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曲法酒價格不菲,每斤出廠價在六十到一百文之間浮動。
當然程記的酒是那個上限,蘇記的酒是那個下限。而且蘇記已經是賠本賣了……
現在蘇有金居然說,要在下限價格上再攔腰砍一半,也難怪馬千戶認爲他們瘋了。
“有金啊,你跟我說實話,這酒爲什麼能賣到這麼便宜?”馬千戶喜歡錢,但不喜歡被矇在鼓裡的感覺。
“正要稟報大人。”大伯壓低聲音道:“我們蘇記酒坊,掌握了二郎酒的秘方。”
“二郎酒?”馬千戶恍然道:“那不是老闆娘前夫的酒嗎?他還請我吃過飯呢。”
“呵呵……”大伯笑道:“我另一個侄兒在老闆娘的提示下,把二郎酒復現出來了。”
“厲害!”馬千戶大讚道:“你們老蘇家的種,個頂個的可以啊!”
“呵呵,祖宗保佑,孩子都還算爭氣。”大伯欣慰笑道:“但這個酒比原本的二郎酒要好不少,因爲還勾調了我們蘇記的陳年老酒。”
“我說嘛!”馬千戶恍然笑道:“當年何家兄弟給我品的時候,可沒這麼好喝,不然我早就嚐出來了!”
“那是,什麼都瞞不過大人!”大伯笑問道:“這買賣甜水記能不能接?”
“當然得接了,必須得接!”馬千戶來了精神,拍案道:“告訴老闆娘放開手腳去做,老夫給她兜着!”
“好嘞!”大伯脆生生應下。
這時馬千戶的手摸向茶盞,大伯正準備識趣地告退,卻聽他悠悠道:“有金啊,你這個小旗官當了好多年了吧?”
“可不。”大伯一聽,強忍住激動,苦笑道:“九年前入伍時,本該承襲祖傳的總旗官。可惜家裡剛攤了官司,無錢活動,最後降等襲了小旗官,然後一直蹉跎到今天。”
“文官尚且九年考滿,何況我們武將。你也該動一動了。像你這樣年富力強的軍官,怎麼能一直蹉跎呢。”馬千戶便笑道:“劉總旗眼看要升了。你有興趣的話,等他一走,老夫就把你推薦上去。”
“啊?”大伯聞言驚喜萬分,他本以爲也就是給自己原地升個總旗,沒想到是接劉總旗的位子! 雖然都是總旗,但這裡頭的肥瘦可天差地別。劉總旗那是負責太平鎮街面收稅的總旗官!一般的總旗官,十個都頂不了他一個! 過年賣甜水之前,大伯走的就是那劉總旗的門路……
雖然馬千戶還在畫餅階段,大伯卻必須得表現出,已經得到差事般的喜悅。又是作揖又是道謝,就差沒當場拜爲義父了……
“好了好了先別激動,成不成還兩說呢。”馬千戶輕車熟路地拿捏道:“我只能給你報上去,決定權可不在我手裡。”
“大人能如此看重有金,有金就已經感激涕零了!”大伯激動地熱淚盈眶道:“能不能接劉總旗的班,反而在其次。”
“哈哈哈!”馬千戶被拍得十分舒坦,說完又給他吃顆定心丸道:“放心吧,在指揮大人那裡,老夫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 兩人正說話,外頭響起書辦的聲音。“大人,有經歷司的急件。”
“哦?”馬千戶皺眉道:“快拿進來。”
別看經歷司經歷只是從七品,卻是指揮衙門的文官之首,實際的權力比五品的鎮撫和四品的僉事還大。而且縣官不如現管,經歷司掐着千戶所的方方面面,他可不敢怠慢。
蘇有金等馬千戶看完了急件,便輕聲道:“那卑職先告退了。”
“別急。”馬千戶卻不放人道:“有金啊,你也看看這個件吧。”
“哎哎。”大伯趕忙雙手接過,一看吃了一驚。“啊?二郎灘社學先生出缺了?這還需要發急件嗎?”
“誰說不是呢?他媽的,嚇老子一跳!”馬千戶嚼根蔞葉卷道:
“屁大點事兒也發急件,這他麼使了多少錢?”
他又問大伯道:“那程秀才怎麼回事兒?”
“好像確實是病了。”蘇有金心說今天是啥日子,咋還雙喜臨門呢?“而且他也快六十了,沒病也受不了天天教書了。”
“他死活跟老子有什麼關係?”馬千戶也確實不把蘇有金當外人了,髒話不斷道:“但是苟經歷個狗日的限期一個月,讓我找個新的先生接班。”
“這一時間哪找去啊?”書辦附和道:“哪個相公也不願意去那麼遠的地方教書。”
“可不就是嘛,那些狗屁相公一個個鼻孔朝天,老子求他們也不會答應的。”馬千戶說着吐掉蔞葉渣,頭大如鬥道:“他媽的苟經歷收了程秀才多少錢?老子給他雙倍行不行。”
卻聽蘇有金道:“大人息怒啊。我倒是有個人選,只是暫時還沒考中秀才。”
“沒說非得秀才,考過縣試州試的老童生也行啊。”馬千戶道。
“是今年的縣試第三。大人看行嗎?”大伯試探着問道。
“那還行。”馬千戶點點頭,旋即醒悟過來哈哈大笑道:“有金啊,你直接說你兒子不就行了嗎?還他麼縣試第三!老子差點都沒反應過來!”
“這不是不好意思嗎。”大伯訕訕道。
“哈哈哈,這叫‘舉賢不避親’!有啥不好意思的?”馬千戶心情大好。其實這叫一瞌睡有人送枕頭。
“經歷大人會不會覺得犬子太年輕?”反倒是大伯有些擔心。
“苟經歷每天忙得像條狗,哪管那麼多?有人用就行了。再說我又不告訴他你兒子多少歲……”馬千戶笑道。
“大人說得是。”一旁的書辦忙出謀劃策道:“咱們只要在回信中說明,蘇公子是軍戶出身,縣試第三,家在二郎灘即可。這三條一擺出來,經歷大人肯定會欣然同意的。”
“聽到了沒?放心了吧。”馬千戶對蘇有金笑道。
“那就多謝大人了。”大伯忙恭聲道。
“唉,別那麼客氣,也是幫老夫的忙嘛。”馬千戶擺擺手道:“自家的孩子肯定要照顧的。只是有一條——不能給我惹事兒!”
“程秀才那老東西可是個告狀大戶,雖然說是老了,但把他惹惱了還是會跳腳的。”馬千戶忽然想起了蘇程兩家的恩怨,登時又動搖道:
“嘶,程相公能答應嗎?”
“大人放心,今時不同往日了。”大伯唯恐馬千戶改主意,趕緊拍着胸脯道:“程秀才的侄女,去年嫁給了我三弟。還有程秀才的女兒,也就是老闆娘……”
“什麼?她也嫁給你兄弟了?”馬千戶吃驚道。
“那倒沒有,但她是我倆侄子的乾孃,所以我們兩家的關係早緩和了。”大伯忙解釋道。
“好吧,我相信你。”馬千戶一想也是,便沒有改主意。
~~ 夜半。
大伯醉醺醺回到家,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了。
“婆娘,快來給你老公按按腳!”一上樓,他就大聲吆喝道。
說着一腳踩空,差點滾下樓去。
“老孃給你鬆鬆骨還差不多,大半夜發什麼酒瘋?”大伯孃和正在夜讀的蘇錄,一起把他往屋裡架。
“當然是有好事兒啦!”大伯手舞足蹈,表情誇張道:“你老公要當總旗了,還不趕緊親老子一個?”
“舔了姓馬的溝子這麼久,也該給你提一提了。”大伯孃神色稍霽,但也沒太激動。她爹當年可是副千戶,還真沒把總旗當回事兒。
“不是普通的總旗,而是接鎮上劉總旗的班!”大伯又大聲道:“收門攤稅的劉總旗!”
“是嗎?這麼說咱家的苦日子到頭了?!”大伯孃一聽,登時來了熱情:“孩他爸,害渴了吧?我給你倒蜂蜜水去。洗腳水也給你燒好了……”
“我還給咱兒子尋到館坐了,而且是離家最近的社學!”大伯打出了漂亮的三連擊。
“老公你頭疼不疼,我給你按按?”大伯孃心花怒放,打發走了蘇錄,關上門便回過頭來,倚着門框,俏面含春道:“死鬼,今晚讓你親個夠……”
“呼呼……”大伯頭一歪秒睡,大伯孃怎麼搖都不醒。
~~ 翌日一早,大伯把好消息一說,全家都很高興。
老爺子沉聲道:“這倆事兒都得保密。尤其是老大媳婦,別事兒沒成,千家萬戶都傳遍了!”
“我嘴巴沒那麼長……”大伯孃心虛地嘟囔道。
“確實,千萬要保密。”蘇有才也點頭道:“大哥的差事得多少人眼紅?弄不好就有損人不利己的傢伙,想給咱攪和黃了。”
“人怎麼能那麼壞?”大伯孃還好能聽得進人話去。
“人不就是那麼壞?你以爲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啊?我要是聽見我認識的人快翻身了,我也想給他攪黃了。”大伯哼一聲道:
“春哥兒的差事更得保密。不然讓程秀才知道了,肯定會想方設法把這事兒攪黃了。人選沒定下來的時候,只要他堅決不同意,上頭就不會再用春哥兒了。”
“嗯嗯。”大伯孃嚇壞了。“那可咋辦?他肯定不能同意的!”
“沒事,只要等正式的委任下來,他說啥都沒用了。指揮衙門爲了臉面,也會保住春哥的。”蘇有才笑道。
“還別說,老二,你真是當官的料。”大伯讚道。
老爺子也高興地對大孫子道:“春哥兒。當了社學先生,一定辦兩件事。”
“爺爺請吩咐。”蘇滿洗耳恭聽。
“第一件事,把咱們蘇家的孩子全部叫回去。”
“爺爺放心吧,一定會的。”蘇滿重重點頭。
“第二件事,就是把程家的孩子全部攆出社學,給族裡出口惡氣!”老爺子多精明的人啊,卻一扯到程家就上頭,坐下心病了屬於是。
大伯從旁沒說話,但等老爺子下樓遛彎,趕緊提醒春哥兒道:“兒啊第二件事可不興幹啊。你老漢兒答應千戶大人了,絕對不能惹到程相公告狀。”
“爹你放心,我有數。”蘇滿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