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只好四腳着地,撅着腚。
老爺子從後脖領抽出了他的‘孝順’,開始執行家法。
小叔可不會像兩個哥哥那麼老實,捱了兩下打就嗷嗷叫着,開始滿屋亂竄。
“莫打嘍,莫打嘍,要打壞老幺嘍!”老太太還在邊上瞎嚷嚷,雖然她也不知道老三爲啥捱揍,但當孃的護兒子是本能,尤其是護小兒子。
“老漢兒,你就是打死老幺也沒用。事已至此,還是先問個明白吧。”大伯也勸道。
“不行,老子要先打斷他的狗腿!”老爺子咆哮下令道:“幺女,把你娘摻到屋裡頭。老大老二,你們替老子按住那龜兒子!”
他又對蘇錄蘇泰道:“你們幫不上忙,出去!”
不愧是老行伍,盛怒之下依然安排地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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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倆只好一步三回頭的退出堂屋。
待春哥兒從裡頭把門關上,慘叫聲又起……
回屋後,蘇錄問蘇泰:“大哥是咋知道的?”
“是俺告訴大哥的。”蘇泰小聲道:“小叔不讓跟長輩說,可他自己也不說。這麼大的事兒,指定紙裡包不住火。”
“是,小嬸兒肚裡的孩子可是蹭蹭長,再磨嘰連滾牀的都省了。”蘇錄深以爲然。
“是啊,俺急得睡不着覺,見着大哥就跟他說了,讓他來拿主意。”蘇泰嘆口氣,沮喪道:“俺失信了。”
“當時咱們答應的是,不跟長輩說。大哥可不算長輩,所以不算失信。”蘇錄安慰二哥道:“而且你做得對,不能再替小叔瞞下去了。”
“讓大哥推他一把,事情纔會有進展。”他也看出來了,小叔是老來子,幹活偷奸耍滑,遇事不願擔當。
偏偏這種遊手好閒、油嘴滑舌、油頭粉面的小白臉,還最討女孩子喜歡,你說氣不氣人?
“還是大哥有擔當。”蘇泰不由欽佩道:“不愧是長房長孫,我輩楷模。”
“哼,我只是擔心鬧出醜聞來,影響我進學。”一把清冷的聲音響起,大哥推門進來。
“咋,大哥也被攆出來了?”蘇錄忙起身相迎,生怕再被挑理兒。
“不是!”蘇滿嘴角一抽,昂然道:“我是不忍看長輩捱揍,主動出來的。”
“是是。”蘇錄趕緊點頭,搓着手道:“大哥有何指示?”
“穩重點兒。”蘇滿瞥他一眼,目光又轉到了桌上的蕉葉紙。
“這是?”他拿起一張細看起來。
“這是二哥給我造的‘蕉葉紙’。”蘇錄答道。
“法子是秋哥兒想出來的。”蘇泰趕忙補充道。
“還知道學懷素書蕉。”蘇滿說着,不禁皺眉嫌棄道:“就是這手字……跟你說多少次了,寫字要用右手。”
“我剛開始學。”蘇錄訕訕解釋道:“而且這不是在練字,是在抄書背書。”
“你也要考書院?”蘇滿一看上頭抄的是《小學·嘉言》,就明白他的意圖了。
“是,想試試看。”蘇錄硬着頭皮道。
“從小叫你念書你不念,我前腳把你送去,你後腳就逃跑。現在又發哪門子瘋?”蘇滿卻冷哼一聲道:“我勸你別考,平白給家裡丟人。”
“大哥別這麼說。”蘇泰趕緊道:“秋哥兒現在可用功了,背了老多書了。”
“學問是平時下的苦功夫,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蘇滿聞言神色稍霽,沉聲問道:“你學到哪了?”
“馬上就開始學四書了。”蘇錄答道。
“啥?還沒學四書?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考個錘子呦?!”蘇滿把蕉葉紙往蘇錄懷裡一丟,拂袖而去道:“純屬浪費時間!”
“春哥兒脾氣這麼大?是青春期嗎?”看着他的背影,蘇錄哭笑不得。心說幸好他兩個月纔回來一次,不然這日子可咋過?
蘇泰同情地看着蘇錄,小聲道:“大哥對自己要求極高,對身邊人要求也高。”
“瞭解,壓力怪嘛。”蘇錄恍然,原來大哥是老蘇家的赤木隊長。
好在他心智成熟,絲毫不受春哥兒影響,坐下開始練字。
本來還想請教一下學霸大哥功課呢,這下也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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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廳裡就沒有停下咆哮和哀嚎。
別看老爺子平時蔫兒了吧唧,真活動開了還真是強勁且持久呢。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老爺子和小叔都沒出現。大伯和老爹像耕了十畝地一樣,皆是一臉的虛脫。
“他倆人呢?”蘇錄小聲問道。
“你爺爺遛彎兒去了,你小叔在他屋趴着,十天八天別想下地了。”蘇有才活動着痠疼的胳膊,爲了替老三多擋幾下,差點讓老爺子乾折了。
“那小叔的事兒……”蘇泰也忍不住問道。
“瓜娃子還挺能操心。”大伯沒好氣道:“老頭子出門前,叫我明天去找程家老大探探口風。”
“這麼說爺爺同意了?”哥倆欣喜道。
“娃兒都有了,不同意能怎麼辦?”大伯嘆氣道:“唉,麻煩還在後頭呢。”
“先糊弄着把婚結了再說吧。”蘇有才道:“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被人笑話。”
永寧雖然夷漢雜居,民風奔放,但像程家蘇家這種大家族,講的還是內地那一套。至少面上要說得過去……
“你倆可管好嘴巴,千萬別到處亂講!”大伯孃又叮囑他哥倆道。
“嬢嬢放心,我絕對不會,我都見不到外人。”蘇錄便道,這就是來自宅男的自信。
“俺也不會說,俺都聽不懂!”小金寶也驕傲道。
“……”蘇泰卻一味悶頭扒飯,不敢搭腔。
“程家不會刁難咱們吧?’大伯孃又有些擔心。
“應該不會。孩子可不在老三肚子裡,而且他們還自詡詩書傳家。”蘇有才盤算道:“怎麼看,更着急的都是他們。”
“老子明白了!”大伯忽然又一拍大腿:“我說今天程家怎麼這麼消停!八成是那程老漢兒,不想在這哏節兒上撩火!”
“那彩禮能少給些不?”伯孃馬上問道。
“背時婆娘,現在是扯這個的時候嘛?”大伯白她一眼。
大伯孃登時不樂意了,絮絮叨叨說什麼,這天上掉下來的婚事,哪有錢操持?明年春哥兒要考秀才呢……
把蘇滿聽得又坐不住了,擱下飯碗道:“我吃飽了。”
說完便起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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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泰也要回酒坊蒸糧了,蘇錄跟着他一起出了堂屋。
“小叔的事好歹算解決了,二哥放心了吧。”蘇錄把二哥送到樓下。
“呵呵……”蘇泰憨笑道:“解決了就好,小叔怎麼怪我都成。”
“他謝你還來不及呢。”蘇錄笑着目送二哥走遠,便上樓回房,準備完成今晚的功課。
卻見老爹已經在牀上放躺了。蘇錄便問道:“要不明天再講?”
“時間緊迫,不能耽誤啦。”蘇有才以莫大的毅力坐起來,使勁搓了搓臉,回到桌邊坐定道:“今天該講啥了?”
“可以開講‘四書’了。”蘇錄答道。其實他一直在等這一刻。之前學的那些都是前菜,接下來纔是正席!
“嗯。”蘇有才點點頭,緩緩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這四書,是維繫天下的根本,地位至高無上。所以從蒙學到太學,都以其爲最核心的教材,將來考科舉也是如此。”
“爲什麼呢?”蘇有才又自問自答道:“因爲四書構建了一套‘修齊治平’的完整框架——《大學》是基礎,乃‘孔氏之遺書,初學入德之門也’;《論語》是根本,是孔氏門徒做人做事的規範;《孟子》是發展,詳細闡述了‘仁政’;《中庸》乃理想,描述了德行的最高標準和人生的最高境界。”
“所以我們學習四書,也要按這個順序,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定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
蘇有才說完前言,便翻開一本手抄的《大學章句》道:“之前就跟你說過,必須以朱子的《四書章句集註》,爲‘四書’唯一解釋,不得偏離其義。”
他又語重心長地叮囑道:“所以學的時候不要質疑,越質疑越痛苦,而且會惹來麻煩。等到有朝一日你中了進士,再發表不同見解不遲。”
“兒子知道了。”蘇錄點點頭,老爹多慮了。他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考試機器。
“好,那我們開始吧。”蘇有才便給兒子講起《大學》來:
“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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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有才今天確實太累了,咬牙給蘇錄講了千把字,就頂不住哈欠連連了。
蘇錄雖然意猶未盡,但不想成爲蘇家第二個壓力怪……好吧,其實他也夠嗆。
父親和大哥因爲他讀書,多受了多少累啊?
但既然意識到了,那就得改,蘇錄堅決下課,催促父親上牀。
蘇有才這才往牀上一躺,立馬就鼾聲如雷開了。
蘇錄去打水給老爹擦了手腳,又給他蓋上褥子……現在已經是九月了,夜裡開窗睡覺還是挺涼的。
可是關上窗戶,松油燈的煙又能把老爹生生薰起來。但自己又不能晚上不學習,那就半途而廢了,蘇錄只能暗歎自己不孝,然後給老爹蓋厚點……
懷着複雜的心情,蘇錄坐回桌前,抓緊開始睡前的‘黃金一小時’,卻忽然心中一毛,擡頭便見窗外有個黑影,在朝自己冷笑。
“啊!”蘇錄嚇得差點把硯臺扔出去,幸好及時看清那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好大哥’春哥兒。
“你可真是個孝子。”蘇滿看一眼裹成糉子的蘇有才,稱讚都充滿了諷刺。
“沒辦法,窮人想讀書就得付出代價。”蘇錄嘆氣道。
“但這代價是你爹來付。”蘇滿抽掉撐窗的叉竿,關上了窗戶道:“你熄了燈來我房間。”
蘇錄也不知道大哥要幹啥,但還是乖乖吹了松明燈,來到隔壁房間。
蘇滿成年之後,便得到這間書房兼臥房,雖然他兩個月纔回來一次,但屋裡頭依然一塵不染,顯然伯孃經常打掃。
蘇錄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寶,還有桌後的那排書架,不禁十分羨慕。
“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晚上就在這裡讀書。”蘇滿在桌後坐定,板着臉道:“不是爲了你,是怕把二叔和夏哥兒凍出毛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