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娘抽了抽鼻子,撲進李暉懷裡,好半天后才悶悶道:“你要去就去,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又不懂什麼打仗……”
李暉輕撫她青幽幽的髮絲,低頭吻了下發頂的漩兒,神情嚴肅道:“十七娘,你聽我說,從你入宮那天起,你就不是那個長安街上整天只知道玩的蓁蓁了,你是我的女人,是受過冊封的嬪御……”
“你生下了二郎他們幾個,就不只是一個侍奉君王的嬪御,而是皇子和公主的生母,現在我要告訴你,你是皇太子的生母,若我有什麼好歹,你便是皇太妃……”
“我不告訴你這些,難道就任由你在我走後每日思春悲秋嗎?”
蓁娘猛地一下擡起頭,紅通通的眼睛瞪着他,帶着哭腔大聲道:“你不許說那句話!”
“我不要做什麼皇太妃,我就要你陪我思春悲秋!”
“我就要每天惹是生非,到處欺凌弱小,打罵你的其他女人,我不做皇太妃!”
“你不在了我就找根繩子上吊!我去十八層地獄!我看你能不能這麼輕鬆的說話!”
李暉覺得無奈又好笑,可他也嚴峻的認識到,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十七娘是無法接受的,她愛自己愛到骨子裡了……
對於胡攪蠻纏,當然不能說軟話,李暉拉長着臉面無表情的看着蓁娘,直看的她越發心驚,抽泣也不自覺停止。
兩隻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你……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十分底氣不足的質問。
李暉冷聲道:“我等你腦子清醒過來。”
蓁娘覺得委屈極了,眼淚又要落下來,“我只是不想離開你……這也有錯嗎?”
“還有皇后殿下、貴妃她們……肯定也捨不得阿郎……”
李暉在心裡嘆了口氣,一面爲蓁娘對自己的情深意動而歡喜,一面又覺得頭疼。
他時常教導兒子們要把目光看遠一點,卻忽略了身邊的蓁娘,從前總想着疼她愛她,卻忘了告訴她,如果他不在了,她要怎麼過下去。
也不知道現在說還來不來得及。
“十七娘……”他想了想,鄭重其事的道:“我從登基的那年起就開始修建陵寢,爲了不增加國庫的負擔和百姓的徭役,陵寢修了十幾年了,還沒有完成……”
“百年之後,我想和章皇后合葬,她嫁給我之後沒過幾天舒坦日子,這不僅是我虧欠她的,也是因爲她與我年少結髮的情誼。”
“從我的陵寢往左十里,是留給皇后的陵寢,往右十里,是你的陵寢和妃園寢。”
蓁娘呆呆的看着李暉嘴巴一張一翕,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反覆迴響在她腦海中。
他會死,她也會死,沒有人會長生不死的。
不!她不敢想象那一天,她一定會崩潰的!
“阿郎……”
李暉滿是憐愛的握住蓁孃的手,半是憐愛半是嘆息道:“十七娘,你在後廷不爭不搶、恪守本分,不光是因爲規矩轄制,是因爲你知道,我喜歡你!”
“你在我面前放下規矩,嬉笑嗔怒皆隨己心,也是因爲你知道,我喜歡你!”
蓁娘撲進他的懷裡,哽咽着道:“你爲什麼要說這些,我不想聽,我也不要你離開我!”
“不!”李暉沒有心軟,繼續說道:“這些話你必須聽!”
他嚴肅的聲音傳進蓁孃的耳朵:“如果我不在了,我還有很多事都放心不下,只有你能替我完成,我不是在交代你,而是在請求你!”
“什麼!”蓁娘張口結舌的擡頭看着目露蒼涼的他,這是她從未見到過的李暉,像一個無助的、陷入困境的人。
可是,有什麼事是她能幫忙的呢?
蓁回聯想起他方纔的話,一個想法漸漸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寄奴是他精心挑選的太子,身爲新君他有賢臣良將輔佐,江山社稷也用不着她操心。
但身爲新君生母,她的身份對於整個大周來說,都是舉足輕重的……
蓁娘試探的道:“阿郎的意思是……放心不下後廷姐妹和孩子們嗎?”
李暉讚許的看着她,點了點頭。
莫名的,蓁娘就想起女史講過的漢景帝試慄姬的故事。
她打了個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目光中充滿哀傷,“我不行的!我什麼也不懂,還有皇后殿下,她可以……”
推脫的話戛然而止,蓁娘憶起大朗薨逝后皇後的傷心之態,雖有壽安公主和外孫承歡膝下,還有李暉的貼心安慰,可她還是無法釋懷。
這十來年看淡世事,對眼前的紛爭沒有一絲一毫的在乎,名利遠遠不夠彌補她心中的傷痛。
如今支撐她活下去的是李暉,如果他也不在了……
李暉低落的道:“正如你想的那樣,皇后嫁給我之前天真爛漫,嫁給我之後遭受着步步算計,可她從未抱怨過,我有十幾個兒女,卻沒有一個都跟她有血緣關係……”
“十七娘,以你的品行和寄奴的純善,我從不擔心皇后餘生的尊貴體面,可她心裡的支撐要是沒了,你我都能預見她會如一具行屍走肉,我如何忍心!”
蓁娘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說的沒錯,皇后並非是那種愛慕名利的人,除去身爲皇后的尊貴,她也只是一個女人。
所求的也不過是夫君陪伴身側,兒女承歡膝下否則的話,這些年也不會把大部分的事交給了淑妃管了。
李暉見她低着頭陷入沉思,又道:“還有貴妃、淑妃、昭儀她們幾個,服侍了我幾十年,卻沒有一兒半女傍身,將來免不了要你幫顧着些……”
他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交代遺言,什麼都考慮的清清楚楚,可見不是一時興起。
蓁娘淚盈於睫,很想問問他,即使她有子女傍身,又是新君的生母,可她的心呢?
他憑什麼就認爲她可以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呢?
可這些質問她無法說出口,皇后是陪他一路吃苦過來的,貴妃淑妃實乃賢妃,就是阿齊阿惠等人,在宮裡呆了半生,與親人隔着一堵牆不得相見。
雖是錦衣玉食,可心裡的苦水,只怕也有一缸。
蓁娘輕輕抹去眼淚,溼漉漉紅腫的眼睛看着李暉,正聲道:“阿郎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希望我堅強一些,替你把老的小的撐起來,既然這樣,我拼了命也不能辜負你的囑託!”
“做臣子的講究天地君親師,我雖是一介女流,可也是有品階的命婦,阿郎不僅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主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呢!”
李暉略帶疑慮的打量了蓁娘一會兒,不知她怎麼突然就轉過彎來了。
蓁娘卻是含淚笑了笑,一臉的從容平靜。
望着燈光下蓁娘柔婉靜美忽明忽暗的臉,李暉只得道了聲‘好’。
服侍他睡下,蓁娘擁着被子依偎在他身邊,見他睜着眼望着頭頂的藕色帳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阿郎,你別擔心,我想到那日你說起太宗皇帝和悼敏太子,忽然就覺得自己很自私……”
“皇后殿下肯定也捨不得你御駕親征,可她心裡明白,阿郎有身爲皇帝的責任,所以再不情願也要擺出笑臉讓阿郎放心的去東征……”
“我在你的羽翼下順風順水的過了幾十年,不只是我,還有我的孃家,能有今天全是因爲你對我的心意,我怎會不知!”
“你對我的好,這輩子我都報答不了。”
李暉怔怔的聽她輕言細語的傾訴,感覺肩膀溼了一小塊,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愛憐。
他待蓁娘與別人不同,給與她的也從未指望過回報,但蓁娘能說出這番話,還是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喜歡錯人。
李暉側過身子與蓁娘面對面,輕吻了下她的眼睛,充滿柔情蜜意的聲音道:“我不知道仗會打多久,但我對高句麗是勢在必得,你乖乖的在宮裡等我回來。”
蓁娘輕輕‘嗯’了一聲,倆人說了半個時辰掏心挖肺的話,蓁娘忽然想起自從寄奴做了太子後,不論宮裡宮外她的地位已有超過貴妃的勢頭。
外命婦入宮拜見皇后之後也會來拜見她,更別說宮裡的內命婦了。
一個個見着她都恨不得把她供起來,那些有品階的女官見到她身邊的一等宮人都要客客氣氣的說話。
這讓蓁娘很是不安,“……我已經訓|誡過幾次了,可越是這樣,那些人就越謹慎,來的也越勤快了……”
“還有寄奴那邊,他畢竟年紀還小,我就怕他心裡想着不能丟你的臉,做事難免就慌了手腳。”
李暉不由得哂笑,當年他做太子時爲父親不喜,來東宮走動的人有限。
倒是寄奴,自己吹着捧着把他送到儲君之位上去,又唯恐朝臣欺負他年幼,自己幹什麼都把他帶着。
蓁孃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只是李暉早有應對,對於那些巴結奉承別有用心的人,他給蓁娘出主意道:“命婦來拜見你這是禮儀,你若是把人趕走恐怕自己落了個目中無人的名聲!”
“不如你就跟她們東拉西扯,看她們究竟想幹什麼,不過有什麼請求你不要應承,答非所問你明白吧?”
蓁娘眼睛一亮,點點頭,“我明白!她們說東我就說西,她們說吃飯我就說穿衣!”
“真聰明!”李暉讚許的親了她一下,蓁娘嗔道:“誰都會好不好,你誇得一點也不真誠~”
李暉嘿嘿直笑,“寄奴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敢把政務交給他就說明我心裡有數。”
“十七娘,你千萬記得,萬事我都有安排,你只要跟從前一樣過日子就是了!”
“有空的話跟壽安一起陪皇后說說話,有什麼事拿不準就寫信告訴我,我會留一個內侍在你身邊。”
看他說的事無鉅細,蓁娘甜蜜的同時又生出不捨,使勁往李暉懷裡擠,恨不得跟他融爲一體,再也不分開。
“阿郎,我若是想你了也能寫信嗎?”
“當然可以!”李暉毫不猶豫的答應。
蓁娘放心了不少,不過……
“那……那別人要是知道了會不會說閒話啊,畢竟還在打仗呢!”
李暉輕擰她的鼻子,取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
蓁娘訕訕的笑,“我就是怕給你添麻煩~”
李暉嘆道:“你不給我添麻煩我才擔心……”
短短几個字說的蓁娘是心花怒放,忍不住抱着他說了半夜的甜言蜜語,直到快敲晨鐘了,倆人才囫圇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不好意思,昨天下午一點開車往成都趕,凌晨一點纔到,今早又去醫院搞了一上午,這才趁着煮飯的空隙更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