我當中間人試試看。您不瞭解依依,你來硬的,只會雞飛蛋打,這一特點跟你家思頤是一樣的。”
老狄經程翀寧這麼一說也認出來這個有些面善的男孩子,不過沖着嶽依依仍是冷哼了一嗓子,“吃拓跋家的,穿拓跋家的,也不知道哪來的立場唱反調?”嘴上雖這麼說,還是前面帶路,帶着程翀寧往裡間走去。程翀寧拉着嶽依依的手腕,她甩了幾次也甩不開,怪天怪地還是要怪那場奇怪的穿越,老管家衝她發什麼火?她纔是最大的受害者好不好?
老狄經過廚房端出來一碗粥,走在最前面,大家硬着頭皮跟在他身面,“闖”進了思頤的房間,屋裡的空氣非常渾濁,思頤仍穿着三天前那身衣服,倚着牆邊坐着,低着頭看着面前那件久違的深衣。
嶽依依有些不忍直視,那是個對細節非常講究的男人,可是他又髒又臭地坐在牆邊整整三天。程翀寧在背後輕輕推了她一下,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纔想反駁她什麼時候系過鈴啦?所以何談解鈴?可是大家都在看着她,她只好嘆口氣走到思頤身邊說道:“後悔了是嗎?你想知道真相嗎?還是你主觀覺得她是魔鬼才好讓你逃避得更徹底一點?”
“你們出去……”思頤的聲音確實微弱。
“你是不想活了嗎?死以前想不想知道真相?”她來回來去就這麼兩句乾巴巴的話。
“真相沒有意義,人死不能復生。”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人家張月如一條命沒了,拓跋家的人只不過餓了三天罷了,她還想雪上加霜火上澆油,程翀寧在背後又推了她一下,提醒她這麼說永遠都別想走,她咬着嘴脣繼續對思頤說:“反正你也準備絕食而亡了,不如做個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