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以德服人
有了前車之鑑,張元再做起事兒來就穩妥得多了。
簡單的一封“求和信”不足以讓範雍信服,更不足以讓範雍與方仲永反目成仇。於是,一位名叫賀真的傢伙,攜帶着元昊的親筆信,來到延州,指名道姓要見延州的最高長官。
延州的最高長官是誰呢?
理論上是範雍,因爲他是正牌的知州。在以文御武的正治正確的前提下,沒毛病。
但延州是邊州,前沿地區,一切都要爲戰爭服務。因此,又有了劉平這樣的實際帶兵的將領,也可以稱爲最高長官。
當然了,還有方仲永這種臨時委派的類似於後世戰區司令員的角色,也可以稱爲最高長官。
對於這種粗淺的挑撥,方仲永一笑置之,劉平是連個屁都不會放。
行政長官與朝廷委派的大員爭勢,他這一無資歷、二無人脈的三無閒雜人等就別瞎參合了。反正不管怎麼說,你們總是需要有人守國門的吧!像咱這樣的進士出身、作戰經驗豐富的文武全才,還愁沒有用武之地?
據某些見不得光的人回報,賀真見了範雍後,就像見了親爹一樣,那個親熱!
又像死了親爹一樣,痛哭流涕。痛罵某些人利慾薰心,擅自屠殺西夏官員與百姓,挑動兩國爭端,想要用西夏與大宋子民的鮮血染紅自己的烏紗。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啊!
據說,範大人很是陪着掬了一把老淚,誓言必不會讓奸佞小人得逞,破壞兩國世代友好睦鄰的關係。
竇守志嘚吧嘚吧說了半天,見方仲永臉上始終帶着笑意,不發一言。
竇守志急了:“您別光傻樂呀!範雍私自接見敵國使者,有通敵之嫌!只消大帥一聲令下,奴婢定然讓他生死兩難!”
“別亂扣帽子!範大人老成持重,心懷仁恕,實在是我等的楷模啊!”
“大帥您傻了吧?那老東西昨日還與您爭辯,說什麼元昊向來恭順。這是懷疑大帥您的判斷呀!要小的說,暗地裡結果了他,省得聒噪!”折老大頗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
方仲永一腳踹過去:“你個王八蛋,才吃了幾天飽飯,就敢擅殺朝廷高官?真到了那時候,我都得陪着你倒黴。
竇公公,折大就是個夯貨,你可千萬別當真呀!”
竇守志苦着臉道:“好我的大帥呀,您就別逗奴婢玩兒了!在這永興軍一畝三分地上,誰敢跟您扎刺?奴婢負有監軍之責不假,但怎敢越俎代庖,胡亂質疑主將的決定?
範伯純倚老賣老,不通世故,入了敵人彀中而不自知。偏還自恃高明,處處掣肘,比前任的那個誰還不如。方纔奴婢真不是在試探大帥,若大帥真有意除去此人,儘管交由奴婢去辦,保證神不知鬼不覺。大不了,事後報個戰歿就是了。”
方仲永一拍桌子:“早就跟你們說過了,咱們是文化人,處處要講究以德服人,以德報怨,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傳出去,人家還以爲本帥這個狀元是花錢買的呢!你說是吧,鴻軒?”
公孫策這個文化人水平就是高,讚道:“大人說的極是!只是少說了半句,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範大人着實是有些過了!”
“鴻軒,你也學壞了呀!我且問你,元昊在金明寨吃了大虧後,會不會這麼快就幡然悔悟,準備痛改前非,與我大宋重歸於好?”
公孫策嗤笑一聲:“不過是怠兵之計而已,何足道哉!”
看衆人一臉懵逼,方仲永無奈地解釋道:“《淮南子·兵訓略》中說,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強;爲之以歙,而應之以張;將欲西而示之以東。
平時叫你們多讀點書,就是不聽,丟人了吧?
還有你,狄青。別人聽不懂不要緊,你總能聽得懂吧?我記得在東京時,就叮囑你多讀兵書的。”
狄青很有些不好意思:“末將正在讀《孫子兵法》,尚未研習透徹,不敢涉獵太多。請大帥責罰!”
“責罰你做什麼?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一輩子能讀懂《孫子兵法》,就足夠你揚名立萬了。讀得太多,不過是如本帥一般,做個兩腳的書櫥而已。”方仲永很是謙虛。
有哪個戰神說自己是戰神,有哪個大明星說自己是明星的?都得由別人說纔好!
果然,存在感很低的種世衡急忙刷一波:“大帥毋乃太過自謙!前番略施小計,就讓元昊在金明寨碰了個頭破血流,末將以爲,延州必爲元昊葬身之地!”
“元昊能否在延州大敗,甚至是死於此戰,不在本帥,而在於種將軍你,在於劉平將軍,更在於保安軍、綏德軍,甚至於定邊軍和環州駐軍。”
種世衡大爲讚歎:“大帥真是下的好大一盤棋呀!”
“其實不算高明!只是我這個棋手可用的棋子多一些,換作是你,說不定比我做的還要好一些。”方仲永將謙虛進行到底。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種世衡雖然也很想當一把手,但眼下實力不濟,還是很低調的。
現在你是不敢,等你的幾個兒子都長大了,威震西北數十載,號稱“種家軍”的時候,你自然就敢了。
折老大看不慣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催促道:“這時候就別扯閒篇了,好不好?那個西夏的狗屁使者都快跑了,咱們到底是生吞了他還是活剝了他,您倒是給句痛快話呀!”
方仲永又是一記讓折大舒服之極的飛腿:“我的話,你都聽狗肚子裡了?剛說過,咱們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怎麼只想着下黑手呢?客人要走,本帥作爲一方統帥,怎可不去歡送一下,以彰顯我大宋禮儀之邦的風采?”
折老大仍舊是一臉懵逼,狄青倒是已經反應過來了:“這就是所謂的,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強吧?”
方仲永嫌棄地看看折老大:看看,看看,知道你的成績爲什麼這麼差了吧?上課不用心聽講,還老是接話,八百年也學不好你!狄青同學多乖,上課認真學習積極思考,下課了也不跟你們瞎玩,暗搓搓地自學。
難怪人家將來成了副樞密使,你折大,最多跟着我混吃等死!
策馬趕到城外,範雍還在與那位使者,纏綿悱惻,依依惜別,卻始終沒有別。
眼看意料之中的某位loser來了,範雍老大人大度一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方大人年少氣盛,雖有小錯,卻還是很能識大體的!老夫甚慰啊!”
那西夏使者賀真也笑嘻嘻地施禮道:“方大人能以萬民爲重,不使兩國重起刀兵,聖賢書果然是沒有白讀的。
只是,城外爲何是這般冷清?莫非方大人還不相信我大夏的誠意,仍在執行堅壁清野之策?可以休矣!
民生多艱,還請二位大人以百姓爲重,早日恢復正常的秩序爲好啊!”
讓百姓出來,隨你們砍殺、奴役?想得美!
還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德性!
方仲永強忍住把這個滿口仁義道德、貌似漢奸其實就是漢奸的傢伙碎屍萬段的衝動,拱了一下手,飛馬而去。
範雍哈哈大笑:“年輕人面皮淺,尊使不用放在心上。還請尊使回去後,好生與貴國國主商談,只要去了尊號,萬事好商量!恢復正常的互市,尋常事也!”
範雍滿心歡喜地回到城中,還在幻想着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元昊,平息兩國爭端的大功的時候。愕然發現,迎接他的病不是鮮花與掌聲,也沒有羞慚不已的方仲永來向他負荊請罪,悔過自新,反而是幾個身着宮衣、凶神惡煞的太監。
領頭的他認識,竇守志嘛!整天跟在方仲永後面,全然忘記了自己監軍差事的諂媚小人!
範雍凜然不懼:“竇公公不在方大人處公幹,到本官這裡做甚?”
“作甚?你枉受皇恩,不思報效朝廷,卻與西夏賊子互通消息,置國家社稷安危於不顧。今特奉上峰命令,前來擒拿與你,押赴京城候審!”
範雍這久經宦海沉浮的老鳥,焉能被幾句大話就嚇住了:“你一介小小的黃門,誰給你的膽子讓你來脅迫本官?哦,是了,定是那方仲永覺得丟了臉面,想嚇唬一下本官,挽回些許顏面。你且回去,告訴方仲永,不要行此下作之事,免得將來不好做人!”
竇守志冷笑一聲:“你真以爲,我這個監軍什麼都不幹?咱家只奉官家的旨意,與方仲永不過是勉力合作,共克時艱罷了。
老實告訴你,咱家也曾試探過方大人是否有出去你之意,方大人說要以德服人。這不,咱家就以德服人來了。
範大人,您也是先朝老臣,一方節度使。若不是有確鑿的把柄,你覺得咱家會來、敢來動你嗎?”
範雍大怒:“你個閹狗,竟敢殘害忠良?”
“咱家是閹人不假,但不是某個人的狗。倒是你,枉稱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卻不過是條糊塗的老狗!元昊大軍就在不遠,枕戈待旦,厲兵秣馬,不日就要攻打延州。你卻還癡心妄想,不戰而屈人之兵。真是糊塗至極!”
當然,竇守志也不敢真的把範雍怎麼樣,軟禁而已。就是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讓你出去上班。
於是,大家忽然發現,原本身體康健的範大人,忽然染上重病,將衙門一應事務全權委託方大人代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