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凱寰拍了拍她的肩,在她後面站着。
嬈姿輕輕依偎在她身邊,跟着啜泣。
“你們這些臭小子,就是不聽話,我就沒和你們說過下雨天都好好在家裡呆着,少出去,就是不聽。什麼事兒還非得下雨天出去辦?小時候,凱寰下雨天出去騎摩托摔斷腿,你就忘了我是怎麼說他的?”方美茹痛心疾首,忍不住把陳年往事又搬出來一通說教。
孟凱寰臉上黑線,咒念不已,修長的食指伸出來撓了撓耳後,“美茹姐,你繼續,我出去透透氣。”
方美茹無視,繼續對南宮宇說教:“這麼大了,還是沒長進……”
孟凱寰故意從方美茹背後呲牙咧嘴對着南宮宇擺出你自作自受、慢慢熬的嘴臉,自己雙腿一擺,出了門。
一下午,沒怎麼坐,說實話他也累了。
找到會客室,孟凱寰雙腿一伸,架在沙發上,斜斜地靠了上去,望向窗外。
方纔,嬈姿在裡面,案子有些細節他懶得說,只是大概講講了想處理的原則,作爲律師,與南宮家的交情不會讓他失去職業操守。這點,是他爲人的準則。這會兒,外面還下着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又讓他想起了前日與夏汐共度的一日。
原本,並不確定南宮宇的態度,因爲嬈姿不在,三四年的時間很難說等待會不會讓一個人的心發生變化。如今,嬈姿回來,看南宮宇對嬈姿的寵溺絲毫不減,甚至更多了幾分體貼,他就知道,夏汐完了,愛上南宮宇就只能是飛蛾投火,萬劫不復!
拋開南宮宇不說,自少年起就認定非卿不娶。只是嬈姿,就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主兒。她精美絕倫的可愛面容下有顆詭異的心,她的手段,錯,根本就無需手段,就會哄得身邊的人圍着團團轉,心甘情願地爲她清魔除障。得罪她的人,基本上等於古代的冤獄,無需審判已經被認定有罪。
以嬈姿的氣量,如何會容忍南宮宇身邊有這麼一個女子?
就算夏汐不愛南宮宇,都未必有好果子吃,更遑論他兩個人之間還……
孟凱寰越想越不痛快,越想心裡越添堵,夏汐,明明是個清冷孤傲的女孩,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委曲求全?她說的三個月,又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與南宮宇之間還有什麼解不開的死結?
想着,半眯纖長的妖孽眼中,旋起一種困惑與疼惜交織的情愫,修長的手不期然伸向褲兜掏出了手機。
撥通……
號碼毫無疑問是夏汐的……
南宮宇出了車禍,她連來探望的權利都沒有,一個人在家,一定憂心如焚吧。
“是你……”電話裡,夏汐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虛空傳來,疲憊無力,幾乎可以想象到一個女孩躺在牀上病懨懨的樣子。
“你病了?”從沒聽過這樣的聲音,嘶啞晦暗,極度虛弱,孟凱寰心猛地一揪。
“嗯,只是有點不舒服。休息一會兒就好。”強撐着說出這句,夏汐一陣眩暈,手機幾乎脫出手去。不該接他的電話,但似乎又想着也許可以聽到什麼消息。
“我去看你。”孟凱寰猛地從椅子上彈身而起,大跨步往外走去,眉峰一下子擰到一起,“體溫高不高?”現在,甲流肆虐,已經開始出現重症患者,學校是重災區,他無法不擔心。
“沒事……別,別來了……有張醫生照顧我就行了……”夏汐頭暈目眩,已經無力地將手機滑落到耳邊。
唉,男人有時候太過執着確實麻煩,這個時候他怎麼可以來呢?張醫生不會把這些告訴他吧……
手機一鬆,徹底從耳邊滑落到牀下。
緊接着,是無邊的黑暗。
在徹底昏迷前,她最後殘留的意識,仍然是對孟凱寰保密。
可惜……
“張醫生……張偉年!”
只念叨了這六個字,孟凱寰馬上攥緊了拳頭,之前已經熄滅的直覺瞬間復甦,他不笨,更不傻。如何到現在還會什麼都不明白!手術記錄是真的,可惜患者的資料是假的,他張偉年瞞得了別人,還要妄圖連老天那雙眼都一同瞞下嗎?倏然,纖長的雙眼怒瞪,一片赤紅,像要噴出熊熊的怒火來。
“南宮宇,張偉年……”
又是六個字,幾乎被他的銀牙咬碎,一點一點從齒縫裡擠出,面部肌肉極度扭曲,帶着風雨欲來的摧枯拉朽。沒說恨,是因爲,埋在心裡不出聲的隱忍,更加徹骨剜心,席捲骯髒的力量更加猛烈無情!
雨更大了……
一輛白色的車子在怡和醫院的廣場濺出偌大的水花,箭一般地衝了出去。
“老龔,我想問問,小宇確定是Rh陰性血嗎?”南宮廖臉色陰沉,似乎氣力不足,右臂支撐在沙發扶手上,語速極慢。眼中,睿智的光芒早已斂去,透着疲憊。
其實,答案已經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柳娉婷臨死還會欺騙,讓他揹着一個足以讓人恥笑一輩子的恥辱十字架,孤獨二十年。
自進門,就看到南宮廖神色落寞,一個人仰着頭倚在沙發上傷神,此時,聽到他這麼問,龔俊愕然。
“自然不會錯,不然怎會讓那個小孕婦緊急給他輸血……怎麼,有問題嗎?”龔俊見他臉色蒼白,走前幾步。
不想南宮廖悽然擺了擺手,“沒事,我也就是隨便一問,以後我們怡和就多儲存些Rh陰性血備着,這次是小宇命好,遇着貴人,不是每個Rh陰性血患者都有這麼好的運氣。”
“你說的對,可是目前,全城醫院的庫存也就上千毫升,要不怎麼叫熊貓血?”龔俊支持南宮廖的想法,可惜血源原本就少,就不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了。
“看看能不能有償獻血,雖說違反國家政策,可是法律不外乎人情,終究都是爲了人命,你去辦吧。”
龔俊點頭,但還是不放心他,倒了杯熱水遞過去,又推開窗戶,說:“醫院裡面空氣不夠流通,你坐坐就回吧,小宇在這兒交給我就行了。外傷,他們年輕人好的快。”
“嗯,一會兒,我去看看他就回。”南宮廖眼中的黑色暗沉了許多。
南宮大宅。
傭人們看到疾奔而至渾身溼淋淋的孟凱寰,不禁都有些詫異,和他致禮,他也不應,臉色甚是可怕。一向注重形象的他,頭髮被雨打得一縷一縷,面部五官全部扭曲,像是和誰結了深仇大恨。
進了門,也不管雨水滴到土耳其長毛地毯上,就臉色鐵青往裡闖,沈媽原想攔下,讓他換身衣服和鞋子,可是一見他周身暴怒的氣焰也不敢應聲,只能趕緊找工具去收拾一地狼藉。
“張偉年……”
進得夏汐臥室,看到張偉年正在給她量體溫,孟凱寰毫不客氣地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咆哮着。
若不是看在張偉年頭髮花白的年紀,一雙拳早就毫不客氣地招呼在他臉上,“你說,這究竟都是怎麼回事,你的醫德呢?你的仁慈呢?”
張偉年一愣,對上孟凱寰赤紅如焰的雙目,從裡面分辨出一種關心則亂的狂亂。不由得嘆了口氣,皺眉道:“還不鬆手,她需要馬上進藥。”
青筋暴綻的手,聽到這句,倏然鬆開,孟凱寰猛然側首,緊張地看向面色蒼白的夏汐,不帶半分猶豫,也只是剎那,眸中的暴戾換做心疼的莫名。
世間不可以有癡情,癡情只是一種傷人的藥。
如果是在古代,高手間巔峰的對決,那麼單是“夏汐”這兩個字,已經足可使孟凱寰死在張偉年面前千回百次。
見孟凱寰緊張地撲在牀前低低聲聲呼喚着夏汐,柔腸百回,張偉年搖了搖頭。
這四個孩子,怎一個亂字了得?
這樣下去,最終受傷的那個又會是哪一個?
醫者醫傷,卻醫不了心啊。
從一瓶白色塑膠瓶中取出淡綠色的藥劑,用溫水融好,張偉年小心地走到牀邊。
“我來。”孟凱寰從他手中奪過藥劑,語調冰冷,“怎麼用?”
“喂她喝下去就好。”夏汐仍在昏迷,有孟凱寰在倒也幫了個大忙。
“這對身體沒有損害吧?”孟凱寰還氣,對張偉年便不信任,斜瞟的眼神帶着幾分防備。
“不是隻有你孟大律師有職業操守,我張偉年一生行醫,自問還沒害過誰!”被孟凱寰這樣一問,張偉年心裡不免有些氣惱,被人誤會不是沒有,可是被人這樣否定人品卻是第一次。
“哼!”用小勺仔細舀出一匙,孟凱寰餵給夏汐,不想藥劑絲毫不進,順着她緊閉的脣角流了下來,打溼了白色的夏衣,“怎麼辦?”
焦灼,慌亂,一時間孟凱寰竟手足無措,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睛裡全是關心和緊張。
“你自己想辦法,難不成我老頭子去喂?”張偉年苦笑,到這份兒上,真懷疑孟凱寰以往的機智灑脫是不是都去喂狗了,需要告訴他用嘴的嗎?
“喂……”孟凱寰一動,望着夏汐的眼神不由深邃迷離了許多。
曾經想要吻過,可是因爲美茹姐……事實上,即使沒有美茹姐,也許最終他也不會去吻,因爲珍惜,所以會等。
可這次,不一樣,她昏迷着,喝不下藥,只有脣對脣的喂進去。
輕輕含着一口藥劑,小心翼翼靠近那兩片失去血色蒼白如紙的脣,一點小心,一點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