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心,居然痛了。
他的眼睛就那樣穿過密密的人羣,鎖着她潔白的身影,可是,卻無法坦然注視那襲地的長長婚紗在紅色的地毯上拖出的逶迤,因爲,這樣的幸福在離他遠去,因爲,這樣的幸福在終結他的童話。聽着聖樂徐緩地輕奏,他甚至有了希望婚禮可以停下來的黑暗想法。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
只是,一切還會回頭嗎?
脣角開始鈍痛,鹹腥的味道愈發濃重,給他造成傷口的這個人,也比他好不了哪裡去:一向視形象爲第一的孟凱寰,頹然地倚在牆上,眼睛無神,雙手插入發間緊緊抱着頭,那種從雲間跌入地獄的痛苦把他的折磨的幾乎瞬間
驟然,急救室裡的無影燈全部打開,醫生、護士們緊張地行動起來,各就各位,各種最高端的精密儀器發出細微的嗡嗡聲,偶爾,有手術器械相碰發出冰冷的金屬聲。這裡,沒有陽光,有的只是壓抑沉悶的空氣和十幾顆緊張如繃緊滿弦的心。
醫者,講求的是心平氣和,無慾無念,可是,方纔南宮宇霍然吐露的消息——他是孩子的父親,猶如一個超級炸彈在投進湖裡,就算想要掩住爆起的水花,也不可能控制泛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在衆人心裡造成的震撼。
要給自己頂頭boss拿掉孩子,搶救孩子的母親,這些醫生就算有再高的醫術也不能不顧慮,也不可能不緊張。稍微有個閃失,他們有多少個腦袋夠他砍的?是,就算現在是法治社會,他不能要他們的腦袋,可是,那種凌厲狠絕的煞氣,又豈是他們這些小小的醫者能夠承受的了的?
一時,整個手術團隊,所有人額上都滲出細密的汗珠。主刀醫生尚未正式手術,已經讓助手擦了兩次汗。
“請先等一等——”手術室的門倏然被推開,一個身穿淡綠無菌服,長相儒雅、臉型方正的男子急匆匆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幾個相同服飾的人。
主刀的醫生擡頭一看,臉上肌肉頓時輕鬆下來,眼中掩不住的喜色。
“張博士——”
“張博士——”
“張博士——”
……
手術室內一片振奮,沒想到這個時候,世界首席心臟病學專家兼內科手術大師張暉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身後跟着的是他最得力的醫療團隊——慈愛醫護小組。
他來,若能夠主刀夏汐的手術,那自然會有更多的把握和希望。
一時間,怡和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熱切地期待着,眼睛緊緊隨着他的移動而移動着。
“嗯,這臺手術交給我們慈愛醫護吧。”淡淡地,張暉揮了揮手,語氣平和卻不失威嚴,搶救室裡原有的醫護人員也不等南宮宇的同意,自動開始往外撤退,在醫學界,張暉就是神,他的話顯然比南宮宇的更像聖旨。發自內心的推崇使得這些醫護退出大門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
南宮宇和孟凱寰同時一愣,但是隨即而來的驚喜,濃濃包圍了他們,“你怎麼回來了?”
張暉點了點頭,“被老爺子叫回來的,關於病人的病歷和身體狀況,我們已經全部掌握,飛機上修訂了最後的手術方案。當然,由於手術中還會有難以預料的狀況,所以,會根據實際情況再做相關調整。時間不多,我們馬上手術,你們兩個出去吧。”
張暉是張偉年的兒子,比南宮宇和孟凱寰要年長几歲,小時候就立志要像父親一樣做一名懸壺濟世的名醫,也許,這個人天生就是這方面的天才,十歲的時候已經遍讀古文醫學典籍,並能夠通過望聞切問開具相當精準的藥方,二十歲已經在世界最著名醫學院博士畢業,同時通曉中西醫兩種完全不同的醫術。後來更組建了世界最富盛名的慈愛醫護小組,經年在世界各地做各種高難度的手術。想聘請他們做手術的人,據說以萬計。
他的話音不高,語速也不快,但自有一分不容抗拒的氣勢,雖然南宮宇和孟凱寰就都極力想留下來,可是被他那雙溫和深邃的眼睛迫着,只能乖乖地一起走出搶救室。
出了門,兩人都不語,隔着一段距離,各自倚着牆壁平視着前方,孟凱寰心緒外露,臉上的緊張痛苦輕而易見,南宮宇深沉內斂,讓人看不透內心,只是一雙手,一直緊緊抄在褲兜裡,不曾拿出,那是因了什麼的隱藏。
手術時間進行的很長,三個小時後三五個醫生出來,馬上又到隔壁給羅水然手術,南宮廖不放心,跟進去,但是很快就被趕出來——慈愛醫護手術時不允許任何人旁觀。倒不是怕有什麼泄密,而是心如止水必須排除一切干擾。曾經有某國總統,女兒手術想要全程陪同,重金相求,照樣被無情地拒絕。從某種角度看,這樣的刻板近乎無情,可是從科學而言,又確是必要,慈愛醫護大大小小上千臺手術做下來,還沒有一例失敗過。
又是三小時過去,羅水然手術室的燈先滅了,執刀醫生面無表情地出來,南宮廖第一個走上去,緊張地問:“怎麼樣,醫生?”
點了點頭,走前的金色捲髮醫生,用稍有些蹩腳的中文回答,“情況穩定,之前的醫生已經處理的很好,我們只是重新爲她做了全身檢查和部分細節的修補。病人不能再受刺激,要注意休息。”
慕優也小跑過來,往手術室裡踮腳張望着,捲髮醫生對他點了點頭,“可以進去探視了,但是不要打擾病人,這會兒仍在麻醉中,病人不會醒來。”
慕優咬着脣,眼圈一紅衝了進去。
生育不如養育恩,即使已經知道羅水然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是多年來的養育之情早已將他們血肉相連、感情相通。羅水然二次發病,幾乎讓慕優失掉了魂。
半小時後,夏汐手術室的指示燈也滅了。
方美茹和孟輝率先擠了上去,焦灼地等在門口,孟凱寰也衝上去,扒着門使勁往裡看。南宮宇仍然倚着牆,手抄在兜裡,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嶽晨因爲跟在慕優後面去了羅水然那邊,這會兒還沒出來。
已經來了一會兒的張偉年原本一直坐在角落裡,這時候也站起來,一臉緊張。
之前,夏汐的情況,他就覺得哪裡有說不出的不對,可是又苦於身邊沒有足夠高端的醫療設備可以檢查,因爲掌握着國際最先進電子醫療設備的公司總部在美國,每年研發出來的產品僅提供給幾家美國本土醫院,所以就將夏汐的病歷詳細地發給了兒子張暉,恰好,張暉今年剛剛給那家醫療公司的董事長做過微創手術,獲贈了一臺屬於今年國際最高精尖的診療設備,這才完全能夠爲夏汐的身體狀況做全面的確診。
令人震驚的,夏汐除了本身先天不足,爲了母親、弟弟操勞過度,身體嚴重透支外,竟然最近一段時間還中了一種慢性毒藥,這種慢性毒藥,會侵蝕人的大腦,時間長了,中毒的人就會意志衰弱,失去判斷力,極易被人控制,效果近似短效迷藥,可是危害卻要嚴重得多。
從兒子那裡得到這個消息,驚得張偉年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只是,因爲得到結果已經是夏汐要結婚的前一天,他不敢先聲張,只下令要兒子火速回來。原本是希望婚禮結束後,能夠帶着兒子和南宮家、孟家坐下來好好商量這個事兒,沒想到夏汐竟然在婚禮進行中就昏倒了,連婚禮都未能完成。
現在最最值得慶幸的是,張暉早在半年前預約在今天的一臺手術,突然因爲患者的突然去世,而臨時取消,否則,就是天王老子去求他,他也不可能棄手術檯上的病人不顧,來診治夏汐。
只能說,是老天保佑,是夏汐命大福大。
“暫時沒有危險,胎兒發育良好。”推門而出的張暉,額頭有未擦乾淨的汗水,疲憊勞累,但是,語氣間卻有着淡淡的喜悅。
和別的醫生不同,每次手術前,張暉從不告訴病人家屬,手術可能會帶來什麼什麼風險,會有如何如何意外,術後他也只簡單地把結果一說就完事,不像有些醫生故意術前把患者的病情吹噓的多麼嚴重多麼可怕,然後術後好博得一個所謂醫術高超的美譽。
在他看來所有手術都存在風險,只要醫生盡力盡責做好準備並且真正地全力以赴,那麼自然就可以實現手術的最佳效果。況且,病人家屬原本已經心焦如焚,再說那些雪上加霜的話,完全沒必要。再就是動輒就需要患者家屬簽字那種做法,他也鄙夷的很,家屬難道比專業的醫生更懂得是該手術還是不手術嗎?家屬簽了字,醫生纔敢放心大膽的手術?所以,慈愛醫護主刀的手術,從來沒有讓任何家屬簽過字,都是隻籤他的名字,由他一人完全承擔醫療責任。
這份自信和責任感,也爲他贏得了真正來自患者的尊重。
方纔,夏汐的情況確實比較危急,差點他就不得不拿掉胎兒以保護母體,可是,最終他決定冒個險,用一種在古文書上看到的方法實施救治,既保住胎兒,又能穩定夏汐的生命體徵。
慶幸,這個冒險成功了,而且爲胎兒考慮,整個手術沒有用麻醉劑,基本上,像夏汐這種陷入昏迷的病人,也不會有什麼痛覺。所以,手術成功,他的完美再添一例!
聽到好消息,孟凱寰一個蹦高,二話沒說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