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了這麼一件事,整個秋宴的氣氛都被破壞了,皇后心裡煩,坐了一會兒就擺駕離去了,把宴席交給了高淑妃來主持。
蓁娘見沒有人注意,對惠氏悄聲道:“我剛纔去水池邊看了看,石階上沒有水也沒有青苔,六娘都七歲了,怎麼還會差點栽倒……”
“你什麼意思?”惠氏不動聲色,“難道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
“我也不知道……”蓁娘搖頭,“但我就是覺得奇怪,再說了……”
她的神色有些猶疑不定,惠氏眼中寫滿疑惑,蓁娘輕道:“就算是六娘差點栽進水裡,怎麼慕容氏比蕭娍兒這個生母還着急呢……”
惠氏聞言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蓁娘,“你是說……苦肉計?”
蓁娘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惠氏下意識的搖頭又點頭,“利用一個孩子去邀功,我真不敢相信有這麼狠心的人,可這個人是慕容氏的話,我倒是相信幾分!”
對此,蓁娘似笑非笑道:“蕭娍兒這些日子跟慕容氏形影不離,把先前的嫌隙都忘了一般,就是不知道,如果事實真是這樣,蕭娍兒是否心知肚明……”
這一點惠氏不贊成,“蕭娍兒爲人小肚雞腸,六娘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又是阿郎最小的孩子,就是因爲這個女兒,她犯了什麼錯阿郎都可以原諒……”
“她要是敢跟人合着夥傷害六娘,只怕都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這話有些道理,蓁娘點了點頭,惠氏有些擔憂的道:“她們是狗咬狗一嘴毛,管他真相是什麼,都跟咱們無關,只是我擔心,慕容氏爲了六娘掉進水裡,阿郎會怎麼想……”
蓁娘眼皮子略微顫抖了一下,她擡眼看着惠氏,鼻息帶着嘲諷輕哼了一聲,心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正如她所料,慕容氏回到自己院子後就開始發熱,宮人灌了幾碗湯藥下去還是不退燒,眼看着她都神志不清開始說胡話了,玫娘趕緊去向皇后稟報。
皇后一聽立刻就派人去稟報李暉,彼時李暉正在與幾位閣老議事,耽誤了些時辰,等他帶着奉御去慕容氏的院子時,她都已經在抽搐了……
這可了不得,奉御連禮數也顧不得,趕緊走過去翻開慕容氏的眼皮查看,接着又拿過她的手開始把脈。
李暉一進屋便聞見濃濃的藥味,連花香也掩蓋不住,他揹着手站在榻邊神情凝重。
奉御查問過宮人後,才蹙着眉對李暉拱手道:“陛下,婕妤娘子情況危急,因爲落了水着了涼又受到了驚嚇,所以才高熱不退,待臣開一劑發汗散,先把體內的鬱熱排出來再說!”
“那就趕緊去!”李暉直接吩咐道。
奉御離去後,室內只有玫娘幾個蓬頭垢面神思萎靡的守着慕容氏,李暉眼神複雜的看着榻上的她奄奄一息,十根手指怪異的曲着,一直在抖動,而她嘴裡還不時發出囈語:“陛下……陛下……六娘小心!”
李暉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玫娘眼角瞥見他表情的變化,膝行幾步趴在他腳下哭訴道:“陛下,娘子自從早產後身子一直不見好,吹了風都要躺幾天,又因爲失去了小皇子,心中鬱結難解,她見着活潑可愛的六公主便把她當成親骨肉一般疼愛,所以今日六公主差點掉進水裡,她是想也沒想就跑了過去……”
“陛下,不管娘子在你心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她對你的心,從沒有半分摻假啊!”
若說慕容氏對自己的情意,李暉是相信這宮人所說的,但他更明白,就是這份心意導致了慕容氏對蓁孃的嫉妒,從而傷害了她,所以他無法原諒。
慕容氏出了月子後身子羸弱的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始終難以跨過那道坎,那便是蓁娘。
如果他對慕容氏心生憐惜,那差點死去的蓁娘算什麼?
他可以坦然的承認,在他心裡,蓁娘遠遠比慕容氏重要多了。
只是孩子是無辜的,李暉爲那個可憐的孩子傷心,對慕容氏的感情便有些複雜。
到底是服侍自己好幾年的妾侍,她推倒蓁娘固然有錯,可看着她此刻的模樣,他又有些不忍,心中那堵堅硬的冰牆還是融化了一個缺口。
他沉聲對吳舟道:“讓奉御留在這裡爲婕妤診治,務必要讓她早些恢復健康,再撥幾個手腳勤快的宮人來,好生服侍婕妤。”
吳舟快速的瞥了眼玫娘,發現她眼中的驚喜卻似早有準備一般,心中不由得劃過一絲異樣。
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恭聲應是,玫娘替自己主子謝恩,涕淚交加道:“娘子若是聽了陛下這話,一定能早日好起來,陛下,你的寬宏大量,娘子絕對會銘記於心的!”
李暉想起了玫娘爲慕容氏辯解時捱了三十個板子,心知她是個忠心護主的奴婢,可一味是非不分的忠心,反而是個禍害。
於是他對玫娘厲聲道:“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這次先饒過你主子,你們做下人的要盡到勸導之責,若婕妤再有犯錯,你們的責罰是她的十倍!”
玫娘聞言身子微頓,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就磕頭謝恩,李暉看了慕容氏幾眼,囑咐了一句‘仔細照顧’便離開了。
玫娘依舊跪趴在地上,待院子裡的聲音都消失不見後,她才擡起頭,目光幽深的看着微微晃動的門簾……
李暉坐在肩輿上一臉不虞,吳舟這纔敢問他往哪裡去,李暉想了想,道:“去朝華樓!”
吳舟正準備吆喝,又聽他改口道:“不,去飛霜殿!”
吳舟心知他原本是打算就這麼冷落慕容婕妤後半輩子,可在剛纔,他又軟了,到底是個男人,見着柔弱的女人不管她有錯沒錯都要原諒幾成。
何況慕容婕妤看起來真的可憐,又是爲了救六公主而生病,大家若還是揪着她過去的錯不放,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
不過……慕容婕妤和韓修儀倆人摔倒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來不及細想,他嘴裡已經吆喝道:“擺駕飛霜殿!”
……
“六娘乖,再吃一口飯飯好不好?”
天邊晚霞絢爛,某內院的房間裡,蕭娍兒親自端着霽紅小陶碗哄女兒吃飯,六娘自從昨日受驚後,晚上睡覺還哭醒了兩次,今日吃飯也沒胃口。
看着女兒懨懨的小臉上沒有笑容,蕭娍兒的心剜了似得疼,這頓晚飯已經吃了快半個時辰了,可六娘只吃了幾口就不肯再吃,蕭娍兒捏着勺子鬱郁的嘆了口氣:“這孩子,可怎麼辦纔好……”
一旁服侍的採珠柔聲勸道:“娘子,公主不想吃就罷了吧,要不讓膳房裡備着飯食,待會兒再給公主端上來就是!”
六娘倚在隱囊上,兩隻小手抓着被角不耐的背過身去,蕭娍兒把碗遞給採珠,道:“就依你之言吧!”
“讓膳房把羊肉湯煨在火爐上,再做幾碟易克化的糕點來!”
“是!”採珠點了點頭,這時,六娘插嘴道:“要吃七返膏~”
七返膏有些油膩,口味又過於甜,蕭娍兒怕她吃了腸胃不舒服,便有些猶豫,六娘便嘟着嘴重重的哼了一聲。
蕭娍兒趕忙道:“好好好,那就做七返膏!再做點紅棗糕好不好?”
“我們六娘最喜歡紅棗糕了!”
六娘道了聲‘好’,這纔開心了一些。
蕭娍兒看着女兒臉上有笑心裡也輕鬆了不少,待吃過點心又哄着六娘睡着後,她纔回到正房洗漱。
採珠打了熱水來,她本是翠影閣的一個三等宮人,因性子好臉上總是掛着笑,六娘在生母這邊就很喜歡叫她陪自己玩,又因爲她嘴巴甜手腳勤快,蕭娍兒便提拔她到自己身邊服侍。
她散開頭髮準備重新梳髮髻,主僕幾人便說起話來打發時間。
“娘子,聽說陛下去看慕容婕妤了呢!”採珠說起今天下午聽說的消息。
蕭娍兒有些驚訝:“真的嗎?陛下去看她了?那有沒有說些什麼?”
採珠搖頭:“看是看了,不過陛下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倒是慕容婕妤身邊的宮人一個個都喜笑顏開,想來陛下是原諒婕妤娘子了……”
蕭娍兒聞言後也沒有表現出嫉妒,而是鬆了口氣般笑道:“這纔是呢!”
“阿嵐本就沒有推過韓修儀,她不僅被倒打一耙還失去了一個孩子,偏偏陛下只聽韓修儀的讒言,連我聽着都爲阿嵐抱不平……”
“昨日要不是她救了六娘,我可真是要被嚇死的!”
蕭娍兒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然後語氣中帶着些歉疚道:“從前都是我小心眼,處處看她不順眼,如今想想看,我這人實在可惡。”
這話宮人們不敢接,採珠柔聲道:“娘子的心意婕妤娘子肯定都能的!”
“就衝她對六孃的愛護,我一輩子都感謝她!”蕭娍兒真心實意的說道。
“今日她情況不太好,既然陛下已經去看過她,想必她很快便能康復,明日我帶六娘去看看她~”
採珠站在蕭娍兒身後,目光無意中落在她腳上的繡鞋,然後輕輕打了個冷顫,殷勤的服侍更衣……
攬月閣裡,秦氏哈哈大笑,差點就沒端住手裡的茶盞,霜降咧着嘴笑道:“難怪娘子笑的這麼開心,你只稍微提點了一句,慕容娘子立刻就掉進了水裡,若只是這樣還罷了,陛下是憐是氣都不得而知~”
“可她卻捨身忘我救了六公主,就衝這件事,即使陛下心中對她有再多的不滿,也都煙消雲散了……”
秦氏眼中佈滿由衷的讚賞,“我先前還是低估慕容氏了,幾句話就哄的蕭氏眉開眼笑,這纔有了昨日那一出~”
“就憑她這份心計,實在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