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娘持續沉默,天子與康皇后夫妻感情淡薄人盡皆知,不然太子的日子也不會這麼不好過。
她不禁想到:康皇后再不受寵,也是皇后,作爲中宮元后,她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丈夫對另一個女人情深意重的…如今她唯一的兒子也受了冷落排擠,她若是在天有靈該是多麼難受…每一個主母都不可能喜歡夫君的妾侍,其實說起來,胡皇后也好,太子妃也罷,對於她們做妾侍的,都不可能真正的喜歡吧,只不過是禮法是如此…這樣一想,蓁娘倒覺得對太子有着喜歡的感情有些羞愧,好像是搶了別人心愛的東西,雖然沒人會指責她,但站在太子妃的位置看,即使不會指責蓁娘,但她還是覺得底氣不足。
李嬤嬤伺候蓁娘洗澡時,她覺得覺得燕子的情緒好像影響了她,心裡有些煩躁起來,忽然問道:“嬤嬤,陛下的後廷有多少妾侍啊?”
“怎麼想起問這個?”李嬤嬤笑道。
“就是覺得好奇,你給我說說吧!”
李嬤嬤覺得奇怪,但還是想了一下回道:“怎麼說呢!按理後廷的女人都是陛下的女人,就跟咱們東宮一樣,明面上頂着女官的名號,內裡也分成侍寢的和做事的。”
“品級低一些的也要做事,品級高的女官也能侍寢,端看陛下的心情,西宮後廷共有宮娥三千多人,上了冊的妃妾就有將近三十人…”
“這麼多!”蓁娘有些訝異。
李嬤嬤拿起帕子給她搓背,笑道:“這哪裡算多,還沒包括已經不在的人!”
蓁娘沉默片刻,又問道:“那你聽說過一個張美人嗎?”
李嬤嬤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道:“娘子們那麼多,我哪聽說過一個張美人,不過倒有一個張寶林,以前是淑妃跟前伺候的,後來生了個公主就冊爲了寶林!”
蓁娘看着眼前的渺渺水汽有些出神,連嬤嬤這樣的老宮人都不知道燕子這個人,她的孃家還是侯爵之後呢!
後廷裡就那麼殘酷嗎?
蓁娘不禁想起燕子最後的話來:“十七娘,論爲人處事我不如你,今日冒昧讓你聽了我的一番癡話,我感激你,也會把你的話記在心裡…”
“但你也要把我記在心裡,記住我今日的下場,雖聽聞太子殿下爲人純孝至善,太子妃也寬厚賢德,但你還是要小心,別跟我一樣,走進死衚衕裡了…”
蓁娘還記得她一把捂住燕子的嘴哭道:“你還不到二十歲,就說這種喪氣話,不說爲了自己,就是爲了你父母,你也要認真的過日子纔對!”
而燕子只是一雙眼了無希望的看着窗外,再沒說話。
蓁娘擡手阻止李嬤嬤給她抹澡豆,“嬤嬤,要是我們現在懷孕了,娘子會不會不高興?”
李嬤嬤皺眉打量她被蒸汽薰得通紅的臉道:“這一晚上你是怎麼了,老在問問題,你們要是懷孕了那是天大的好事,不管嫡出庶出都是太子妃的孩子!”
“何況現在,咱們殿下最需要孩子了!兒子少,陛下就偏心齊王呢!”
穿戴好後,李嬤嬤不甚放心,請了掌醫娘子來給她把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就完了。
蓁娘側頭躺在牀上,惠氏還在淨房,阿梅和容娘舉着拂塵在驅趕蚊蟲,惠氏的侍女玉蘭在疊衣,阿玉在牀下一邊鋪被子一邊跟她們閒話,等服侍惠氏上了牀,才噤聲吹燈。
半夜聽着惠氏和阿玉沉穩的呼吸,窗外遠遠的傳來蛙鳴,蓁娘睜大眼睛藉着微弱的燈光看着頂上的承塵,就算是不應該又怎麼樣!太子殿下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喜歡上他!
他會跟自己開玩笑,連她說錯話了都不會生氣,他那麼好,就像十姐夫徐敬元一樣,是個謙謙君子…可是這種想法最好是埋在心裡,今日她才真正看到太子妃在皇后這裡過的是什麼日子,往日只仰望她的風光,誰知她處在那樣艱難的環境…太子妃都是如此,那太子呢,外朝那麼兇險,他又是面對着什麼樣的壓力呢?
他們夫妻二人攜手抗爭,才換來了東宮上下安穩的生活,自己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含酸唸醋的…想到這裡,蓁娘心裡褪去了那股酸澀,輕輕的翻了個身,就這樣吧…讓自己不去喜歡太子不太可能,能做的就是把那份心意埋藏起來,守好自己的本分,別做有失分寸的事…外面蛙聲蟲鳴,蓁娘嘆了口氣,漸漸睡去。
十月下旬,天氣最是舒適的時候,驪山宮人太多,一起回京有些擁擠,得先回去一部分,東宮就是最早回長安城的。
蕭熙院裡早就有人打掃過的,聞着乾淨的枕頭上薰的香氣,蓁娘覺得遠行的疲憊一掃而過,舒服的癱着直咂嘴。
周嬤嬤叫她起來更衣也不肯,在牀上打了幾個滾,她忽然覺得下身熟悉的感覺襲來,忙起身叫道:“嬤嬤快來!”
一番清洗收拾,蓁娘坐在榻上喝着糖水,看着阿玉和李嬤嬤裁了乾淨的布條縫好,裡面塞進疊好的布,這就是女人用的月事布,她們已經做了幾條了。
蓁娘不禁感嘆:“太奢侈了,我在家的時候裡面都是塞的草木灰,每次用完了還要洗乾淨下次用!”
“進了宮我才知道這麼好的東西都是隻用一次,每次來葵水都要浪費許多…”
顯然蓁娘身邊服侍的人都習慣了她時不時發出下里巴人般的感嘆,阿玉笑道:“娘子如今的生活不一樣啦!怎麼能再那樣節儉!”
蓁娘撇嘴,正欲辯解,院子外面來了人,只聽見周嬤嬤和一個宮人的說話聲,過了一會兒,周嬤嬤纔拿了張紙箋進來,道:“楊良媛明日生辰,遣人來遞了話請娘子去吃酒呢!”
蓁娘接過紙箋打開來,裡面夾着一枝丹桂,散發着淡淡幽香,上書:時維九月,丹桂滿嗅,濁酒一壺,醉即當秋,琵琶聲流,靜候佳客,落字:清如。
她一邊把紙箋放進匣子裡收好,一邊抱怨:“怎麼偏就這個時候葵水來了,真討厭,我又不能上門爲阿楊祝壽,白白讓人錯過了!”
看她煩惱的直拍大腿,阿玉安慰道:“去是不能去的,要不咱們把壽禮多準備點?良媛會理解的…”
“只有這個法子了,周嬤嬤和阿玉一起去,替我向阿楊賠個不是,改日我親自上門去…”蓁娘還是有些不高興。
轉頭再一想,又道:“壽禮就嬤嬤去準備,完了把單子給我看一下就行了,你再加上一罈咱們端午做的米酒、一罈醃菜,就說我給大家賠不是!”
周嬤嬤唉唉的應了,忽然想起什麼,道:“唉!採兒不是把這些重要的日子記着的,怎麼良媛過生辰也沒說一聲?”
蓁娘就是發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周嬤嬤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了,忙叫了採兒進來。
採兒識得幾個字,宮裡在世的主子、賓天的主子的生辰、忌日、天子的萬壽節、皇后太子的千秋節等日子都有各種講究,這些都讓採兒專門記着以免到了日子行差踏錯。
比如太宗皇帝忌日那天就不能飲酒吃葷,不能有音樂,包括東宮裡的太子妃良娣良媛等人的生辰也都記着的。
採兒抱着書卷翻看,指着其中一條滿臉委屈道:“我沒有記錯,楊良媛的生辰在下個月,明日並不是她的生辰…”
這是怎麼回事?
屋裡幾人面面相覷,難道她們記錯了?
“阿楊那種性情,說不定下個月就能過明年的生辰,這也不算奇怪!”蓁娘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了…周嬤嬤等人一時無語,這也太隨性了吧…生辰這麼重要還能隨便過?
雖然第二日蓁娘沒去赴宴,不過楊氏還是遣了身邊的嬤嬤給她送了許多吃食來。
“娘子的酒可是被喝得一滴不剩呢!衆人都說那醃菜也好吃極了,我看明天就有人要來登娘子的門討要了!”那嬤嬤笑道。
蓁娘聽了這話很是高興,她也是閒着無事想起阿婆做的醬菜,來了興趣將將做了兩壇,先前自己已經嘗過,覺着味道還不錯纔敢拿出去獻醜。
她笑道:“嬤嬤回去替我向阿楊道個謝,也多謝你費心跑一趟,今日定是十分熱鬧!可惜我不能與大家同樂…”
那嬤嬤擺擺手道:“娘子客氣了,今日良媛求了太子妃請了那趙茗來表演助興,哎喲喲,娘子不在場真可惜,那趙茗真不愧是樂坊首席歌者,那嗓子…聽得人真是如癡如醉…”
蓁娘在節日宴席上聽過趙茗唱的歌,的確是讓人過耳難忘,她被嬤嬤一番話弄得心癢癢,又問了好些宴席上的趣事才送了客,過了好半天她纔想起一事:“哎呀!我忘了問她阿楊爲什麼今日過生辰了!”
這幾日裡蓁娘百無聊賴,阿玉和阿梅幾個都圍坐在牀下拿着繡繃子陪她說話解悶。
等身上乾淨了,蓁娘總算能往人堆裡紮了,還沒等她問起楊氏那個生辰問題,卻得知了一個事情——東宮裡又要來幾個采女了!
蓁娘總算能體會齊昭訓她們的感受了,既對新來采女有好奇,又有那麼一絲心酸——三個月也摸不着太子幾回,又要來新的競爭者了…新來的采女跟蓁娘她們剛進宮一樣,也是住在之前的那個小院子裡,要等正式冊封之後纔會出來見人。
褪去夏衫,穿上秋衣,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直接發料子,喜歡什麼樣式的自己去找針線房做,這幾日針線房忙的不可開交,所以一些零散的小東西大多都是身邊服侍的動手做。
這日下起了小雨,宜秋宮北角邊種了幾株桂花,閒着也是無事,蓁娘早已有安排,宜秋宮的幾個娘子們約好下午去桂園聽書。
高良娣沒有來——她還在幫着太子妃處理宮務事,齊昭訓笑道:“可見咱們是一羣閒人了…”
這次講書的是一位姓鄔的女史,今年約莫三十歲,聽她講書,多乏味的故事也聽得津津有味。
“上一次我們講了衛子夫,今日我們講一個叫‘故劍情深’的故事…”姜女史跪坐在前,身前擱着一個書架,上面就放着一卷書。
衆人都圍坐在她的周圍,每人面前放着一個小小的矮几,上面擺着果子茶水,宮人們也都分散坐着。
“漢武帝徵和二年,戾太子劉據受辱自盡,其子女皆被殺,獨留其孫劉病已被廷尉監丙吉救出,寄養在其祖母史良娣母家…”
“…霍光欲使其女成君爲後,彼時霍光獨大,滿朝官員皆未反對,宣帝避其鋒芒,道:‘我在寒微時有一柄劍,如今卻找不到它了!諸卿有誰能爲我找到那柄劍嗎’?
百官聽此言紛紛上書請立宣帝髮妻許氏爲後…”
一直講到許平君被淳于衍毒害,宣帝滅霍氏三族結束,鄔女史還作了一番點評,一番告誡。
等她講完,大家互相交頭接耳,然後又紛紛向女史提出疑問,還算寬闊的殿內鶯聲燕語,熱鬧極了!
回到了蕭熙院,蓁娘還在跟阿玉阿梅幾人聊許平君的故事,“真是可惜,宣帝那樣看重她,她才十五歲呢!比我還小,就被毒死了…好可惜啊…”
正議論着,卻見周嬤嬤從外邊回來,蓁娘有些好奇:“嬤嬤去哪裡了?”
周嬤嬤卻是喜笑顏開:“去了司閨趙女史那邊一趟,也沒別的事,倒是有一件,殿下今晚召了娘子侍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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