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派出的人很快就到達了洛陽,當他向李淳茜宣了陛下的口諭後,李淳茜第一反應是父親病了,如果是這樣他作爲兒子去服侍父親責無旁貸。
但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了挺着肚子的妻子,心中又有些猶豫。
再有三個月,孩子就出生了……
裴氏端着手站在丈夫身後,聽見這個消息心臟像綁了塊石頭一般沉往水底。
陛下怎麼會讓三郎去遼東……還偏偏是這個時候……
來傳口諭的是吳舟的徒弟,他把倆人的反應看在眼裡,弓着腰臉上掛着得體的笑容解釋道:“大王不必擔憂,陛下身強體壯,並無不適,之所以叫大王去遼東服侍,是因爲陛下聽說大王近來爲瑣事所困,陛下也是心疼你呢~”
這話聽起來無比諷刺,什麼樣的瑣事能讓父親千里迢迢派了人來叫他去遼東呢?
李淳茜和裴氏相視一望,臉色有些發白,父親|陛下肯定知道王府裡發生的事了……
他沒有降旨叱責,也沒有派人來大罵一頓,而是直接叫他去遼東。
“張內侍……”李淳茜小心翼翼向來人打聽:“父親還說其他了的嗎?”
張內侍微微欠腰,笑容可掬的道:“陛下只說讓大王儘快啓程,遼東那邊已經入了冬,再遲一些時日,路上就不好走了~”
“這樣啊……”李淳茜點頭,他面露不捨的看了妻子一眼,又對張內侍道:“那好,我立刻就命人去收拾行李,咱們儘快出發!”
說罷他回頭衝身後的幕僚使了個眼色,幕僚便請了張內侍去廳堂喝茶,順便看看還能不能套出什麼話。
待人走遠了,李淳茜滿臉歉疚的看着裴氏,道:“我想到了父親會知道我頂撞阿姨的事,但沒想到他會叫我去遼東。”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阿嫣,父命不可違,等我走了就剩你一個人在王府,你怕不怕?”
正如他所說,這是陛下的命令,裴氏就是有一萬個捨不得又能怎麼辦,她強顏歡笑道:“三郎別擔心我,府裡這麼多下人,你就放心去遼東吧!”
李淳茜看出了妻子平靜的面孔下隱藏的不安,便拉着她的手安撫道:“阿嫣,我走之後,阿姨若再要爲難你,你就去找母親,請她給你做主,平日若覺得日子冷清,就請岳母來府裡小住,有她在我也更放心一些。”
裴氏看着丈夫的目光泫然欲泣,“三郎,你去了遼東除了服侍陛下,自己也要小心,我和孩子們都等着你回來……”
“嗯……”李淳茜目光落在裴氏隆起的腹部,心中充滿不捨和期待。
……
張內侍除了帶口諭給李淳茜,還給李淳業帶了李暉的話,沒有別的,只囑咐他要孝敬嫡母生母,愛護弟弟妹妹。
李淳業原本聽說父親叫三弟去遼東以爲他有什麼安排,不免心中忐忑,不過現在可放心了。
他恭敬的道:“請內侍替我轉告父親,他的話我一定記在心裡,也請父親忙於戰事之際保重身體,兒子不孝,不能在他跟前服侍,只能遙祝父親大捷歸來,天下同安!”
張內侍笑眯眯的回了個禮道一定轉達,李淳業想着父親年近半百還在爲國爲民嘔心瀝血,心中不免有些慚愧。
朝堂上的事有弟弟監理,爲了避免一切可能出現的流言蜚語對如今的局勢造成破壞,很久之前他就只在刑部領一份清閒的差事,從不踏足權利旋渦的中心。
每日下了衙要麼是與三五好友遛馬觀花,要麼就是結交些精通詩詞歌賦的文人填詞作曲,悠閒是真的,但空虛也是真的。
他出生在天家,從小到大又是習文又是習武,如今卻無一分施展之地,心中的那點兒鬱悶無法與人說,只能關起門跟妻子傾訴兩句。
寄奴倒是時常與他見面,有時也會對一些國事詢問他的看法。
李淳業思慮再三都沒有正面回答,寄奴知道他是爲了避嫌,也委婉的勸過他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但李淳業只道:“在你的心裡,我是你可以依靠的兄長,但在很多人眼裡,我是一個臣子……”
寄奴聽了這話有些難過,但他也明白,兄長的話是正確的。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可以對任何人表現出謙遜的態度,但被表現的人,卻不能真正的回報同樣的態度,那是大不敬……
如果他想要維持手足之情,那最好的辦法保持距離,血緣在綱常之前,毫無意義。
曹芳蕤見丈夫揹着手滿臉笑意的進了屋,不免問發生了什麼事,李淳業把父親的囑咐仔細的對妻子說了一遍,然後衝她眨眨眼,略帶着些孩子氣的道:“你說三郎去了遼東會不會捱罵?”
“這……”曹芳蕤沒想到他突然說起了這個,表情一怔。
李淳業哈哈大笑道:“還是父親厲害,三郎夾在秦庶母和三弟妹之間苦不堪言,父親直接把他叫走,這下他人不在了,秦庶母和三弟妹有再多的矛盾也沒用了~”
曹芳蕤嗔了他一眼,道:“這都過去的事了,如今秦庶母對三弟妹沒有那麼疾言厲色了,總歸有阿元在,秦庶母看着孫子,什麼矛盾都能化解的~”
不過她也八卦道:“三叔這一走,秦庶母和三弟妹肯定心中不安,說不定還很後悔把事情鬧到陛下耳朵裡讓三叔吃苦頭,她們可以爲了三叔起矛盾,也能因爲三叔齊心協力的~”
“聽起來有道理~”李淳業頷首,他懶洋洋的倚在隱囊上,摸着後腦勺,沉吟了片刻,道:“芳蕤,昨日永州刺史遞上來一封奏表,是一件人命案,永州那邊判了秋後處斬,要交由大理寺最終覈定……”
“案情有些複雜,幾位閣老爲此爭論不已,我瞧着寄奴猶豫不定,要不這樣,晚上我去找他說說話,你自己跟大郎吃飯,就別管我了~”
曹芳蕤靠近他笑道:“那你這算是爲弟弟解難答疑,還是爲太子解難答疑?”
李淳業忍不住笑了起來,輕擰了把妻子的臉頰,道:“我這算什麼解難答疑,不過是看寄奴辛苦,去跟他說說話放鬆一下罷了~”
曹芳蕤微微嘆道:“求仁得仁,郎君盡忠盡孝,對得起任何人了……”
……
李淳茜入宮向秦氏辭行時,秦氏抱着他哭了一場,言語中帶着十分後悔。
“都是我不好,心裡不舒服拿你媳婦出氣,現在叫你父親知道了生了氣,就叫你過去罵一頓……”
李淳茜有些哭笑不得,“阿姨,父親是說讓我去服侍他的起居,你不要胡思亂想。”
秦氏擡頭淚眼朦朧望着兒子,道:“不過是說着好聽,遼東邊荒之地,你去了可怎麼活啊……”
“阿姨!”李淳茜有些不悅,“你也知道遼東是邊荒之地,父親一國之君尚且能忍受,我是他的兒子,理應鞍前馬後的服侍!”
秦氏並未生氣,只哽咽道:“反正你怎麼說都有理……”
“三郎,你去了遼東,若你父親罵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別自個兒攬着,免得他不喜歡你了!”
這怎麼可能呢!李淳茜正欲反駁,秦氏已經轉身從段嬤嬤手上接過一隻木匣給他,並打開挨個指着道:“這是我給你備好的各種藥膏藥丸子,特別是這兩罐凍瘡藥,你一定要收好,你怎麼去的就怎麼回來,若少一根頭髮,我可是要心疼的……”
這些東西裴氏早就準備好了,話到嘴邊,李淳茜憋住了又咽了下去,他還是不要多嘴最好。
蓋好匣子,李淳茜順手交給身旁的侍女,扶着秦氏坐下,一邊給她捶腿一邊道:“阿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你別擔心我……”
“你自己平日裡要注意保養身體,若是想我了就讓五娘給我寫信,她也一天比一天大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你就去跟母親說……”
“還有裴氏那邊……”他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秦氏的表情,發現她沒有露出異樣才鬆了口氣,繼續道:“阿嫣也快生了,我擔心她一個人在府裡害怕,就請了岳母有空去照顧照顧。”
秦氏微微頷首:“我在宮裡出不去,讓國公夫人幫着照顧挺好,有什麼事你媳婦也有個商量的人。”
話裡話外都與自己撇清了關係,十分客氣,聽起來像在說別家之事。
李淳茜有些無奈,即使現在生母沒有再針對妻子了,但對妻子格外疏離,除了問安,其餘的事再不過問,再不干涉。
不過能維持現在這樣總比從前鬧得天翻地覆要好。
李淳茜略過這一茬,轉而與秦氏說起了阿元,直逗得秦氏笑了起來,他才離開。
北風呼嘯,吹的窗棱吱吱作響,室內孤燈下,秦氏面無表情的臉一半藏在陰影裡,推門而入的段嬤嬤心中一驚,放輕了腳步走過來,低聲道:“娘子,劉彬去打聽過了,這幾日太子時常召燕王去東宮,有時還會留燕王用膳……”
秦氏懶懶的哼了一聲,“畢竟是一個肚子裡爬出來的,有什麼事都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嘛~”
不知爲何,段嬤嬤聽了這話總覺得十分怪異,只是不等她細想,秦氏又道:“下個月就是太子的千秋節對吧……”
“是……”段嬤嬤恭聲道:“不過陛下在遼東打仗,太子不打算大辦,連宴席也沒有,千秋節那日恐怕只有都中官員去朝拜太子。”
秦氏嘴角微微揚起,聲音清冷的道:“他雖然說不辦壽辰,但也沒說不允許人送賀禮。”
“如今王妃不方便,去跟她說一聲,打聽別人家給東宮送了些什麼,她照着送就是了,別操太多的心,肚子要緊。”
段嬤嬤笑了起來,“可見娘子還是心疼王妃的~”
秦氏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