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有種說不上的怪感,無論什麼時候見到,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黑暗。就像網上有一種說法,人分三種特質:光明、黑暗和中間型。無疑,安鬱雷屬於第二種,和他在一起,有很重的壓抑感。
而且,花一旦離枝,便再不會重生綻放,只能那日,無奈地從他手中接過開放的正當時的15朵向日葵,告訴他:“以後別再送我園子裡的花了,留着它們枝頭多停留幾天更好。”
花語:15朵,代表守住你的人。只是,夏汐不想過多的去猜測裡面的含義,反正也做了拒絕,只作無知了。
張偉年推門而進時,聞到的味道,正是向日葵獨有的花香。
夏汐見到他,有些許的驚詫,但仍是禮貌地請他坐下,倒了一杯涼白開。
張偉年有些躊躇,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原來,要面對驕傲善良的夏汐卻比面對冷酷甚至殘忍的南宮宇要難得多。
窮人家的孩子,心思多半敏感,看得張醫生的不自在,夏汐拖了張椅子坐在他身側,淡淡地說:“張醫生,有什麼事,直接說吧。是不是我媽那邊又有什麼問題?”
張偉年搖了搖頭,這孩子,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在母親和弟弟身上,一旦有什麼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他們。雖然與夏汐接觸不多,可是寥寥幾面,也已經對她有所瞭解。
長鬆了口氣,夏汐緊張的背部挺直了些,“那麼,再沒什麼顧慮,您儘可直言。”只要不是媽媽那邊有事,她自然再無牽掛。能夠捏在南宮宇手心裡的,除了媽媽的治療,還有什麼?
“姑娘……你得有個思想準備。你的身體需要做個手術。”還是慢慢一點一點告訴她吧,由得她自己做決定。
入校的時候已經有過體檢,還能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夏汐覺得張醫生有點緊張過度,小時候她摘過闌尾,也爲見得手術就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什麼手術?可以等到考試結束後嗎?”
還有一個月,大一生涯就結束了,考試,代表着這一年的完美終結,她,不想錯過。
“不能。”張偉年急促的語氣,讓夏汐一愣。旋即,張偉年解釋:“時間來不及,這個周就必須進行,我已經替你計劃好了,等慕優考試完第二天就趕緊做。”
有絲不好的預感,夏汐胸口一悶,“是我的身體出了什麼大問題了嗎?”
空氣有些燥熱,似乎南宮大宅中央空調裡吹出來的冷風,也不能讓熱度降低,張偉年擦了擦額頭的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你的**有問題。而且……你懷孕了。”
霹靂一樣的打擊,心,遽然被劈成碎片。驚得夏汐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捂住嘴巴一步步往後退去。
萬事小心,只爲那次一夜的纏綿,心動過,付出過,也便懶得再去藥店徒生尷尬。不會,就那麼精準,唯一的一次沒避孕就中了?
看出夏汐的驚慌,張偉年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倒是夏汐在身體碰到牀邊的剎那,一臉蒼白凝聲問道:“是不是宮少也知道這件事情,故而讓你來打掉……”實在說不出胎兒這兩個字,話至此,已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血冷似冰。
沉默。
比言語更有力量的語言。
看到張偉年默聲不語,夏汐心猛地一抽,慘然而笑,“沒有愛,怎會有結晶?”沒有溫度的手指輕輕覆在平坦的腹部,這裡,已經孕育了一個幼小的生命,可是,很快也就將不存在了。
孩子,不是我們無緣,而是這個世界太殘酷啊。
“還有件事……”
夏汐溫柔地勾畫着腹部,那個幼小的生命還沒成形呢,他的父親已經殘忍地宣告了它的死亡。孩子與母親,能夠相處的時間何其短暫?不是一生,不是一年,不是一月,僅僅只有兩天。48小時,該如何倒計時?
“張醫生,直說吧。”蒼白得近似透明的臉上盈着一種淡淡悽美的母性光輝,究竟還有多少生命不成承受之重?
“你的**並不適合懷孕,所以,如果,把胎兒打掉,再不會有做母親的機會。”事實的真像,如此殘酷,可是,這個選擇的權利,交由母親,天地所鑑!
是這個夏天太冰冷嗎?爲何,一陣陣的寒意透過腹部,透過全身每一個血細胞一絲一絲滲透出來。
那個無辜的生命在那裡吶喊了吧,“媽媽,我想要睜開眼睛看看你的樣子。別拋棄我,求你,別拋棄我……”小羊羔一樣細嫩的聲音,彷彿劃過時空,在她耳邊低語祈求。
一股從未有過的母性力量匯成溫暖堅強的暖流開始在全身激盪。
噗通——
夏汐雙膝跪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在地板上磕着頭,地板發出刺耳的咚咚聲,“張醫生,無論如何,這個孩子要留下。就算千辛萬難我都會把它生下來。求您,別告訴他!”
張醫生心疼地趕緊從地板上拉起夏汐,“怎麼這麼不懂事,懷孕的人不能受涼,怎麼就跪地板上了?”
淚,刷地如兩道雨注,滾滾而下。
她是母親了,做母親了。可是,孩子的父親,她的身體都不允許這個孩子的存在。她又該如何去成全這個小生命看一眼媽媽的奢望?
曾經萬般堅強,到了這一刻,也有心痛到無法呼吸的脆弱……
“傻孩子,”張醫生輕輕嘆了口氣,扶夏汐在椅子上坐好,“如果,我要告訴他,又怎麼會告訴你,直接把你腹中的胎兒取掉並不難。姑娘,只是你腹中是雙生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同時保下來,強留,兩個都會有生命危險。我要說的一切,都在這上面。”
雙生子!
竟然是雙生子!
巨大的喜悅伴隨着淚水在炎炎的夏夜綻放出最璀璨的幸福之花,竟然有兩個小傢伙,在腹內緊緊依偎着呢。
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副如x光穿透的畫面,兩個未曾睜眼肉嘟嘟的像粉色小貓一樣的胎兒,在羊水中漂浮着,拱在一起彼此蹭着對方皺皺的皮膚。偶爾,一個小傢伙擡起小胳膊拍拍另一個的肩,另一個不高興地轉身,拿**對着他。
何其幸福的畫面啊……
兩個,都是她的孩子呢。
是兩個女孩兒,還是兩個男孩兒呢?抑或是龍鳳胎?
淡淡甜美的笑在脣角勾出美麗的弧度,看得張偉年一陣陣的心酸,兩個胎兒,據初步的推測,應該都是健康的,要做母親的做出決定,選擇哪個離開,何其殘忍!
可是,沒辦法,這樣的選擇權,他沒有,只有那個驕傲卻也惹人憐惜的女孩兒獨自去面對這樣的艱難。
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張偉年覺得有窒息的感覺,每吸一口氣,心口都痛的厲害,因爲,看到夏汐,一直坐在椅子上淡淡而溫暖地笑着,笑得很幸福、很恬然。
她,一定沉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在做着一個美麗的夢,和她的兩個孩子一起。
許久。
夏汐沒有焦距的目光方重新尋得張偉年的所在,壓抑地說:“張醫生,給我一天時間好嗎?手術前,我把自己的選擇告訴你。”
註定,有一個要離開。
娘仨兒相處的時間只是一秒一秒在減少了。
此刻,心只如被一千把刀子戳刺了萬遍,痛得夏汐幾欲昏厥。
張偉年點了點頭,安慰的話已經無法再說了,這樣的女孩像孤獨的野豹,習慣在無人孤冷的一隅獨自舔舐流血的傷口。背起藥箱,再次深看了眼默默流淚的夏汐,轉身離去。
第二天,向學校請了假,夏汐先是去了怡和醫院。
有些日子,沒來看媽媽,儘管是羅水然的吩咐,但她的心結沒打開纔是心魔所在,彷彿只要站到羅水然面前,就無法迴避那隱晦難以抹殺的醜事。
只是今日,不同了。
她的一個孩子,在沒看到這個世界的太陽究竟是明亮耀目還是黑暗陰沉的時候就將離她而去,她不能不帶着它來對姥姥作最後的告別……
“媽。”輕輕坐在病牀旁,夏汐恬靜地拉着羅水然的手,眉梢帶着一抹悽絕說:“明天慕優中考就結束了,我帶他來這兒吃晚飯,我們一起慶祝慶祝吧。”
很久,一家人沒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了,連上兩個孩子,應該是最後的幸福。
她能守望的,是不是也只有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了?
“不了。你南宮伯伯說,明晚去他家裡。”羅水然臉上浮上好看的紅暈,夏汐甚至懷疑自她眼中還看到了一抹只有戀愛的人才有的柔情。
玫瑰,如今已經堂而皇之擺放在病牀一側的白色小桌上的花瓶裡了,不若上次,還那麼羞答答地藏着。
芬芳的氣息,說明,這裡的花非但是經常換,而且也有人經常來料理。不然,那個精緻的水晶雕花瓶不會無暇到一塵不染,連花瓶裡的水都如山泉般明澈。
“不要。”夏汐潛意識裡的排斥第一時間自脣角逸出,她不要連那個孩子最後的一點幸福也被外人打擾。
“小汐,這是南宮伯伯早就說好的事情。慕優……他是一定要爲慕優慶祝中考順利通過的。”羅水然對夏汐的態度理所當然地理解成怕麻煩南宮家,慢慢地解釋着。
“可是,媽媽,我只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明天,是意義不同的一天,對嗎?”素白微涼的手指輕輕自羅水然手中抽出,覆在腹部,感受裡面生命的跳動。
即使那麼微弱,微弱到她不應該有任何的感覺,可是,彷彿懷胎十月,即將臨盆般,她是那般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裡面兩個生命的心跳。
就連這孩子最後的幸福,也要剝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