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多事的人,人家既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也不便再去探尋。世界上,哪個人沒有點自己想要的私密?
魯平連忙點頭,滿臉愧疚地說:“老爺,我……”
南宮廖搖頭,眉目和藹,“不必多說了,這麼些年了,是他自己放不下。你去辦吧。”
自始至終,南宮廖沒責備過魯平一句,魯平反而更加自責,滿臉愧意地出了門。
孟凱寰簡單和龔俊打了個招呼,然後雙眼一眯開始思忖,龔俊的話,總有讓他說不出的感覺,彷彿……
“那個孕婦也是要強的人……”
“起初不同意輸血……”
“眉眼間的冷傲卻也非同一般……”
“老張給她做的手術……”
嗯?老張給她做的手術?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彙集所有信息跳躍進他的腦中,半眯的眼睛倏然迸射出一道精光,“龔院長,你方纔說的老張,可是張偉年醫生?”
“不錯,除了他,還能是誰?平常他也不坐班,今天不知道怎麼就來了,還安排了手術,不過也多虧……”
未等他說完,孟凱寰已經開口打斷,幾分迫切,幾分憂懼,“張醫生在哪裡?我有事找他。”
“你去他辦公室看看吧。”
“我也一起去。”脆鈴兒一般的聲音,帶着天真,帶着呵寵,“病房裡悶,我想出去透下氣。”嬈姿似怕他不信,深吸了口氣,結果因爲用力過度,引發了一連串的咳嗽。
南宮廖眉間一鎖,面上幾分悵然。
孟凱寰堅決地擺了擺手,“嬈姿,別跟着添亂。這時候,南宮需要你,你留在這兒陪着伯父,萬一他要是醒了,第一時間最想見到的一定是你。”
嬈姿嘴角一彎,萬分委屈,“可我真的覺得這裡太悶了嘛,大夏天的,窗也沒開。我透不過氣來……”
南宮廖淡然擺手,“出去透下氣吧,剛從美國回來,身體一定還沒調適好,難免的。”
孟凱寰狠狠瞪了她一眼,“要悶,自己去外面廣場,我去找張醫生,一樣會悶。”說着也不管嬈姿嘴巴一癟,絞着衣角眼中閃過委屈,自己長腿一伸,迅速閃出門。
幾步快走,突然又放開步伐跑動起來,想要見她,但又真的怕在這裡見到,患得患失,腦海中那個模糊的影子緊緊攫住心臟,壓抑的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
18歲,一個18歲的女孩,究竟能幹什麼?很多,應該正是在父母庇護下羽翼未豐,盡享花樣年華吧。獨她,一身堅強,卻又要承擔這麼多的痛,這麼多的苦……
“張醫生……”有些等不及,到了張偉年專用手術室門口,未等裡面應聲,孟凱寰已經自行推門而入。進得門,眼睛焦灼地四處探尋,即憂且怕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想……
空蕩蕩,手術室裡空蕩蕩,空氣中淡淡的彌散着醫院的消毒水味,似有且無,只有一干手術器械稍顯雜亂地擺放在工作臺上,昭示着似曾有人來過。
徐徐的風,自百葉窗溫柔地送進來,吹拂得屏風上的紗簾微微的顫動。孟凱寰心裡放不下,一個長步跨了過去,可是……偌大的手術檯上也空無一人。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惆悵,有些憂慮,也許是很多情緒交織在一起在心裡共同激盪,孟凱寰心神不寧,長長自胸腔裡排出一股鬱氣,低下頭去。
卻不料……
手術檯下,一大灘未來得及處理的鮮紅的血漬,宛如妖冶異常的瑰麗紅花深深刺入他的眼中,觸目,驚心!
心口一陣緊縮,所有的神經在這一刻緊緊繃起,巨大的恐懼和說不出的痛,漫天撲過來。
忽然,“砰——”的一聲,狠狠一個用力,孟凱寰握緊的右拳猛然砸在手術檯上,鋼鐵的堅硬瞬間讓他的掌背凸起一道白色的痕印,一陣鈍痛。只是這痛絲毫比不得心中一股極速而來的巨大痛苦,從未有過的沉痛和銳利之感,幾乎將心臟生生撕裂。發生了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
孟凱寰倏然轉身,倉惶地跑回門口的辦公桌,迅速翻動桌上一堆堆的文件,手術記錄!她的手術記錄!
只要看到手術記錄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很好找,一堆文件中只有一份手術記錄是今天的,張偉年的字跡清晰地記錄着手術概況。
“**發育不良,雙胎去一保一,術中失血200cc。內分泌紊亂,身體多項機能受損,建議靜養調息。”
一縷寒意,自心尖密密沁出,沿着四肢百骸所有經絡迷走,夏日的風吹在身上,竟然如數九寒冬的戾雪讓肌膚和血肉歸於寒冷。
夏汐……
孟凱寰眼眶溼潤,修長的手開始顫抖,手術記錄冊頁因此發出一陣嘩嘩的聲音。
驚懼着,再次重新看過記錄,視線在手術記錄欄一停,卻……
“姓名:羅娟。性別:女。年齡:22歲……”
有什麼熾熱,從眼底滾過,沿着臉頰跌落地上,不是她……不是她……
好似,光線變得明媚,滿室的物品都蒙上晶晶亮的色彩,回頭再看那抹血色,似也不再那麼刺眼,漸漸變成暗褐色,快與地板融成一色。
“呵呵。”傻笑着,修長的睫毛盈着幾許晶瑩,剔透璀璨。手中的冊頁掉落到桌子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想要見她,可是,此時不見,竟然讓他如此開心。
是他想錯了……
孟凱寰揚起頭,嗤嗤地笑着,擰了擰自己的鼻子,自我嘲諷:“孟凱寰啊孟凱寰,關心則亂,關心則亂。你小子也有今天。”
搖着頭,卻發自內心地笑着,孟凱寰輕輕走出手術室,心頭的大石終於放下。一路上,覺得看誰都是在笑。
六祖慧法師有句話是: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心動。看來,他的心動的不輕啊……
下午3點。
南宮宇終於自深度麻醉中清醒過來,線條冷峻的臉上有幾許疲憊,全身的疼痛使得眼睛中的銳芒也深深斂去,增添了幾許黯淡。
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嬈姿守在牀前。
南宮宇眉間有意外的驚喜,只是過度的疲憊將這抹驚喜淡化了不少。
“嬈姿……”驚喜疲憊參半的聲音自喉嚨深處吐出,原本在窗前凝目望外的嬈姿身形一顫,忽得轉過身來,柳眉揚起,興奮地撲到牀前:“宇哥哥,你醒了。可嚇壞我了,我這就讓伯父他們進來。”
南宮宇臉色仍顯蒼白,淡淡搖了搖頭,“不必了,有你守着就好。”話畢,有些寂寥的神色自眼底泛起,深沉追逐着嬈姿嬌小可人的身影。眼瞼處,因睫毛的投影而顯得更加沉暗。
“那我先給你倒杯水。”看到南宮宇嘴脣因乾渴有些龜裂,嬈姿繞到一旁,倒了杯水,仔細地遞到南宮宇身邊,南宮宇臉上有些尷尬,平躺在牀上的他,薄薄的嘴脣剛好可以碰到杯沿,卻無法喝到裡面的水,勢必要強喝,就只能讓水順着脣淌倒脖子裡去。
強勢慣了的人,此刻竟連一口水都喝不到,無際的挫敗感侵襲着他的心。“算了,突然不想喝了。坐到我身邊,陪我坐會兒。”暗中失落地嘆了口氣,南宮宇不再說話,只是用一種溫柔沉靜的眼光將嬈姿圈進自己的世界。
嬈姿順從地將水杯放到一邊,在牀邊的小凳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着他。絲緞般的長髮如她的人,靜靜地自肩頭垂落,散出幾許清麗和可愛。
彷彿有什麼情愫在空氣中流轉,窗外的雨滴輕輕敲打着窗戶,只讓室內增加了一種柔和寧靜之美。又彷彿連雨聲也不願打擾,那種敲打聲漸次輕了下去。
有一陣子,南宮宇只是糾結地凝着她的眼睛,彷彿希望可以從裡面探究到被隱藏起來的什麼情感,偶爾,嬈姿會調皮地躲開,不允許他的深入。又有幾次,南宮宇想要從被中抽出手,握住嬈姿柔軟無骨的素手,可惜,就連這點力量都沒有,只能痛苦地忍受着近在咫尺卻形如天涯的距離。
如天神般驕傲的他,即使心底那般渴求,也不會允許自己請求一個女人將手伸向自己。從來,只有他掌握主動,又何曾向誰低過頭?
這麼多年了,一直在等嬈姿的認可,只要她對他說聲“我愛你”,他一定會讓她成爲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然而,也僅限於此,他對她好,對她寵,卻從未向她求過婚。因爲他知道,只要嬈姿一天未承認那個童年的起誓,就意味着她一天沒有想嫁他的意思。所以,他從來不問,只是耐心等待,用自己的驕傲,自己的隱忍一年年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