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汐淡淡點了點頭,脣角揚起悽美的笑,“你贏了。我不知道要送一個人離開這麼困難……”
張偉年緊握住她的手,眼中的喜悅化作淚雨紛飛,高呼龔俊馬上安排輸血。
其實,不用他說,搶救室裡所有醫護人員早就伸長耳朵在聽,不等夏汐話音落定,已經全部神速地就位。
等張偉年回頭看向龔俊時,連龔俊也抹乾了眼淚,進入了工作狀態。
“孩子,苦了你了……”張偉年滿腹感慨真誠地說,明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爲什麼到了這時候都……
夏汐收起了笑,氣息不穩地截斷了他的話,眼睛掃向四周,“方纔,你們說,只要我答應輸血,不管是付出任何代價,你們不會猶豫?”
龔俊原本已經站到手術檯旁,準備親自給南宮宇輸血,此時面部肌肉倏然一擰,轉過身來皺眉答道:“不錯,有什麼要求,小姐儘管提!還請快點。”
還有三十秒,他已經等不及了……
旁邊醫護人員原本神情已由悲轉喜,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眼中均涌上幾分鄙夷,剛纔不答應,就是爲了此刻索要最高的籌碼吧?
不想……
“我不希望讓他知道是我輸給他的血。”雲淡風輕,不再掙扎。夏汐長舒了口氣。換做一個不相干的人,她也不會殘忍地無視生命就這樣在自己面前輕易消逝吧。那麼就當他是陌生人,不要他知道她爲他流過血,不要他知道她救過他的命,這樣,他就不必覺得她欠過他,那個賭局,才能夠輸的酣暢淋漓,無怨無悔!
吱——
一根銀亮冰冷的針頭扎入凝白的皮膚,嫣紅的血順着白色的pvc管蜿蜒而上。生命與生命之橋,就這樣聯通。
只是,心,可有聯通的時候?
“放心……”龔俊鬆了一口氣,轉身查看起南宮宇的傷勢,馬上開始給南宮宇手術。之前沒有足夠血漿保障,他不敢冒險手術,現在,必須抓緊一分一秒清理內臟淤血和治療骨傷。
血抽得很快,不一會兒,夏汐面色、口脣蒼白,皮膚開始出冷汗,手腳也變得冰冷、無力,呼吸急促,脈搏快而微弱,險象連生。
“血源提供者情況不穩定,加強營養補給、上氧氣罩!”張偉年見得夏汐的反應,不由大吃一驚,之前知道夏汐的身體條件不好,不想此刻竟比他預料的還差。如果,夏汐熬不住,她腹中的孩子極有可能因爲血氧下降而窒息,到時再停止輸血,南宮宇就會當即一命歸天。
心率監測屏上,跳躍不穩的綠色只閃動的張偉年的心比用刀子剮還痛,“孩子,你可要挺住……兩條命,兩條命啊……”
彷彿是聽進了張偉年的話,原本已開始意識模糊的夏汐突然強睜眼睛,硬撐着不讓自己睡過去。蒼白近似透明的臉上若染秋霜,格外的肅穆和堅強。讓人看了,半是疼惜,半是不忍。
100……
200……
300……
400……
500……
當500cc鮮紅的救命血一點一滴全部流進南宮宇體內,他原本已失去血色的臉漸漸又變得有些紅潤。一陣輕微的擊掌聲,代表着生命重新迴歸的擊掌聲,在偌大的搶救室裡響起。
魯平推門衝進來的剎那,張偉年正推着因極度虛弱再次陷入昏迷的夏汐往外走去,魯平只是對着他一點頭,然後徑自衝到手術檯旁。
“命保住了,外傷……精心調養就好。”手術並不大,可是對龔俊而言,卻彷彿是歷經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鬥,全身被汗溼透,骨頭幾乎散了架,一點勁兒都沒有,要不是有助手攙扶着,他早就癱軟在地了。
見到魯平,把情況一說,然後讓人扶着他出去休息了。
魯平半跪着,蹲在南宮宇病牀前,死死摳住牀沿,“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一邊雙淚縱橫,一邊喃喃着。
“都怨我,都怨我!……今天就不該讓少爺出去。明知你心情不好,天又下着雨,我就是拼着惹你生氣也該攔着,我怎麼和老爺交代啊……”
魯平把南宮宇墜崖撞車的事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彷彿是他給南宮宇開了快車,彷彿是他讓老天爺下了雨,恨不能南宮宇現在就醒過來拿着鞭子狠狠抽他一頓,減輕自己的罪孽。
原先給他打電話的那個黑衣男子,跟了進來,大概想要安慰他,便說:“魯管家,這事也怨不得您,少爺當時開到了差不多180邁,在盤山公路上轉彎時,因道路溼滑剎不住車才墜崖的……”
“劉達你別再說了!你懂什麼?”魯平悲悽地打斷劉達的話,背對他狠狠一拳錘在牀沿,“少爺每次心情不好,都會去那裡,做管家這麼多年,我是不知道嗎?下這麼大的雨,竟然連個勸阻的話兒都沒有!你當你這麼說了,我心裡就會好過嗎?不會!一點也不會!我寧願我這把老骨頭今天交待了,也不願少爺受半點傷。”
虎背熊腰的劉達嘴巴一癟,心裡很不服氣,他安慰人還安慰錯了?可見世道就是不允許去裝什麼好人。今天不知道是嘴巴賤還是腦子短路了,沒得跳出來幹了兩件事兒,都被別人罵。老子還不幹了呢!
想着,劉達也不再多說,氣呼呼地退出搶救室,反正南宮宇是救活了,想必南宮廖也不會就爲此開了他,他管那麼多閒事呢!他先把那輛報廢的車子處理了再說。
一陣腳步噔噔的有力踏地聲中,劉達大步流星出了醫院。
半小時後……
怡和醫院vip病房8號。
淡淡的光線被淡綠色的紗簾輕輕擋在外面,屋內光影柔和,籠着幾個人悲傷的心情。
鬢角斑白的南宮廖坐在椅子上,雙眼低垂,眸中無光,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嬈姿站在身後,雙臂搭在他的肩上,輕聲安慰:“伯伯,幸好沒有大礙,保住了命,您老寬寬心。”
南宮廖搖着頭,說不出話。
南宮宇18歲的時候曾去法國參加過F1頂級賽事,駕車技術絕對一流,怎麼可能就因路滑出了事故?這就好比海燕經年在大海中翱翔,突然說一場暴風雨來了,它就鎩羽斷尾不會飛了墜落海中。這怎麼可能呢?
長嘆一聲,南宮廖闔上雙目,身體微有些顫抖地後倚,整個身子的重量全部落在椅子上。
看得南宮廖的老態,孟凱寰也不好受,眯起細長的眼睛,站在旁邊,緊緊握着拳頭,臉上幾分心痛。他和南宮宇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兒,就算之前南宮宇態度多麼惡劣,恨得讓他牙根癢癢,可這一刻,真的看着南宮宇安靜地躺在牀上無知無覺,陷入昏迷時,心裡仍然像被野獸刨了一爪子,又疼又灼熱。
只是,他也不好安慰,男人間的感情是厚實的,是深沉的,不是區區片言隻語就能夠暖到心裡。他能做的,就是陪着這位老人,默默地守在南宮宇的病牀前,安靜地等着他醒來。
門,忽然慢慢從外面推了開來,
龔俊穿着白大褂走進來,嬈姿想要告訴南宮廖,龔俊擺了擺手,示意別出聲,但是,此刻作爲父親差點失去兒子那種驚恐,使得南宮廖極爲敏感,空氣的流動讓他猛然睜開眼。
“老龔……你來了……”
幾番蒼涼,幾番惆悵。
低沉的嗓音像是一面重鼓,悵然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南宮……命懸一線,命懸一線啊……”?龔俊仍然爲剛纔那驚心動魄、生死時速的10分鐘後怕,見到南宮廖根本顧不得安慰,眼前全是那一刻血色與蒼白交織的畫面。
“多謝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南宮,現在小宇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都只是外傷,休養一陣子就會康復。但如果不是那個孕婦肯輸血,老龔我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回小宇了。現在,我還是後怕,怕那個時候……”?龔俊開始抹額頭的汗,那十分鐘是這輩子最漫長最要命最折磨人的十分鐘,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遇到第二次。醫者,最怕見到明明患者有希望可救,卻因種種原因徒然在自己面前等待死亡的無奈。
“那個孕婦,可要好好答謝她,怎麼說都是小宇的救命恩人。”
此刻,南宮廖聽了龔俊多少有點振作起精神,他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不會因爲自己兒子得救了,就把恩人甩在一旁。
龔俊搖了搖頭,“說起來,那個孕婦也是要強的人,起初並不同意輸血,估計是怕影響腹中的胎兒,後來不知怎麼才答應了,不過說是不能讓小宇知道是她輸了血。走的時候也沒有留名,所以並不知道她是誰。”
“這倒是奇了,未必就不知是宇哥哥在手術?多少人想和南宮家搭上關係。”嬈姿好奇地問。換做是她,可不敢保證生生從身體裡抽出500cc血來給別人。之前,聽專護簡要地說起這件事,她骨子裡都發寒。
“怎麼不知道?當初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情急之下,就想着先搬出南宮家的招牌來說。可是人家根本連眼皮沒擡一下,眉眼間的冷傲卻也非同一般。總之,這次是連老天都幫小宇的,Rh陰性血本就稀罕的要命,各大醫院幾乎沒有庫存,偏就這個孕婦是同血型的,正巧在我們醫院老張給她做的手術……”
“好吧。既然人家不圖報,我們也不強求。這樣吧,魯平,隱晦點,在報紙上登整版的答謝廣告即可。該怎麼做,你知道的。”南宮廖擡起胳膊搭在扶手上,看起來壓力減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