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咚咚咚’的跑過來,身後容娘跟進來把內室的燈點上,蓁娘眯着眼,看見一個矮小的人兒湊到她面前。
“阿姨,嬤嬤做了很好吃的甜粥,你要多吃一點!”
寄奴揚起小臉,黑玉珠似的眸子裡盛滿關心,蓁娘抿脣笑,伸手撫摸他柔嫩的臉蛋。
“阿姨不餓,你吃過晚飯沒有?”
寄奴點頭,“我吃過了,我知道阿姨爲什麼不餓……”
“爲什麼?”
小人兒故作天真稚子之態:“因爲阿姨不舒服,就像我小時候牙齒痛一樣,只要我給阿姨呼呼氣,你就不難受了!”
“小機靈鬼!”蓁娘聞言忍不住笑起來。
容娘趁機把碗遞過來,寄奴伸出小手端起來,有模有樣的吹涼餵給蓁娘。
“咱們六郎多孝順啊!”周嬤嬤在一旁端着漱口水滿臉欣慰。
小兒子的心意,蓁娘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她張嘴吃下粥,甜味在舌尖打轉,然後落在心裡。
寄奴小心翼翼的喂,像是在做一件大事,蓁娘每吃一口,他臉上的笑就多幾分。
最後,他像小時候蓁娘哄他吃飯那樣,朗聲道:“還有一口,阿姨吃完就可以去玩囉!”
寄奴雖是稚子,但行事比同齡人穩重許多,他說這些話倒是讓蓁娘感覺很新奇。
吃完漱過口後,她起身對寄奴道:“今晚月色不錯,我們去花園裡找找螢火蟲怎麼樣?”
“好啊!”寄奴少了些口舌勸說,聽見生母說起這話,忙拍手應和。
蓁娘踏出房門,吐了口濁氣,拉着寄奴去小花園,後邊的侍女提着燈籠跟上。
彎月如鉤,繁星點點,她坐在鞦韆上拽着繩子,頭擱在手臂上,嗅着盈盈花香,只覺得沁人心脾,胸中鬱悶漸漸消去。
寄奴領着四個小內侍到處尋找螢火蟲,不時發出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沒過一會兒,他開心的跑過來,“阿姨你看,我捉到了!”
“真的嗎?”蓁娘俯下身,寄奴小心翼翼的鬆開手,一隻尾巴發出綠瑩瑩光芒的螢火蟲振翅飛舞,像是夜空中的一點星辰。
“真漂亮……”母子兩人發出讚歎。
寄奴伸出小手指輕觸那點光芒,螢火蟲受了驚嚇,忙拍翅飛遠了。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失望,蓁娘安慰他:“沒關係,讓小束子他們給你捉好多螢火蟲,然後裝在紗籠裡,掛在牀頭就像一盞小燈籠!”
她小時候就是這麼玩的。
然而寄奴卻搖頭拒絕:“還是不要了,阿姆跟我說,螢火蟲只在夏天出現,等秋天來了,他們就消失了,我們能欣賞到它們的美麗已經足夠,沒有必要再自私的困住它們。”
蓁娘聞言微愣,她沒想到寄奴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寄奴轉過頭看着她,一雙大眼裡充滿彷彿看透世事的敏慧。
“阿姨,人生短短數十載也如同螢火蟲一樣,都有光芒消失的那天,我和兄姊們今生有幸做了你的孩子,這就是最大的福氣,我們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你的孩子……”
他的眼神是那樣純真,像一汪清泉洗去所有污垢般讓人舒暢,只是蓁娘從沒想到,她的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未免太過驚奇,她愣愣的看着寄奴,像是要確認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寶貝。
恍惚間,蓁娘突然想起一事,那是寄奴六歲的時候,李暉當時準備給他取名並封爵,但天王寺的上任主持卻攔住了他。
說:寄奴命中有一大劫,不宜過早取名,以免被陰司鬼差勾去了魂魄。
李暉斷不肯相信這些,但蓁娘卻信,寄奴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她不信鬼怪之說,事關自己的孩子,不得不信。
而且天王寺的誠然法師年過古稀,他在宮裡住了大半生,從未插手過宗室的事務,卻偏偏點出了寄奴的命格,這讓人覺得太過奇妙了。
犟不過蓁娘,李暉也只得同意了,後來寄奴越發大了,卻沒有同齡人的調皮、活潑,喜歡安靜的呆着,啓了蒙認了字後,他更是一頭扎進書海里。
連李暉都爲他的早慧感到驚訝,這不免讓他想起一句話:慧極必傷!
因此他把誠然法師的話信了九成,生怕兒子早夭,不願給他取名,而且還做了塊‘李融’的牌位供在天王寺裡,以此迷惑陰差,充作寄奴的護身符。
寄奴沒有取名,就無法上玉碟封爵,但李暉覺得這個不着急,兒子還小,封不封爵無所謂,反正他對兒子是疼愛的,等他再大一些,闖過了那一劫,再行封爵也不遲。
“阿姨,你怎麼了?”寄奴見她半晌不說話,有些擔心的問道。
蓁娘後知後覺的搖搖頭,輕輕把他擁入懷中,閉上眼嗅着他身上乾淨清淡的氣息。
滿心的感動無法言說,這是她的寶貝,這是他心裡對她這個生母的感受,原來跟孩子們相處的時間裡,不止她覺得幸福,孩子們也以她爲榮。
還有什麼是比這番話更讓人開心的呢!
蓁娘悄悄拭去淚水,懷裡的寄奴悶悶道:“阿姨,你好久都沒有給我們煮片兒湯吃了,我們都嘴饞着,明天你做給我們吃好不好?”
蓁娘怎麼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往日她做了吃食,要麼就是叫四個孩子都來甘棠軒吃,要麼就是讓人送到各院子去。
寄奴這麼說,不過就是想借此緩和她跟二郎的關係。
兒子的一番苦心,她若是拒絕,也太過無情了,況且今日她的確對二郎的態度有些冷漠,那孩子從沒受過她的冷言冷語,心裡一定不好受。
蓁娘其實也有些後悔,但她還是希望二郎能夠醒悟過來,明白他應該承擔的責任,而不是因爲小情小愛辜負了他父親對他的悉心教導。
或許明天就是轉機,二郎若是吃到她做的湯,也一定能明白她的心,她始終,都是盼着他好的……
因爲寄奴的一番話,蓁孃的心情豁然開朗,第二日,她就帶着桃桃在膳房裡做荷葉湯。
荷葉湯並非是用荷葉做湯,而是用韭菜汁和麪,把麪餅刻成荷葉的形狀,用雞、鴨、魚、羊等骨肉熬湯,佐以紅棗葡萄乾燉煮,既滋補又有趣。
蓁孃的手藝好,不光孩子們愛吃,有時候李暉忙碌一天來了甘棠軒,也饞這一口。
“丹娘在做什麼?”
做好了湯,蓁娘把給二郎的那份湯細心的裝在盅裡,準備讓內侍送出宮去,桃桃和寄奴扒在食案邊咽口水,桃桃嘰嘰喳喳的表示要吃兩碗,寄奴則苦口婆心的勸她別吃多積了食。
屋子裡熱鬧極了,蓁娘卻沒看見丹孃的人,不免問起容娘來。
容娘也不知道緣故,便說:“我去二孃那邊看看是怎麼回事!”
“好,快去快回,讓她趕緊來,明明上午就跟她說過的……”
蓁娘抱怨了幾句,然後轉頭交代內侍:“拿了牌子把湯送去燕王府,告訴郎君,湯冷了就熱一下,千萬別貪嘴以免吃壞了肚子!”
“是,奴知道了!”內侍接過食盒微微福身,正走到門口,卻被人攔住,“不用送了!”
屋裡衆人聽見這一聲滿是怒氣的嬌喝,都側目看去,來人正是丹娘。
她繃着一張臉,一雙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不用給阿兄送湯去了!”
丹娘一邊說一邊進了屋,門口的內侍手足無措求助的看向蓁娘,蓁娘微皺起眉頭,問丹娘:“怎麼了?”
丹娘沖沖的跪坐在席上,舉起右手輕輕拍了下食案,道:“阿姨還理他做什麼?讓他鬼迷心竅去吧!”
這可是奇了,丹娘雖然脾氣急躁,跟兄弟姊妹的感情卻很好,雖然她跟二郎時常鬥嘴,卻都是越吵越親熱的,這會兒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丹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蓁娘拉住女兒的手問道。
丹娘咬了咬脣,轉頭滿臉怒氣的看着蓁娘,“我去給阿耶送花,正好碰見阿兄也在,他求阿耶下詔冊封一個姓顧的女子爲孺人!”
“阿耶瞪着他氣的說不出話來,他倒好,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還說什麼他只有這個請求,只要阿耶同意了,從此他別無所求了……”
聽完丹孃的話,蓁娘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娘:“他……真的是這麼說的?”
看着蓁娘眼裡深深的失望,丹娘心神一頓,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喏喏道:“阿兄就是這麼說的,後來我沒聽完就被吳大監拉走了……”
“阿姨……你別難過,阿耶斷不可能會答應他的,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就算是兄長要納妾侍,也該由父親做主,怎麼能自己去請旨,他可是一個正一品的親王,而且眼看着就要準備婚事迎娶王妃,這個時候怎麼能爲了一個女子做出這種有損顏面的事!
丹娘雖性子嬌縱,卻不是個傻子,生長在宮廷裡,她和兄弟姊妹們屬於這個國家最上層的人,對等級之分看的一清二楚,而且深諳其中的規則。
乍一聽見兄長居然請旨冊封一個妾侍,丹娘都氣的火冒三丈。
“是啊……”蓁娘感覺身體一陣無力,她痛苦的以手撐着頭,“連你都知道這件事荒唐,他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見她這樣,丹娘和容娘幾人趕緊圍上來着急的發問:“阿姨你怎麼了?”
“娘子是不是不舒服?青兒快去請唐司藥來!”
“別去!”蓁娘大聲喝道,疲憊的衝衆人揮手:“別去,我沒事,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麼辦,蓁娘已經顧不上她們了,站起身踉踉蹌蹌的走進內室裡,倒在榻上一動不動……
丹娘站在門前着急的踱步,不時伸頭往裡看,她滿臉後悔,“都怪我口無遮攔,阿姨聽了不生氣纔怪!”
容娘搖搖頭嘆了口氣:“這怎麼能怪你呢!你就是今天不說,明天大家也都知道了,早說晚說都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漏了一段話,抱歉抱歉!
親們要相信,李老二現在腦子進的水,將來都會哭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