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鎮上甜水記。
馬齋長說話算話,月課之後,替蘇錄請省身齋的同窗們一起來喝甜水。除了程家三兄弟,班上其餘人都來了……
其實馬齋長也想叫上他們三個,順便給他們和蘇錄三人化解一下矛盾。
‘程三萬’起先還答應要來,可一聽說是來甜水記,就打了退堂鼓……
同窗們這回喝得是三文錢一筒的‘青李玉津’,不是馬齋長請不起‘丹櫻甜露’,也不是青李玉津更有性價比,而是丹櫻甜露已經下市了。
再想喝到,就得等明年櫻桃紅了。
但馬齋長最後也沒花出錢去,因爲老闆娘給免單了……
“這麼多讀書人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老闆娘熱情招呼衆學子道:“這次算本店招待大夥了,以後常來喝就行。”
“老闆娘太場面了,下次一定!”衆同窗自然喜出望外,就是不知道說話算不算數。
馬齋長也很高興,但還是想付錢,老闆娘卻堅持不收。雖然馬齋長不知道甜水記是他家罩的,但老闆娘不能不懂事……
蘇錄就知道會這樣。但他也樂得讓乾孃送馬齋長個人情。做人要眼光長遠,不出意外的話,馬齋長早晚會變成下一個馬千戶的……
最終,馬齋長拗不過老闆娘,只好再次跟老闆娘道謝,又請大夥到隔壁去吃蒼蠅館子。
總之這錢,必須得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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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蒼蠅館子,雨越下越大,衆同窗只好回書院去了。
蘇錄也沒法回家了,便回了甜水記……
這會兒店裡一個人都沒有,老闆娘坐在櫃檯後,正支頤望着雨幕發呆。
忽然看到蘇錄衝破雨簾跑進來,她臉上登時綻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兒回來了?”
“是啊,乾孃。我來給你添麻煩了。”蘇錄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笑道。
“再這麼見外,娘就生氣了。”老闆娘佯怒,趕緊掀開櫃板出來,幫他解下雨披,摘下書箱。
書箱依然乾爽,蘇錄身上卻溼了大片,顯然書箱纔是他的重點保護對象。
“傻孩子,自個兒纔是最要緊的。”老闆娘嘆了口氣,先高聲對樓上道:“田田,快給你哥拿棉巾,要最大的那條。”
又朝後院吆喝:“姆媽,快熬薑湯,多放點紅糖。”
她早就想跟蘇錄拉近一下距離,可惜這孩子格外自尊自強,總是不給她表達母愛的機會。這回可讓她逮着了……
小田田捧着一條厚厚的棉巾,噔噔噔從樓上跑下來,甜甜的叫了一聲:“哥……”
“多謝田田。”蘇錄笑着剛要接過來,卻被幹娘按在杌子上。“別動,娘來給你擦。”
蘇錄雖然不太習慣,但也只好乖乖聽話。老闆娘給他摘下儒巾,解開發髻,蘇錄的頭髮便披散下來。
“咦,你的頭髮怎麼這麼短?”老闆娘驚奇地發現,蘇錄的頭髮連肩膀都不到。
“大夏天的,留那麼長多熱啊。”蘇錄笑道:“我讓我哥給我剪短了,夠挽髮髻的就行了。”
“你們讀書人不是講‘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乾孃逗他道。
“讀書人還講成仁取義呢。我爹都不在意,誰管得着?”蘇錄說着便順嘴問道:“怎麼沒看見我爹啊,他翹班了?”
“不是,是你們出門一趟太累了,我讓他在家歇足了再來。”乾孃幫他一縷一縷的擦乾頭髮。
“我都上了五天學了……”蘇錄大感不公平,自己咋就一天沒撈着歇呢?
“可惜娘不是你們先生,不然我也讓你好好歇幾天。”乾孃笑道。
不得不承認,乾孃親和力太強了,蘇錄很快就放鬆了下來,真感覺像回到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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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田田端來的薑湯,他輕輕呷一口,感覺燙了點兒,便先擱到櫃檯上,輕聲問道:“乾孃,我爹跟你說酒的事兒了沒?”
“說了,這是好事兒。”老闆娘點點頭。
蘇錄趕忙強調道:“乾孃要是不想再釀酒,這事兒就算了。”
“放心,娘還有一屁股債要還呢,哪有閒心傷春悲秋?”乾孃一邊給他重新梳着頭,一邊笑道。
“嗯。”蘇錄鬆了口氣,乾孃實乃女中丈夫,從沒那些婆婆媽媽。
“甜水記已經有穩定的客戶了,只賣甜水太可惜了。”老闆娘顯然也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甜水的限制太多,市場太小,還是賣酒能做大做強。”
她頓一下,又幽幽道:“再說娘是給他哥倆還債,用他們的秘方天經地義!”
“倒也是。”蘇錄點點頭。
“這幾天我回憶了一下,其實你說的沒錯,他們的秘密就是在碎高粱上。”乾孃輕聲道:
“當時他們哥倆也沒有避我,我還得時不時給他們打個下手,大體的流程我還都記得呢。”
“那太好了,趕明兒讓二哥來一趟,乾孃好好給他講講,定能少走好多彎路。”蘇錄欣喜道。 “嗯,等他來的時候我給他拿點錢,再把家裡鑰匙給他。”乾孃爽脆道:“讓他放手搗鼓去吧。”
“錢的事兒乾孃就不用管了,做個實驗而已,花不了幾個錢。”蘇錄忙笑道:“等成功了,咱們再說下一步。”
“行,娘都聽你的。”乾孃給他重新束好了頭髮,用木簪紮緊,端詳了好一會兒,由衷給出最高讚歎道:
“有那麼點兒,你爹的影子了……”
“……”蘇錄哭笑不得,這算啥讚美啊?
乾孃也沒想到,把心裡話說出來了,趕忙催促道:“薑湯快涼了,趕緊喝完發發汗。”
“好。”蘇錄端起海碗來,咕嘟咕嘟喝下火辣辣、甜滋滋的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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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上課前,書院儀門內的告示板上,照例貼出了昨日月課的成績和排名。
學生們早就翹首以待,只見前兩名的名次未變,依然是第一名朱子和,第二名林之鴻。
第三名卻變成了喬楓,胡啓陽胡開陽兄弟,被他各擠後了一名。
蘇淡的名次,從上次的三十二名,提升到這次的第二十八名,自然將一分穩穩收入囊中。
不知是這次的題目更容易作答,還是學子們進步了,得一分的一直排到了三十五名。比上次多了三人。
再往下一直到五十二名,都是半分區間。李奇宇赫然在其列,但名次從上次的四十八,前進到第四十一名。算起來比蘇淡進步還大。
他暗下決心,下次還要再進七名!進到三十四名,那樣就能拿到一分了!
而蘇錄就緊隨其後,名列第四十二位,又進步了九名,而且拿到了寶貴的半分!
見終於沒再剔光頭,蘇錄也是長長鬆了口氣。要是這回再拿不了分,壓力就太大了……
那意味着接下來八場月課,半分都不能丟,哪怕是他這種久經沙場的宿將,也會頂不住的。
“恭喜啊蘇兄!”省身齋的同窗們,紛紛向他道喜。‘蘇老師’可不光給兩個學霸講題,所有跟他請教的同窗,他都細心做了解答。
託他的福,大家的整體名次都有所提升。馬齋長也從上次的第三十五名,進步到了這次的三十名。更重要的是,從半分提升到了一分!
這下他可以正大光明跟家裡說,自己花一兩銀子買了個書箱了!
大家的名次提升了,自然就有人名次往下掉,比方程家兄弟,此時就愁雲慘淡……
娘娘腔程萬舟還好,依然拿到了一分,但名次掉到了三十三,連馬齋長都沒考過,警報已然響起了。
齙牙程萬範,依然得了半分,名次卻也掉到了五十。幸虧這次給分高,不然很可能就掛零了。
最慘的是麻子臉程萬堂,他是三兄弟裡唯一沒有退步的,還是考了五十三名。但問題是,第五十二名纔有半分……
所以他以一名之差依然沒得分,來了個貨真價實的名落孫山。
程萬堂當場就崩潰了,雙膝一軟跪在積水的地面上,仰天長嘆道:“蒼天啊,你幹啥子作弄我啊?”
看他這副慘狀,李奇宇和蘇淡到了嘴邊的嘲諷,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大家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平時嘲諷一下也就算了,沒必要在人家墳頭上跳舞。
此外,蘇錄的文章再次被當做理優範文,貼在了告示板上!
但這次沒人質疑他了,同窗們饒有興致念起了他的文章:
“……欲不縱則天理彰,希求不逾繩墨;泰不矜則人道立,尊榮不失溫恭!”
大家一口氣讀下來,竟是朗朗上口抑揚頓挫,不禁紛紛讚道:“蘇同學的文筆進步太大了,跟上回簡直判若兩人!”
“是啊,再這麼進步,下回就得拿一分了!”
讚歎之餘,難免又要比較一下朱同學的文章。
朱子和的文章,當然還是蘇錄沒法比的。
而且他這回,居然比上個月寫得還要好!
見朱同學還能飛速進步,同窗們滿滿都是敬畏。
只是朱同學這破題……‘行存節度,德含中和,君子之修,斯爲至矣!’
咋有點眼熟呢?
同學們敬佩之餘又不禁竊竊私語,是不是跟蘇同學的有點像?朱同學不會是在模仿蘇同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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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論聲傳到朱子和耳中,他剛剛陰轉晴的臉上,又籠罩上了烏雲。
跟他交好的同窗聽到了,自然要替他爭辯,怒道:“《周易》有四言韻語、《詩經》有四言古詩。四言的文章成千上萬,別人還寫不得了嗎?”
“沒錯,說我模仿他?!”朱子和也是個心高氣傲不吃屈的性子。上次他忍住了,這回實在繃不住了,也哼一聲道:
“切,他先拿到一分再說吧!”
說完看都不看蘇錄一眼,就氣呼呼地走了。
蘇錄還是莫名其妙,我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