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大了起來, 嶽依依很慶幸思頤送她的那件淺藍色開衫是一件永遠不會髒的開衫,在雨天裡它顯然還是件雨衣。不過就算是件羊絨雨衣也不妨礙她凍得上下牙關直打架,頭髮溼透了, 冰冷的雨水順着頭髮一點點吞食着她脖子下面的熱氣。因爲一直半坐在箱子裡, 下身伸不直, 手指還有些可憐的知覺, 腳和腿已經麻木很久了。
她發現她牙齒打架的聲音有些大, 擡着她的那些布偶的步伐也跟着有了變化,布偶們因爲雨聲聽不太真切遠處的鼓點,可是對嶽依依牙齒的打架聲倒是近在耳畔, 它們停頓了片刻,在原地打起圈來。可是牙齒打架這種事並不受人大腦控制, 她捂着嘴只求別把她轉暈吐一箱子。
遠處的操控者似乎感覺到布偶的不聽話, 加大了鼓點聲音, 也加快了節奏。箱子又開始前行,她猛地打了個噴嚏, 好傢伙那些布偶徹底受了驚,有的往前,有的往後,箱子被重重撂倒在地,她也跟着結實撞在箱子上, 頭上腫了個大包。
周圍安靜極了, 只有雨的聲音, 沙沙——她知道那些小傢伙不可能都跑光了, 只是受了驚嚇躲了起來。遠處那人也急了, 鼓點不停催促,可是沒有一個小傢伙敢重新出來擡箱子。
她不能如此坐以待斃, 最終不是□□控布偶人找到,就是凍死在這裡。感覺離別院很遠了,這會子就算是思頤發現她不見了,斷不會找到她,難道會有人相信她是被這些小布偶擡走的?她覺得自己上一世已經可憐到頭了,原來重生是讓到了頭的事還有個番外!想到這裡,她覺得唯有靠自己,那些小布偶們能擡走她,就能放了她,可是放了她會是什麼鼓點呢?
她試着在箱子上用指關節敲打着,換了好幾種節奏,外面仍是雨聲沙沙。就在她準備放棄之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她不經意的擡眼,從箱子縫隙裡看見了外面,只一眼,閃電的時間不長,可是那一眼她看見了太多東西:那應該是塊田地,種的不是莊稼,是一些秋冬的菊花,菊花的花盞個個碩大肥厚,然後她看見了菊花長莖下的小傢伙們,長耳朵、紅眼睛、三瓣嘴,它們是六隻小白兔,沒有走遠,正在黑暗中默默觀察着她。
閃電過後,重新迴歸黑暗,她發現她並不害怕看見那六隻兔子,雖然沒有哪種兔子是直立行走的,紅眼睛還是淚眼婆娑的。
又一道閃電,她看見一隻最小的,膽子卻最大的打開了箱子的門,想都沒想衝進她的懷抱,其它五隻看見第一隻這樣做了,也跟着一起衝了進來,將她撞倒衝了個滿懷,接下來才讓她驚訝,這些小傢伙們喉嚨管裡發着渾濁的聲音:羊……羊……紙……
好像思頤說過,芍藥姑娘本名陽子,這些小兔子們大概也認錯人了,一道閃電的功夫將她認成了陽子,天太黑被認成陽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她哪裡忍心拒絕這些小布偶呢,大概就是因爲這些兔子,空間感知到了前主人的存在又死機了,不過遠處那些鼓點會是陽子敲擊出來的嗎?嶽依依曾經是個很窩囊的女人,那是曾經,這一世她是從冥王殿裡爬出來的,她還真不相信死人會在陽間擊鼓。
“小兔子們,你們有名字嗎?”她問。
兔子們一起搖頭。
她指指最小那隻兔子,“遠處那個敲鼓點的人是誰?”
小兔子回答道:“狐狸姑娘。”
嶽依依想難道是另一隻布偶?
“是誰教你們說話的?”
六隻兔子異口同聲道:“就是你。”
“我是誰?”
“陽子姑娘。”
她想了想接着問道:“那麼,狐狸姑娘是誰?”
“就是我。”
隨着這身後的這句回答,所有的兔子們都嚇得抖起來。
嶽依依從箱子裡探出頭,看見了張月如。張月如的襯衣釦子果真已經掉落,渾圓的胸脯已經露出三分之一。她手裡舉着一隻火把,腰上彆着一隻玩具小鼓,站在下着雨的荒原上,渾身上下透着股說不出來的力道。
又一道閃電,劃亮整個荒原,遠處的別院只剩下一個剪影,一聲悶雷又震下一頭的大雨點子。嶽依依將小兔子們擺在身後,她不想張月如再來爲難它們。
“白小六!過來!”張月如喊道。
她在喊誰?嶽依依看着最小那隻兔子不情不願地向舉着火把的張月如蹭過去。它叫白小六?可是她才問過它們,不是沒有名字嗎?
張月如破口罵道:“一羣小騙子,跟所有人都喜歡的陽子一樣全是騙子 ,表面僞善,內心齷齪,兩面三刀的說謊者。”
嶽依依終於把僵硬的腿伸直了,將頭上的雨水抹了抹,把那條舊圍巾又多圍了一圈。“還記得這條圍巾嗎?”她問道。
“一條破圍巾,隨便你怎麼樣!”
“你是不是挺不喜歡陽子的?”
張月如冷笑道:“其實你跟陽子確實有那麼幾分像,不過就算你們都一樣瘦,眉眼都一樣淡,你也比她差遠了。你一定還不知道思頤爲什麼會帶你回來,因爲你脖子上的那塊吊墜,和陽子脖子上的那塊一模一樣。那吊墜讓這些小布偶有了生命,快把那吊墜摘來給我,我饒你不死。”
她終於摸到了答案的邊,原來陽子就是空間的前主人。之前她也猜到幾分,現在是坐實了。她從脖子裡摘下那吊墜丟給張月如,沒有怨言,表情從容。“吊墜可以給你,我就是想知道當初你被陽子抓來,發生了什麼事?”
張月如在專心看手裡的吊墜,眼睛裡的情感相當複雜,有滿足,有傷憷,還有一絲厭惡。“關你屁事!誰說陽子抓過我,看在你識趣,又趁我心情好馬上給老孃消失,不準再回別院,也不要再接觸思頤,不然,哼哼……”說着毫無徵兆地把火把往白小六身上一拍,小兔子瞬間起火,發出好痛苦的嚎叫。“不馬上滾,你就和白小六一樣燒成灰燼!”嶽依依眼急手快,從地上抓起一些土給它蓋了過去,從泥土裡再次把白小六撈出來時已經變成黑灰相間的雜毛兔,而張月如已經頭都不回地向別院走去。
她抱起另外五隻嚇得發抖的小兔子,站起來追着張月如,“這裡是陽子她們家的花圃對不對?陽子她父母呢?當年你住進別院做工,陽子發現你喜歡思頤,將你抓過來——”嶽依依想着措辭,“教訓你,反而讓你發現了她的秘密是不是?”
張月如拿着火把在前面走着,沒有理她。
“陽子是不是並不似表面那麼簡單,你不講出來,思頤不是永遠都矇在鼓裡。”
張月如的身影停了下來,又朝她走了回來。她倒是不怕的,可是她懷裡的那幾只兔子嚇得有三隻尿了。
張月如挨着嶽依依非常近,鼻尖幾乎碰到鼻尖,“你怎麼不問問這六隻雜毛,是誰一針一線縫的它們?還有你剛纔用的那個破詞——教訓,請你收回去,陽子的表面是天使,內心卻住着魔鬼,教訓?哼,她的手段恐怕換作是你已經死了。”
嶽依依問懷裡的六隻兔子,“是誰一針一線縫的你們?”六隻兔子羞愧地低下頭,渾濁地念道:“狐狸姑娘。”
嶽依依盯着張月如的大胸,心情無比糾結:“都說胸大無腦,原來在你身上不靈驗,你還有一雙巧手啊?景仰!”
張月如對嶽依依的讚揚無動於衷,接着講道:“所有的布偶全是我縫的,可是陽子用她的吊墜給了這些布偶生命。會縫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縫出來跟真的一樣有什麼了不起,能讓這些布偶給她心甘情願當奴隸纔是本事。思頤是個傻子,這些布偶也全是傻子,世上所有人全都喜歡陽子,楚楚可憐,聰明伶俐……那麼我呢!”
“可是容啓軒喜歡你。”
“小排骨,別以爲我不知道,現在別院裡這兩個男人全部喜歡你,因爲你也是和陽子一樣,表面柔弱,發育不良,卻內心陰毒!我留你一條狗命還不快逃,再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條。”
“你想殺我早殺了,就讓那這六隻兔子殺我,現場留不下任何你的痕跡。可是你不會殺我,你沒有表面那麼狠心,而陽子也沒有表面那麼柔弱。我本是學生,容啓軒的學妹,是思頤僱來實習的,放心我喜歡女人,我對男人沒興趣。”嶽依依想着撒個小謊吧,不然要出人命嘍。再說也不算什麼謊,她確實喜歡看張月如的胸脯勝過喜歡男人。
張月如看着嶽依依曲線普通的胸脯,“思頤沒跟你講過陽子是怎麼死的吧,剛纔你還問出陽子父母哪去了的問題,看來你對陽子她們一家一無所知。”
“他沒有講過,我也沒興趣,我不是來實習拓跋思頤的私生活的,我是來實習高科技衣服纖維的。就算拓跋思頤是你講的那樣看中的是我的吊墜,他也已經給我的學校請了假,沒有給我身上放一分錢,所以我一會還是要回別院,我沒地方能去。”
“那可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我留下,你離開,我希望如此。”
“實話講吧,那吊墜是我母親給我的,沒有你講的那麼神奇,你想要我便送給你。而你離開,我留下,這是拓跋思頤計劃好的事,我一點也不覺得違揹他的計劃有什麼好結果,要不要看看我交的學費?”嶽依依把衣服打開,轉過身給張月如看了眼可怕的後背傷,穿戴好轉過身,她在張月如的眼睛裡看見了同情,她相信她這次下的賭注是對的,她見過思頤丟甩張月如時的狠勁,再心狠麻木的女人,也有多出男人好幾倍的同情心,就看你能不能找對出口將這些同情心釋放出來。
“這麼說此吊墜非彼吊墜?”張月如問。
“我不知道什麼陽子的吊墜。”嶽依依老實回答。
接下來的路兩人並肩前行,張月如異常地沉默,嶽依依想張嘴也不知道從何講起。
快到別院時,張月如突然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特別累,想睡上一大覺,這一覺最好睡到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嶽依依沒有吱聲,她覺得張月如這話裡透着悲涼,還有股子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