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獸靈在修仙的道路上都會聽說這位容藍琥, 好似一個楷模,一個典範,雖然沒到刻了牌位祭拜的程度, 卻也是衆獸靈精神領域的榜樣。
一般神話般的領袖, 都會把出身給抹得一乾二淨, 這位容藍琥也不例外。
不過綠蕊有幸與這位容藍琥有過一面之緣, 她竟然看不出來容藍琥的性別, TA在走路時腳也沾地,可是分明在滑行,好似踏着雲, 所以她在看見TA的兩位好徒弟時能從走路一眼看出脫不開關係。她自己也是蛇,知道從遊走到雙腳行走的修煉之難, 她大概能猜到容大師也是什麼爬行類的獸靈, 也許是蛇也許是蚯蚓……想到蚯蚓她一笑。
她不知道她璀璨一笑被正好踏進門堂的拓跋宇昊盡收眼底。他過來牽她的手, 她虛晃一招給晃過去了。
宇昊只笑,也不生氣, “你騙得我好苦,原來竟是如此美人,我看見你的真顏無法自己,可願意嫁我爲妻?”
綠蕊覺得從□□嘴裡聽到什麼嫁不嫁娶比把容大師想成蚯蚓還要可笑。“我能來就沒想走,嫁不嫁你爲妻全是形式, 你我都不是普通凡胎, 何必拘泥這些凡胎們的禮儀小節, 我只有一個條件, 我的朋友小皮因爲看見我背後的東西, 眼睛現在還在冒着黑煙,她因你我而起的劫數, 還望你救治一二。”
“只這麼件小事,能有何難,你便願意委身於我?”
“我也是有私心的,在永寧寺後面修煉這百餘年,吸住香火着實辛苦,我知你是有本事的,投奔於你本就是一條最完美的捷徑,俗話講大樹底下好乘涼,沒有比您更得體的大樹了。”
“你果然這麼想?”
“果然這麼想。”
“那爲什麼上次你要逃走?還一直以小蛇身形欺瞞於我?”
“那時我並不知道您的本領如此厲害,更沒想到您會看中我區區三百年的修行。”
拓跋宇昊當然明瞭綠蕊能回來,還是懼怕他親手在她後背種下的那朵花,那花只是在凡人身上種怕是永遠都種不好,容藍琥說要找修行得道的蛇妖纔好養成這朵花,蛇再如何修煉成精,終是要蛻皮的,每一次蛻皮的精華都可以貢獻給人皮花,所以種在蛇妖的皮膚上,纔是讓人皮花成熟結果最理想的營養基。
芍藥姑娘是芍藥植株體,外界只知她娘有畏光之疾不得見人,其實她娘是她們崔家養殖的一株百年芍藥王,成精後化成人形與她爹恩愛有加,身爲植株妖精,芍藥的娘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只把芍藥的香氣給了自己親生的女兒,結果自然悲涼百世,從此可總結歸納這人妖果然殊途,文化背景差異鴻溝一般,非要結合終不得善果(扯得有些遠,再拉回人皮花的成長之路)。
植株與凡人結合孕育出人皮花嬌嫩的花體,如此絢麗嬌美,只是一切美麗表象,醜惡內在的開始。拓跋宇昊要的是人皮花成熟後結出的果子,可助他和容藍琥一樣逍遙在六界之外。不過,想要這“果子”,先要彙集百年成精植株、植株與凡人生出身體異香的女兒、數百年道行的蛇精,一切看似不易的巧合,實則是拓跋宇昊苦苦搜尋多年的收網之作。(再講句有的沒有題外話,能吃上人皮花結出來的果子,有點薛寶釵的冷香丸那意思斯密達,同是形容處心積慮的。)
拓跋宇昊指着綠蕊所處這間臥房,“以後你便歇息在這裡,不可再想着逃跑,你也知道世界看似很大,其實也並沒有多大,上天入地出不了六界,我卻是一條腿已經伸出六界之外的,你說你又能逃去哪裡?至於你的朋友,我去救治她的眼睛便是,不過我話講在前面,救治過後她的眼睛只會比之前厲害百倍,你不介意她以後搶了你的風頭?”
綠蕊知道宇昊這種人怎麼會知道朋友的意義,“嗯,不介意的,有勞您了。”
宇昊又從臥室衣櫃裡拿出一件白色基底的深衣,“此乃芍藥綢,穿在身上冰涼絲潤,正好襯你,往後你在我府上只能着這件深衣。”
綠蕊看着這件深衣,白色基底,泛着珠光般的淡雅光澤,薄若蟬翼,卻並不通透。她是明白的,拓跋宇昊的嘴裡講不出什麼真話,實際套上這件衣服是爲了矇蔽背後的那朵有靈性的花,它分明是發現了她這個新宿主非之前的芍藥姑娘,纔會讓她一直又痛又癢,而這深衣畢竟是芍藥姑娘最擅長紡織的芍藥綢,也是她穿過的衣服,從氣味上判斷,都會讓花兒以爲它還是和芍藥姑娘在一起的。
綠蕊穿上深衣後,果然立刻不痛也不癢了。
綠蕊私底下是位衣癡,她對這件芍藥姑娘留下來的深衣愛不釋手。她對那件深衣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深衣有將身體深藏之意,是士大夫階層居家的便服,又是庶人百姓的禮服,男女通用,可能形成於春秋戰國之交。深衣把以前各自獨立的上衣、下裳合二爲一,卻又保持一分爲二的界線,上下不通縫、不通幅。最智巧的設計,是在兩腋下腰縫與袖縫交界處各嵌入一片矩形面料,其作用能使平面剪裁立體化,可以完美地表現人的體形,兩袖也獲得更大的展轉運肘功能。
就這樣綠蕊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非常滿意地住了下來。將軍來見她的次數頗多,不過從來不留宿。她也識趣知道本來也不是來看她的,是來看她後背那朵花的。
這一天晚飯後,綠蕊正在紡車上努力織出哪怕一指寬的芍藥綢,無奈手指還是有些力不從心,正紡着她聞到股香氣,這香氣並非胭脂香氣,她忙摒住自己的鼻息,也不回身,接着有一搭沒一下地紡着佈道:“雲霞山一別,也有一百年了吧?”
進綠蕊屋站在她身後的是自稱容藍琥徒弟的那位小哥。此時臉上早沒了笑容,白白的一張臉,墨一樣的眼睛。“姐姐,你來的這裡,怕是永遠都走不了了,我奇怪你是明明知道這其中險惡的,爲什麼還要來呢?”
“青琉璃,還知道叫我一聲姐姐,卻爲何剛纔又對我施毒?怕不是你的好師父讓你來的吧?”
青琉璃咕咚一聲跪在綠蕊面前,“姐姐,趁你後背的人皮花還沒有長成,你快連皮帶肉切了它,否則它早晚將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綠蕊一笑,“是你的好師傅就沒想和將軍一起在六界之外逍遙吧,可是現在花兒還沒長成,急急切下來容藍琥拿去又有何用?”
“姐姐,你終是不信我,容藍琥可不缺這種禍國殃民的妖物,要說這世上的妖怪都要把我師傅當鼻祖呢,我師傅他老人家也就是見不得除他之外還有人也能種成人皮花,他也就是見不得有人超越他罷了,所以派我來……破壞一下。”
“怎麼?”綠蕊停下手裡的紡紗。“你都對我施毒了,卻捨不得接着往下‘破壞’了?”
“一邊師命難爲,一邊我從小不是你怕是早死了幾回了,叫一萬聲姐姐也是不夠還的,怎麼還能下得去手?”
綠蕊冷哼一聲,“其實你也知道你那點毒奈不了我何,也就是提醒我你來找我而已。”
青琉璃的臉色還是紙一樣白,“誰不想永生不死,誰不想避開輪迴轉世,可是當我知道他們挑上你,便知道你大劫難逃,而我也完了。”
“你能跟着容大師,定是沒少做有違天良之事,不得善果是早晚的事。今天你不‘破壞’我,回去也交不了差,要不你現在逃走吧。”
青琉璃慘淡一笑,“我倆姐弟一場,爲你一死,欠你的情也算了了,只求轉世輪迴後,有緣還能再做你的弟弟。”
“……”綠蕊聽到這裡也爲之動容,可是已經無話可說。
“我死之前,還有一事相告,你後背被種的花,並不是他們最終要的東西,那花成熟後接的果子纔是將軍想要的東西。”
“果子,他們摘下來吃嗎?”
青琉璃額頭上冒出汗來,臉色更加白得發青,“我也不知道,從來也輪不到我來見識,更別提吃進肚裡了。”
綠蕊拉住青琉璃冰涼的手,將他最後裹進自己懷裡,當初救他回來時還是隻餓得皮包骨的小青蛇,她用最新鮮的莓果一點點喂他,三天三夜纔將他救回來,教他念書識字,育他做事之理,他糯糯童音喊她做姐姐時,她覺得很是幸福,沒想到某一天憑空就不見了,再見時已經成了容藍琥的徒弟,已經能對她下手施毒。
青琉璃的腦後有道看不見的符,是容藍琥下的,好似長了眼睛,完不成任務,那符便會要了他的命,這些年他離開姐姐一直很順利,執行師傅交待的任務從來沒有失過手,他一直以爲可以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最終成爲師傅那樣的人,他施毒前也曾想過孩童時的種種點滴,可是腦後的符更讓他冷汗連連,現在他重新又躺在她的懷抱裡反而一點也不覺得怕了,原來死亡也不是那麼駭人的事。
她對他說:“你可知道你師傅的真身是什麼?”
他茫然搖頭,“你都看不出來TA是什麼,憑我這區區一百多年的道行更不可能看出來了。”然後他懶懶地閉上眼睛,像小時候的後半夜,絲絲涼涼的風,姐姐環繞着他,外面再大的風雨也不怕了。
綠蕊抱着他良久,直到他周身變硬變冷,纔將他草草收在一個小鈴鐺裡,掛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