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大軍是來搜救倒黴孩子的。
蘇錄便遞給倒黴孩子一根木棒當柺棍道:“那太好了,快去跟他們匯合吧。”
“你們不跟我一起?”倒黴孩子接過木棒,卻見三人都沒有要動彈的意思。
“不了,我們還有事。”蘇有才搖頭笑笑。“快去吧,你娘肯定急壞了。”
“跟我一起吧。”倒黴孩子倒還有些良心,誠邀道:“見到我母親,她會賞你們很多的錢。如果你們想做官,也可以賞你們官做。”
“下次有機會吧。”蘇錄卻敬謝不敏。
“不用了,我們救你是爲了良心過得去,不是爲了什麼報酬。”蘇有才也毫不動心,搖搖頭正色道:
“除了良心,這個世上也沒有什麼寶貝,值得我們爺仨豁出命去。”
蘇錄聽得目瞪口呆,老爹裝伯夷凸造型的功夫,越來越熟練了,也不知道在哪練的……
但那倒黴孩子顯然沒吃過這一套,望向三人的眼神都變了,滿滿都是敬佩。
“先生高義,我不該用俗物玷污你。請務必告之高姓大名,我好日夜供奉!”
“我爹叫郝仁。你管他叫郝仁叔叔就行了。”蘇錄搶着道。
“是,奢雲珞拜謝郝仁叔叔。”倒黴孩子向三人深深一福,又仔細看了他們一眼,想把他們的樣子刻在心中。
卻發現他們三個已經轉頭就走,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倒黴孩子只好輕嘆一聲,牢牢記住做好事不留名的郝仁叔叔,
然後一瘸一拐下山,迎向了來尋自己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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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三人隱於山林,遠望着大道上,那倒黴孩子在衆武士歡呼聲中登上一頂八擡大轎。
然後衛所士兵和羅羅武士便分作兩隊,一隊簇擁着大轎,向南邊的藺城方向行去,另一隊則繼續搜山……
三人便沿着山林邊緣向東,準備走遠些,另尋一處下山。
“不會是還要找我們吧?”蘇泰不免擔心道。
“放心吧。”蘇有才道:“人家巴不得咱們做好事不留名呢,這樣就不用欠人情了。”
“他們應該是搜尋都掌蠻尋仇。”蘇錄也道:“不然沒法跟那位乃葉交代。”
“不只是爲了跟乃葉交代。而是都掌蠻必須死。”蘇有才道:“據說四十年前,都掌蠻肆虐的厲害,佔了羅羅人好多山寨,還襲擊衛所,甚至偷襲貴州,差點幹掉了貴州都使。”
“戰局僵持了幾年,朝廷終於認識到事態嚴重,於是詔襄城伯李瑾爲徵夷將軍,率大軍進剿都掌蠻,你爺爺當時也參戰了。”
“戰事持續了兩年,基本剿滅了都掌蠻的主力,殘部也遁入深山,難覓其蹤。襄城伯收兵後,先帝仍給司衛下了必殺令,‘其未盡賊徒,尤須督兵設策剿捕,毋俾遺孽復遺民患。’”
“打那開始只要一有都掌蠻的行跡,土司和衛所就會進剿。雖然日子一久也就是做做樣子。但這回土司的女兒都險些被抓走,肯定得動真格的了。”蘇有才像‘的哥’一樣侃侃而談,聽得蘇錄一愣一愣。
“爹,你懂這麼多?”蘇錄很意外,大山裡的閉塞不是開玩笑的,他就完全不瞭解二郎灘和太平鎮以外的事情……
甚至之前都不知道,瀘州城在長江北岸。
“將來你要考秀才,這些都得學的。”蘇有才便得意道:“不知兵事政務,怎麼作表判策論?何況大宗師還會考校時務。”
“原來如此。”蘇錄恍然,看來光會作八股還不夠。還是得‘書生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才行。
蘇泰的關注點卻不一樣,趁着兩人說話的間隙,小聲問道:“爹說被抓的是土司的女兒,難道咱們救的不是個男孩?”
“廢話,人家最後都給你道萬福了,還說自己叫奢雲珞……”蘇有才道:“其實男孩是石頭做的,女孩是水做的,扶了她一路,我早就試出來了。”
蘇錄也毫不意外,顯然也早就察覺到了,囑咐二哥道:“管她是男是女,跟我們都沒關係。記住,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更沒有救過她。”
“爲啥?”二哥撓撓頭。“沒能領個賞,我還覺得挺可惜呢。”
“就怕你有命領沒命花。”蘇有才淡淡道。
“啊……”蘇泰驚恐地捂住嘴,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
“哥,老爹不是危言聳聽。”蘇錄也點頭道:“不然爲啥我一聽說她媽的身份,就不讓她再說下去了?”
“她說她媽是永寧宣撫使,怎麼了?”蘇泰不懂就問。
“永寧宣撫使的女兒,在省親路上被消失已久的都掌蠻埋伏,結果全軍覆沒,僅以身免,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詭異嗎?”蘇錄道。
蘇泰搖搖頭,沒覺出來。
“唉。還是秋哥兒看得明白。”蘇有才嘆口氣道:“都掌蠻都已經躲進深山老林裡幾十年了,上哪知道奢家的千金會去貴州省親?還能準時在路上伏擊?”
“那會不會是打劫正好碰上了呢?”蘇泰問道。
“不可能,打劫的目地是打劫,不是送死。”蘇有才搖頭道:
“那蘇呷可是護衛宣撫使的千戶,手下都是精兵強將,尋常劫匪見了他們躲都來不及。所以一定是有備而來的!”
“確實。”蘇錄點頭道:“這事指定有內應,而且得花大價錢才能請動都掌蠻出山。”
“爲啥?”蘇泰又憨憨問道。這些話題對他確實太遙遠了。
“因爲不管成與不成,”蘇錄指一指遠處漫山遍野的官兵和羅羅武士。“都一定會遭到殘酷的報復。”
說着他看向純良的二哥道:“對方花這麼大代價,冒大不韙謀劃了這一場,結果陰差陽錯被我們攪黃了。咱們還敢露頭的話,很有可能會招來橫禍的。”
“沒錯,不管對方是誰,捏死咱們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甚至還會牽連咱們全家。”蘇有才也點頭道:“所以不能讓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徹底撇清干係纔是最要緊的。”
“俺明白了。”蘇泰撓撓頭,沒想到裡頭有這麼大的干係,幸好不需要自己動腦子……
“這事兒咱們以後也不要再提了。更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老爺子,他年紀大了,別讓他擔心。”蘇有才又叮囑道。
“俺記住了。”蘇泰重重點頭。
“是。”蘇錄也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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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仨又向東走出數裡,這才下山上了大道,然後一路狂奔,天黑前趕回了二郎灘。
回到了衛所的地盤,爺仨懸着的心終於放回了肚裡。這才感到一陣陣的疲憊欲死,身上也到處都疼,一路都呲牙咧嘴。
“喲,這是遇上劫道的了?”周百戶正帶着部隊巡邏,遠遠就看見這三個‘野人’。
“那倒沒有,就是迷路了。”蘇有才心說你猜得還挺準。
“那運氣不錯,還能找回家來。”周百戶囑咐道:
“近來別進山了,上頭有通報,說都掌蠻又出來作亂了,命我等加強巡邏。聽說他們還襲擊了宣撫司的車隊,殺了好多親兵。”
“嗯嗯,多謝多謝,我等謹記。”蘇有才拱拱手,又想起來替大哥續假道:“對了百戶,我大哥還得在瀘州照顧春哥兒一陣子。”
“知道了。”周百戶擺擺手道:“又不是我給他開餉,他愛啥時候回來,啥時候回來。”
語氣中帶了點不滿,又帶了些無奈……
不過蘇有才也管不了那麼多,他現在只想回家放躺,睡它個昏天黑地。
爺仨走在街上,沒少被族人和街坊問來問去,蘇有才勉強應付過去,到家時吊腳樓都爬不上去,還得兩個兒子把他架上去。
小金寶聽到動靜跑出來一看,趕忙大叫道:“鍋鍋回來了,二叔不行了!”
“別瞎說。”蘇有才苦笑道:“二叔我好着呢,就是累着了。”
大伯孃聞訊迎出來,看到爺仨這樣也嚇了一跳。“哎呀,這是咋搞的?遇上貓熊了?春哥兒和你大哥呢,咋沒一塊回來?”
情商這塊,大伯孃永遠拿捏得死死的……
好在蘇有才已經習慣了,心平氣和道:“嫂嫂放心吧,春哥兒只是得了風寒,大哥和老三都在瀘州照顧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啓程去合江了。”
“啊?那病得重不重?”大伯孃管不了其他,追問起兒子的情況來:“他難不難受,不會要命吧?”
“嫂嫂放心吧,我們走的時候,春哥就見好了,他就是想你了。”蘇有才安慰道。
大伯孃聞言掉淚道:“我也想他了呀。每天晚上一閤眼,就看見他在叫我,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嗚嗚……”
“行了,別號喪了。”老爺子也走到門口,不爽道:“沒看見老二和你倆侄子,都搞成這鬼這樣子了?”
大伯孃擦擦淚道:“我問了呀。”
“問他們遇見狗熊了?”老爺子白她一眼。
“是貓熊,不是狗熊。”大伯孃小聲嘟囔道。
“……”老爺子懶得理他,問兒子道:“你們怎麼搞成這樣的?”
蘇有才呲牙咧嘴道:“哎呀,別問了爹,總之平安回來就好。”
“不問沒啥事兒?”老爺子問道。
“放心吧,沒事兒。”蘇有才肯定答道。
“那我就不問了。”老爺子說着沉聲吩咐道:
“老大媳婦,趕緊燒兩鍋熱水。他們身上傷口沾了潮氣,筋骨又過勞了,我得給他們處理一下,不然今晚都得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