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聞考中進士後,做過四年的縣令,對稼穡之事很有經驗。
聽聞女婿如今一門心思鼓搗這些,心中微嘆了口氣,陵川王如今勢微,許王又從鬆州回來了,眼瞧着陛下對他是越來越滿意,只等他做出一番成績就立爲太子。
陵川王這邊卻連一絲希望都看不到,曹聞心裡是失望的,但再失望也沒辦法,女兒回孃家倒是一片淡然,直說只要許王還沒入主東宮,誰當太子還不一定呢!
雖然他不知道女兒從哪裡來的自信,但作爲岳父,他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既然女婿要去種田,那他索性就把已經榮養的幕僚請了回來,並推薦給李淳業。
那位幕僚姓姚,年逾古稀卻精神抖擻,不僅耳不聾眼不花,牙口還好,頓頓必有肉才動筷子。
李淳業見着姚先生心裡直打鼓,曹聞卻對他道:“別看姚先生一把年紀了,不管是稼穡還是水利,他都一清二楚,那幾年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也不可能被上司推薦,從而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岳父這麼一囑咐,李淳業聞言頓時就收了懷疑,對姚先生畢恭畢敬,將他安置在王府最清靜的院子裡,還撥了四個小廝服侍。
姚先生跟過七位東家,每一次乾的不順心就收拾包袱走人,雖他是個有本事的,但進王府卻是第一次,一上門就像個孩子般左看右瞧。
幸好他還有分寸,從沒靠近過二門,李淳業十分大度,命家令別管由着他去。
王小虎瞧着姚先生不像是來做幕僚的,倒像是走親戚一般,心中有些不喜,但李淳業有過吩咐,他也不敢再說些什麼,怕誤了大事。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姚先生終於記起自己來的目的了,吃飽喝足打了個響亮的嗝,讓人請了李淳業來。
“大王府裡的庖者手藝真好,老朽這幾日都吃胖了~”
他扶着白花花的鬍鬚笑道,李淳業聞着他身上似乎還有一絲酒氣,便溫聲勸道:“飯食雖好吃,但老先生還是要注意保養,葷腥油膩不易消化,你又頓頓吃酒,對腸胃可是大爲不利。”
“哈哈哈~”
姚先生放聲大笑,坐在榻上對李淳業道:“大王不知道,老朽小時候吃了這頓沒下頓,最大的心願就是吃飽飯,再也不捱餓~”
“所以平生無甚愛好,就惦記着一口吃食~”
李淳業聽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不知該如何接話,姚先生看了他一眼,擺擺手毫不在意繼續講道:“老朽幼時家裡只剩老祖母,我們婆孫二人相依爲命,守着一畝薄田過活……”
“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家裡已經沒有糧食了,我和老祖母就不停的喝水,半夜裡我餓得頭昏眼花,便起身去鄰居家菜地裡準備偷一根蘿蔔,誰知他家的狗追了上來,我趕緊往回跑,狗差點就咬住我的腿!”
“鄰居被驚醒後,發現了雪地裡的腳印,他往門口放了些什麼東西,我悄悄去看,是滿滿一籃子蘿蔔,那個晚上,我和祖母坐在漆黑的屋裡,聽着外面的寒風呼嘯,一人一根帶着冰渣的蘿蔔,吃進肚子里人都快成冰塊了,可那個甜滋滋的味道,我一輩子都記得……”
李淳業面色複雜的聽着姚先生說完這些話,錦衣玉食的他雖然知道窮苦二字,可真正聽見、看見,那種不敢置信還是讓人震撼。
“先生……受苦了……”
姚先生眯着眼彷彿陷入了回憶,“苦是真的苦,可好歹老朽已經熬過來了,現在兒孫繞膝,衣食無憂,老朽現在很滿足了~”
李淳業不知該說些什麼,姚先生突然側過頭,凝神細看他,“大王,原本東翁給我寫了封信,說想請我來給大王做幕僚……”
“老朽下了一跳,我這把年紀,腦子也不好使了,爲何還要我來呢?如今我也想問問大王,你日日與莊稼打交道,一點也不像一個親王,你何必如此呢?”
李淳業被問的愣住,好一會兒,他纔出聲道:“不瞞老先生,我……做了一些事惹怒了父親,如今只空有郡王這個爵位,朝廷之事半點也插不上手。”
“往日風光時,處處是朋友,人人是知己,如今落魄了,倒也嚐了把人走茶涼物是人非的滋味,心中着實不好受,幸得內人和好友鼓勵,如今父親還未原諒我,但我總要自己找些事才行,否則於心難安。”
姚先生若有所思的扶須,“京中這些事,老朽也聽過一二,大王身爲陛下實際上的長子,如今的處境確實堪憂,恕老朽說句不中聽的話,這一切皆是因爲大王從一開始就沒有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李淳業細細咀嚼這話,他想要什麼?
少年時,他想要的是快些長大,以後做一個賢臣輔佐兄長,兄長薨歿後,他想要做一個讓父親滿意的繼承人,連接忤逆觸怒父親後,他想要什麼,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眼中的迷惘被姚先生看的一清二楚,他嘆了口氣,溫聲道:“等大王想明白了這一遭,再請上門來吧!”
“先生?”李淳業震驚的看着他,“你這是……”
姚先生搖頭止住他的話,道:“大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說的再好聽,其實都是想要重獲陛下的信任。”
“你與許王爭得不是一錠金子,也不是一畝田,你們爭得是九五至尊,許王已經走在你的前面,你又該怎麼做呢?”
直到回到自己的書房,李淳業還未從姚先生那幾句話中反應過來,他呆呆的坐着陷入冥想,王小虎看的實在忍不住了,帶着些抱怨輕聲道:“這位姚老先生也是,大王請他來是請教稼穡之事,他卻說了這一通,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太傅呢!”
李淳業看了他一眼,王小虎是自己人,他並未呵斥,只道:“我倒是覺得他挺實誠,你們都在勸我別犯傻,可只有他問我,我想要的是什麼……”
他悽然一笑,“我想要做太子,我想要比阿兄做的還好,我想要父親以我爲傲,可是……我做不到……”
王小虎聽得鼻子一酸,跪在地上哽咽道:“郎君別這麼說,你做的已經夠好了,你答應顧孺人會照顧她一生,所以才求了陛下冊封她,陛下要你把心思放在朝政上,你早已不再賞花看景,再說曹王那邊,你也不是故意的,親兄弟落下殘疾,你心裡也難受啊!”
李淳業苦笑着搖頭,“你雖如此說,我卻不能如此想,忤逆父母心意、資質平庸、間接害了弟弟一生,不怪別人都笑話我,我有什麼資格做太子……”
王小虎無比心疼的看着眉宇間佈滿憂鬱的李淳業,“郎君,事在人爲,娘子有句話說的很對,不到最後一刻,希望就有,世上的事沒有一件是輕鬆事,若你自己都放棄了那份鬥志,豈不是不戰而降!”
李淳業低着頭一語不發,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擡起頭,眼裡多了些勇氣,王小虎彷彿看到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李淳業,差點喜極而泣。
只聽他朗聲道:“你去請吳長史來,我有事問他!”
“唉~”雖不知什麼事,但王小虎心中充滿激動,忙不迭的應是,一溜煙的就去請人了。
吳津正在自己家裡研究一本古籍,聽了下人回稟後,不由得愣住。
自從李淳業被降了爵,吳津的品級也跟着落,不過對他來說這沒什麼關係,不管是做國長史還是郡國長史,他所忠心的都是李淳業。
不過李淳業因爲被降爵頹廢了好一陣子,吳津每次想跟他說說話,都被他躲猛獸似得逃開。
吳津知道,李淳業是怕他出言指責。
所以嘆息過後,他便做好自己手頭的事,只等着李淳業哪一日振作起來。
今日他破天荒的叫了自己去,也不知什麼事,吳津疑惑不解,換了身衣袍跟着王小虎往王府去。
他剛一進門,還未來得及行禮,李淳業就走到面前了,他直截了當的發問:“記得長史從前與我說過,我與父親,既是父子又是君臣,千萬不可將其混爲一談,那時我以爲你是告誡我要懷揣對父親的尊敬和對帝王的敬畏……”
“我剛剛纔想到,其實你是想告訴我,父教子、子敬父、君爲綱、臣事君,對嗎?”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聽得吳津一愣一愣的,觸及到李淳業激動中帶着詢問的眼神,他忍不住笑起來,默認了他的分析。
“那郎君有何看法?”
李淳業眼中的激動被羞愧所代替,他認錯般喏喏道:“作爲父親,從他讓我觀政開始,就已經告訴了我,這是對我的考驗,作爲帝王,他做出了明君的表率,而我作爲兒子,辜負了他的期望,作爲臣子,我對肩上的責任一點也不重視……”
“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我只看到了身爲儲君的風光,卻沒看到作爲一個帝國的繼承人應當肩負的責任,我……錯了……”
聽見他最後一句話,吳津突然就鬆了口氣,帶着欣慰與歡喜道:“郎君,既然你已經明白了,那能告訴我們,接下來你的想法嗎?”
李淳業沉默了片刻,眼神鄭重而沉着,“我要從頭開始,我得先學會做一個兒子,做一個臣子!”
“還請長史不吝賜教!”
吳津與他相視片刻,緩緩退後三步,恭敬的俯身作揖,“臣,願爲郎君分憂!”
他這就表示支持自己了,李淳業高興極了,露出許久未見的開朗笑容,忙伸手扶起吳津,也拱手深深的回了一禮,“如此,多謝長史……”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大寶貝小寶貝們,首先謝謝你們的留言鼓勵,真的是愛死你們了,此處省略10086個吻~其次,現在寫到200章了,差不多到一百萬字就完結,根據大家的留言,我發現在文中有些伏筆和坑沒有弄好,所以讓你們看的雲裡霧裡,這邊我做個不簡短的解釋:李老二是目前你們最厭惡的人,但作爲作者的我來說,他有點冤(我沒寫好),李老二從出生並沒有作爲繼承人培養,所以他哥哥死了後,面對太子之位的空缺,他表現出來的心情是複雜。
一方面他跟哥哥感情深厚,傷心,一方面他有了出頭之地,高興,但應該說造成他現在糊里糊塗的人,有他媽,以前告訴他不能爭,現在要他去爭。
爸爸沒有任何表示,他太傷心了,沒有顧及到李老二,弟弟的恭讓,朝臣的流言,這些人都導致他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有野心,但能力不足,正應該是他積蓄能量奪嫡的時候,他爸爸一棒子敲下來要磨礪他,他怎麼做都要捱罵,那時他也才十五六歲,內心最茫然無措的時候對顧七娘這種需要保護的女生動了感情。
而且我在文中的暗示不知道大家看懂沒有,顧七娘接觸到李老二是有目的性的,但她一個落魄府邸的庶出女孩,怎麼就能抓住見過世面的李老二的心……
至於安排李老二喜歡顧七娘,只是爲了襯托他前期的不靠譜,之後他娶了曹芳蕤,心也慢慢偏到了妻子這邊,因爲他已經明白了,妻子更像是支持他的戰友,顧七娘除了是朵解語花,什麼也做不了。
但此時的她沒有犯任何錯,李老二並不會厭惡她,只是已經把心放在責任上了,對風花雪月沒有那麼在乎,這也就導致了顧七娘極度的不安。
她那種生長環境下內心隨時可以扭曲,她撕碎繡花再變臉做衣服,就暗示了她已經在開始變化,要開始行動了,而這,也會是李老二人生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總之寶貝們記住一句話,李老二不悲催他爸媽之間的感情就不會有起伏,那這本書屁看頭也沒有~就醬,歡迎大家給我提出建議和意見,我很感謝,謝謝盤子寶貝的手榴彈,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