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天齊大士
每逢亂世,必有妖孽。
眼下雖然正處於被後人譽爲中國歷史上最好的四十年,但再強烈的陽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戰爭的頻繁,物產的貧乏,幾乎使西北邊地成爲了隔壁老王家的孩子,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主。
除非打仗,一般是不會有人想起大宋還有這麼個地方的。就像這次忻州大地震,以趙禎爲首的趙氏集團高層原本打算派出的是侍御史程堪。
分公司的樓塌了,你派個總部紀檢的算怎麼回事?難道是想查查地震是不是人爲事故?
忻州百姓苦啊!都說官家仁慈,可這聖恩什麼時候能沐浴到咱的身上呢?
官家太遠,看來一時半會兒是指望不上了。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到廟裡燒香拜佛,好歹求個心安不是?
於是,本地宗教流派林立,有北方的薩滿教,有西方的佛教,還有高原傳下來的苯教,甚至西域黃頭回紇的拜火教在忻州也有信徒。
這些,方仲永都可以理解,宗教自由嘛!可這天齊大士是個什麼鬼?你怎麼不叫齊天大聖啊?
方仲永仔細瞅了瞅馬六,絲毫沒看出這貨也是穿越來的跡象。又很不確定地問道:“你確定是天齊大士?而不是別的什麼齊天大聖什麼的?”
馬六說道:“好我的大帥啊!小的奉軍令前來刺探民情,哪敢胡說八道啊?那不是找死嗎?
您還別說,這天齊大士可是真有道行。死去多日的人,都能被他施法救活。要不是您不允,小的都想加入了。”
方仲永冷笑道:“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我就是這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我也想看看。帶路!本帥得看看是何方神聖,在此恩澤萬民。”
那所謂的天齊大士卻並非如方仲永設想的,藏頭露尾,不敢見人。此時,人家正在一座廟中講經說法哩!
那廟名爲五鬼天齊廟,原本只是本地一個不知名的小廟。
雖在國朝初年修繕得富麗堂皇,但年久失修,早已破敗。
此次地震,忻州幾被夷爲平地,這天齊廟卻在本次地震中僥倖逃過一劫,只是掉落了幾個瓦片而已,便被一幫愚夫愚婦奉爲神蹟。
更有不知何處而來的高人,自雲年月久遠忘卻名姓,因與此處有緣,遂以廟名自號。因其道法高深,施醫舍藥,救治了不少百姓,百姓敬呼爲天齊大士。
方仲永到了天齊廟時,那大士正在講故事。
只見那鬚髮皆白卻滿面紅光的大士說道:“汝等可知,這區區天齊小廟,因何能在這場災難中安然無恙?”
有信徒說道:“必然是大士道法通玄,護佑住了這地方呀!”
大士搖頭道:“非也非也!這廟宇還牽涉到百年前的一樁公案哩!
初時,太祖皇帝還未發跡,偶然路過此處。見廟中有幾人正在打雙陸,太祖好賭,忍不住參與了進去。
只是手氣欠佳,不多時就輸得不剩一個大子兒。還要再賭,其他人見他沒有賭資都懶得理他。太祖皇帝一犯渾就說,現在輸了,將來讓俺曾孫子還你總行了吧!
眨眼,太祖皇帝又輸光了,那幾人哈哈大笑道,將來俺們幾個會找你的曾孫子要賬的。一轉身,就變成了這廟中的判官和四個鬼差。這纔有了,太祖得國後重修這五鬼天齊廟的往事。”
信衆們一聽,好嘛,這廟裡的幾個神像還有這麼輝煌的時候!趕緊拜拜!
方仲永見故事說完了,問道:“不知大士祖居何處,又爲何到此呀?”
天齊看了方仲永一眼,說道:“哦,我道是誰?卻原來是安撫使大人駕臨,實在是令在下深感榮幸之至。
老道遊戲人間百載,早已忘記故土何處了,只恍惚記得俗世之時曾有人喊過我胡莆田。
至於爲何到此,不過是老道心有所感,不願生靈塗炭,特來施救百姓,爲自己積些功德而已。若是大人不喜,老道自去便是。”
百姓們聽說這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想走,都不幹了:“大士,您可不能走啊!”
更有一個鐵桿粉絲抱着方仲永的腿哭喊道:“大士是好人啊!您可不能趕他走啊!要不是大士救了我,我都死了好幾天了呀!”
方仲永對這位粉絲的說法很感興趣:“喲,你就是那個死了幾天又被救活的人?說說,你是怎麼死了好幾天,又是怎麼被救活的?”
“小的叫張三,住在不遠的張家灣。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可惜天崩地陷遭苦難,一條命去了離恨天。多虧了,天奇大士法力通玄,使小的我又還了人間。”
呦呵,還是個搞藝術的!
方仲永笑道:“嘴還挺溜!以前唱過蓮花落吧?那誰誰,本地有叫張家灣的村子嗎?”
一名老衙役回道:“稟大人,小的家中世代爲本地差役,熟知各村各落。最近的一處名叫張家灣的村子,在數十里之外。依小的所知,村裡並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那自稱張三的漢子辯解道:“小的是外州的。”
方仲永懶得理這位非著名民間藝術家,徑直問胡莆田:“蜂麻燕雀,你是哪一門的?
你先別說話,讓本官猜一猜。
凡行走江湖者,爲的不過是錢財。但近些日子,你似乎並沒有從百姓手裡拿錢。如果不是你想放長線釣大魚,那就是你志不在錢,你想要什麼呢?又敢在這荒野之地詆譭太祖皇帝,莫非你想造反?”
手一揮,一幫手下紛紛抽刀把那所謂的天奇大士圍了起來。
胡莆田高呼道:“難道出家人慈悲爲懷也犯了大人的忌諱嗎?百姓們,這就是朝廷派來的賑濟咱們的好官呀!你們覺得他會真的拯救你們嗎?佛陀已死,彌勒降臨!”
方仲永聞言笑道:“這就對了嘛!彌勒教嘛,不造反你能幹什麼呢?只不知你是多少住菩薩?”(彌勒教稱殺一人爲一住菩薩,殺十人爲十住菩薩。)
“本尊乃西方佛子高曇晟!”
“扯淡了吧!高曇晟是隋朝末年的人,當了幾個月的皇帝,還封了個尼姑當皇后。後來被高開道所殺,能會是你這麼個玩意兒?”
“佛子豈會死?信衆們,信彌勒,得永生!殺了這狗官,本佛子帶你們前往極樂世界!”
不知道是趙禎的人品堅挺,還是胡莆田的宣傳不到位,並沒有出現如他想象的百姓們一擁而上將狗官宰了的情形。
但衆多百姓的猶豫甚至是阻撓,也給了胡莆田逃脫的機會。胡莆田在幾個心腹的掩護下,眨眼就跑到了河邊。
眼看就要放任賊人逃脫,方仲永一聲令下:“放箭!”
幾十把強弓激射,胡莆田身邊的幾位嘍囉都被射成了刺蝟。
胡莆田仗着身手矯健,左閃右挪,僥倖逃過了一劫。卻見他未曾作勢,居然沒有乘船,就那樣腳踩在水面上,順流而下了。
一衆軍民全都驚呆了,難道這位真的有法力?有愚昧者甚至當場就跪拜了下來,祈求大士原諒自己的罪過。
方仲永見禁軍不中用了,掣出一把投槍,瞄準目標投出。
在衆人驚呆的目光中,方仲永的投槍射在了胡莆田的腳下水面上。胡莆田立足不穩,跌入了水中。
見傷害了大士,村民們怒火中燒,紛紛質問道:“大士慈悲爲懷,施醫舍藥分文不取,大人爲什麼要害他?”
還有人說:“大士是有神通的佛子,你傷害了大士,死後一定會下阿鼻地獄!”
這意識形態什麼的,是最難解決的問題。方仲永也不打算多解釋,只命屬下順河搜尋,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多時,搜尋的人回來了,沒有抓到那胡莆田,卻帶回了一個身中投槍、奄奄一息的傢伙。
見衆人不解,方仲永說道:“這就是胡莆田爲什麼能夠浮於水面的原因。找個水性好的在下面拖着,哪怕是頭豬都能漂起來,何況是人?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還真有受洗腦較重的人問道:“大士一見面就說破了大人的身份,這又是怎麼回事?”
“不過是街頭算卦的把戲而已。你們都算過命吧?那算命的若見你面帶喜色,定然是往好了說,討些賞錢;你要是面有愁苦呢,當然得往壞了說,嚇唬你,讓你掏錢請他替你消災解難。
這胡莆田還算有些見識,見本官領着一幫禁軍,此時此地,能領着禁軍四處巡視的年輕官員,除了我還能有誰?
區區江湖騙術,就把你們哄得五迷三道,竟敢質疑官家,竟敢枉顧本官的命令,不在家好好修築地窩子,真是好大的膽子。真想造反嗎?”
有士紳說道:“那地窩子看着好似墳墓,住在裡面很是不吉利呀!”
“沒想着讓你們常住。待朝廷下撥的錢糧、藥材送到,自然是要發放給你們,供你們生活所用。等安定下來了,再修建住房,確保大家安居樂業。”
一聽有藥材送,百姓們高興起來了。
畢竟大多數人來聽這天奇大士講經說法,最初的目的其實就是看病、治傷。
朝廷有藥了,誰稀得聽那不知道是和尚還是道士的傢伙瞎比比。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回家把地窩子再挖寬敞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