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待業青年與一音聯 結果是,春哥兒過於樂觀了。說是有幾家邀約,但當他上門面試時,卻遇到了同一個麻煩——自己實在太年輕了。
誰也不想用個不滿十八歲的先生呀!靠不靠譜另說,怎麼鎮得住那幫皮小子?
有兩家看在他縣試第三的名頭上,讓他先試講幾個月再說,卻被春哥兒斷然拒絕了。
明明說好的是請我來當先生,怎麼又成試用了?士爲知己者死,不爲不信任自己的人效力!
結果面試了一圈下來,一個都沒成。大伯孃是不願他離家太遠……這下可好了,直接家裡蹲了。
大伯給他到處打聽,看有沒有合適的去處,但這就不知道啥時候有信了。
雖然大哥不想吃閒飯,但差事急是急不來的。而且這麼多年苦讀下來,他早已身心俱疲,在家休整一段時間再出發,其實是必須的。
可春哥兒偏又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每天餵豬看孩子,放牛種莊稼,把秋哥兒當年那一套全都撿起來了……
只是,他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家務都沒幹過。餵豬豬跑,看孩子孩子倒,放牛牛啃別人莊稼,下地割草能割到自己腳腕子……
弄得家裡人都不敢讓他幹活了。大伯孃說:“兒啊,你就歇着啥也不用幹,看你幹活我心慌。”
他尋思幹不了家務,那就晚上帶着秋哥兒捲一捲吧。沒想到蘇錄已經卷到無以復加了,所有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他插一腳的地方——
先生教的駢文,山長教的散文,蘇有才教的韻律,哪一個春哥兒也替代不了。
春哥兒終於明白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也明白了爲什麼說讀書人除了做官就是教書,因爲他麼根本幹不了別的。
心高氣傲,自尊心超強的縣試第三,一時竟成了吃閒飯的待業青年,日子那是相當的苦悶。
他本來話就少,現在更是一天說不了幾個字了……
~~ 這天五月初四,第二天是逢五旬休,又是端午節,蘇錄放假。
他這才發現,決定‘逢五旬休’的先生實在是個人才呀。不僅月課,端午和中秋兩節假,也會跟旬休日重迭。
可書院他麼不調休啊!兩天假日就變一天了,坑爹嗎這不是?!
好在張先生還算人性,這天沒佈置隨堂作業,下課雲板一響,就放他們回家了。
這會兒正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時節,蘇錄到家時太陽還老高呢。
便見大哥站在一樓雞棚裡餵雞,手裡端着雞食盆子,遲遲不往地下放。把雞急得圍着他打轉,撲棱着翅膀跳起來去夠雞食盆兒。
大哥非但視若無睹,口中還不斷的發出各種音調的‘嘰嘰嘰嘰……’
看得蘇錄一陣陣心裡發毛,心說大哥這才待業幾天,就憋出毛病來了?這也太要強了吧? “大哥。”他輕輕喚一聲,唯恐給‘發病’的春哥兒驚了魂。
“哦,你回來了?”蘇滿聞聲驚喜回頭,頭頂砰的一聲,撞在了低矮的頂板上。
一樓是很矮的,以小姑的身高都要彎着腰餵雞,他直着個腰,不撞頭就怪了。
“哦!”春哥兒一聲悶哼,雙手抱頭,雞食盆子掉在了地上。餓急了眼的雞們馬上飛撲上去,終於吃上晚飯了。
“大哥,你沒事吧?”蘇錄小聲問道。
“沒事兒,還好我有髮髻。”春哥兒揉着頭頂,貓腰從雞舍出來。
“我說的不光是撞這一下,還有……你人沒事吧?”蘇錄手擋着門框,防止五迷三道的大哥再撞一下。
“沒事兒啊。”春哥兒不解道:“我哪裡不妥嗎?”
“那你剛纔在幹啥?”蘇錄問道。
“餵雞呀。”
“但餵雞是‘咕咕咕’,不是‘嘰嘰嘰’呀。”蘇錄道:“而且只用平聲即可,不需要四聲俱全。”
“哦。”蘇滿這才明白秋哥兒誤會了,笑道:“我是想起個一音聯來,一時想不出下聯。要不你來對一下。”
“什麼一音聯?”蘇錄問道。
“就是整個上聯同音不同字。”蘇滿道:“你聽好了。”
說完便念出了上聯,在蘇錄聽來,就是‘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他略一尋思,便笑着對道:“有了,我的下聯是……”
在蘇滿耳中,便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你可別糊弄我,我不光同音不同字,而且整段話還是個完整的故事。”春哥兒笑道。
“巧了,我也是。”秋哥兒也笑道。
“我這就把上聯寫出來,看你還怎麼說大話。”兩人上樓進屋,來到小叔房,蘇滿便提筆寫出上聯道:
‘季姬集棘雞,雞飢濟。雞急躋笈,姬忌擊雞,雞殛,記擊雞記。’
蘇錄便也接過筆來寫出下聯道: ‘施氏嗜食獅,獅適市。恃矢逝獅,拾屍石室,食獅,是食獅史。’
“哈哈哈!”蘇滿觀之放聲大笑,豎大拇指道:“吾弟大有捷才!”
“恰好看過篇類似的一音文,胡亂裁剪罷了。”蘇錄誠實地笑道:“而且平仄也沒對上。”
“這種文字遊戲不必強求格律,能對上就是極好。”蘇滿笑道。
“是,能博大哥一笑就值了。”蘇錄笑道。
“我是褒姒還是西施啊,還需要你鬨笑?”蘇滿摸着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這陣子確實有點不習慣發笑了。
“不笑也沒事兒,哥本來就是走高冷路線的。”蘇錄忙安慰他。
“我現在只剩下冷了。”蘇滿又習慣性地板下臉道:“對了,夏哥兒讓我告訴你,回來去趟你們乾孃家。”
“哦?”蘇錄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事,馬上迫不及待道:“走走,一起觀禮去。”
“什麼禮?”蘇滿不解。
“去了就知道。”蘇錄不由分說,拉着蘇滿就走。“全當散散心了。”
~~ 兩人穿過長長的街巷,來到了山坳坳裡的何家大院。
這半年乾孃三口基本住在鎮上,原本還算氣派的院子過了個春天就荒了。
上回來時,蘇錄看到門前到處都是野草,白牆爬上了綠苔。野蒿子在牆沿上肆意生長,拍鬼片正合適。
此時的院門卻整潔如新,什麼蛛網野草全都不見了,就連掉了的牆皮都被重新粉刷補好。
“二哥真是個好人啊。”蘇錄輕嘆一聲,這肯定是夏哥兒乾的。
“那當然,而且起碼給了你八分好。”春哥兒還是頭一回來,自然不明白他這聲感嘆。問道:“這不鎖着門嗎?”
蘇錄卻從門框縫裡伸進手去,熟練地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鎖。
就跟回自己家一樣……
他領着大哥進去後,又重新鎖上門,把鑰匙掛了回去。
這時蘇泰聽到動靜從裡頭迎了出來,憨笑道:“大哥秋哥兒你們來了?”
“嗯。”蘇滿點點頭。
蘇錄笑問道:“二哥,是不是要開窖了?”
“對的。”蘇泰點點頭:“我感覺差不多了。”
“開窖,你們在釀酒?”蘇滿是二郎灘的孩子,自然對這個詞不陌生。
“嗯呢。”蘇泰點頭道:“得今天上甑蒸酒之後,才知道成沒成。”
“我說你咋神神秘秘的。”蘇滿說着忽然一愣:“不對,你們不是過年才認識這家的嗎?就算第一天就下了沙,也沒到上甑鍋的時候啊。”
“我們沒那麼變態。”蘇錄笑道:“二哥是上個月才下的沙。”
“嗯。”蘇泰補充道:“十七下沙,十八入窖。”
“那連二十天都不到呢!”蘇滿繃不住道:“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吧?”
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知道家族酒坊的高粱酒,要經過‘九次蒸煮、八次發酵’的複雜工序。每次發酵週期約爲一個月,整整歷時八個月,纔會進入‘七次取酒’階段。
二十天連一次發酵週期都不夠呢,取的哪門子酒?
“大哥說的那是咱家酒坊釀的好酒,我們這釀的是中低檔酒,用不了那麼麻煩,一次發酵就夠了。”蘇錄笑着一擺手。
“夠不夠還不好說,得等到開了窖才知道。”蘇泰嚴謹道。
“行吧,看你們表演。”蘇滿就不說話了。
~~ 開窖之前,蘇泰跟蘇錄先來到了廳堂中,那裡擺着何家逝者的靈位。
最新的兩塊黑木牌牌,便是葬身大丙灘的大何小何。
蘇泰已經擺好了貢品,點上一炷香,深深四拜,一邊上香一邊沉聲道:
“之前跟二位禱告過,要讓你們的二郎酒重見天日。今天是開窖的日子,小子再次禱告,我兄弟二人一定給乾孃養老送終,把田田養大成人,把二郎酒發揚光大!”
說着把線香插進香爐,沉聲道:“二位若同意,就保佑開窖大吉吧!”
然後跟蘇錄退後,再次四拜。
廳堂中忽然吹起一陣風,捲起嫋嫋香菸……
~~ 拜祭完了原主,蘇泰便在兄弟們的陪伴下,來到後院的窖缸旁,神情鄭重地揭開了封泥。
窖缸開封瞬間,一股混合着酒麴與發酵氣味的溫熱撲面而出。
待到窖泥全部揭去,深棕黃色的糧醅便露了出來。
蘇泰洗淨了手,捧起一把溫潤的糧醅,輕輕一擠,便有許多透明的液珠滲了出來。
湊近細聞,酒香味並不算濃烈,反而能聞到發酵過的麩曲甜香,跟坤沙酒的糧醅確實不一樣。
不過氣味乾淨又直接,絕無腐敗氣息,這證明發酵至少是成功的。但出酒如何,還得等上甑蒸過才知道。
ps.這章是還上月盟主‘小民一個哈’的,都是老朋友了。
今天又是四更一萬二啊!等於之前的六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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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