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沉默了片刻,忽然,蓁娘想起一事,衝曹芳蕤揶揄的笑着:“聽說先前你臨摹了一幅桃枝鸚鵡圖,二郎專門派人尋了對一模一樣的鸚鵡送給你……”
曹芳蕤聞言,頓時臉色一片緋紅,這種夫妻之間的親密之事從長輩嘴裡說出來,還真讓人害臊。
她結結巴巴的想要解釋,蓁娘卻笑眯眯的擺手:“你們小倆口親親熱熱的,我看着也高興,夫妻之間的親密、吵鬧都是正常的,只要你們心往一處使,就算有磕磕絆絆也能化解!”
曹芳蕤大概能明白這個‘磕磕絆絆’是什麼意思,她鄭重的點頭表示受教。
當夜,李暉就歇在甘泉宮,他自然也聽說了白天的事,皇后面上帶了些厭惡之色,道:“呂氏入宮也有十幾年了,先前看着她還是挺知書達理的,怎麼如今變得這樣不堪……”
“不論如何,她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該當着滿殿命婦的面抖摟出來,簡直就是潑婦的行徑!”
李暉沉吟片刻,問皇后該如何處置,她管理着妃妾,自然先聽她的意思。
皇后想了想,道:“照我的意思,先把呂氏禁足吧,再怎麼說,她的父兄在朝廷一直兢兢業業,總要給他們留幾分顏面……”
“如此甚好!”李暉點頭贊同她的話,“那就再給呂氏一次機會吧,若是再犯,我看她也不適合留在宮裡,打發了去庵堂吧!”
“是!”皇后柔聲應道。
李暉嘆了口氣,懶洋洋的躺在榻上,山上夜間露氣重,皇后拿了條薄被搭在他身上,李暉向她伸出手,皇后微愣了下,然後把手搭在他手上,依偎在他身旁。
倆人沉默着都沒有說話,室內只有燈花爆裂的‘噼啪’聲,“這裡好安靜啊……”
皇后嗅着李暉身上獨有的香氣,忍不住眯着眼,顯得很舒適。
李暉輕輕‘嗯’了一聲,“阿雨,你覺得曹氏如何?”
他沒頭沒腦的說出這話,皇后的嘴角稍稍沉了下來,語氣平靜回道:“還行吧,說話做事看起來挺沉穩的。”
李暉如何聽不出來她聲音裡的清冷,他摟着皇后肩膀的手磨蹭了兩下,似乎在安撫她。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皇后擡頭不動聲色的看着他道。
李暉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後才輕聲道:“我想爲三郎求娶宋國公的嫡長孫女……”
“什麼?”皇后瞪着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她有些弄不明白李暉爲什麼要這麼做,“宋國公家的小娘子可是差點嫁給二郎的!”
“我知道。”李暉點點頭,一副你聽我解釋的表情,“先前預備爲二郎求娶她,也是因爲二郎的外家出身低微,娶一個家世好的王妃正好彌補……”
“可惜二郎不懂得珍惜,做下那等糊塗事,這事也只能算了,所以又爲他娶了曹芳蕤。”
皇后還是不解,“那爲何又要爲三郎求娶宋國公府的娘子?你不怕二郎難堪麼!”
李暉冷哼一聲,眉宇間很是不悅,“他有什麼難堪的,他是兄長,三郎是弟弟,可樣樣都比他做得好,他現在若是覺得難堪,以後還有更難堪的呢!”
“秦氏的弟弟倒是個人才,可家底子還是薄了些,總不能因爲二郎娶得王妃家世一般,也委屈了三郎吧!”
聽得此言,皇后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她手指輕輕摩挲着李暉的袖子,片刻沒有說話。
李暉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只是繼續說道:“曹芳蕤雖出身不比裴家娘子,但她畢竟是長媳,若三郎的婚事成了,她倆之間有什麼不對付,你得注意一點!”
皇后聞言差點笑起來,李暉爲二郎娶了家世一般的曹氏,又準備爲三郎求娶出身高貴的裴氏,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這是要親手在兒子們之間撕下了一道爭儲的口子呢。
等到冊妃的詔書一下,整個後廷、前朝,恐怕都不會平靜了……
可是,看李暉的表情,卻帶着隱隱的悲傷,皇后不由得愣住,“阿郎?”
“沒事……”李暉眼裡染上了溼意,他無比低落的開口道:“若是大郎還在,還操這些心做什麼……”
皇后眼眶瞬間紅了,大郎,她心愛的兒子,若是還活着,一定是她和丈夫最大的驕傲。
她滿懷傷感的依偎在李暉懷裡,爲兒子心疼的同時,也有些後悔,她剛纔怎麼能那樣無情的嘲笑,不管二郎三郎還是誰,都是李暉的孩子。
作爲皇帝,他想要選擇一個最優秀的繼承人,可這樣一來就得看着孩子們明爭暗鬥,一個不慎,可能就如當年他和李璋那樣。
他是一個父親,親自做下這些決定,心裡一定很難受,所以纔會說,若是大郎還在……
哀傷瀰漫了整個屋子,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都不約而同的想起早逝的兒子。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外傳來一陣雨打芭蕉的聲音,風從門窗縫隙處鑽進來,燈火恍惚着,更顯此刻的悲涼情景。
……
宋嬤嬤把冰糖燕窩粥遞給坐在榻上的曹芳蕤,而曹芳蕤伸手撫上小腹,難掩臉上的失望,“都半年多了,我還是沒個消息……”
宋嬤嬤忙安慰她:“這種事急不得,懷孕這事看的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娘子年輕身強體壯,且如今大王又跟你和和睦睦的,或許差的就是那麼一點機緣!”
饒是如此說,曹芳蕤還是難過,她歪着頭的依靠在几案上,捏着勺子撥弄着燕窩粥,語氣十分低落道:“阿姨壓着不準妾侍懷孕,就是在等我生下嫡子,郎君就是庶出的,若我不能生下嫡子,陛下一定會很失望,許王就比郎君小一歲……”
宋嬤嬤知道她在擔憂什麼,她要是能生下陛下的長孫,對大王肯定是一大助力,若是被許王搶先一步,那可就不太妙了。
她想了想,心裡有了個主意,“娘子,不如咱們去求幾道符,或者拜拜菩薩如何?”
“不可!”曹芳蕤毫不猶豫的拒絕,“我是燕王妃,且成婚才半年,這要是傳了出去,肯定會惹人非議的,也會落了郎君的面子!”
“那咱們就請個杏林調養調養身子如何?”宋嬤嬤又出了個主意。
這個倒是可以,不過……
曹芳蕤沉吟片刻,還是搖頭:“這裡是行宮,人多口雜,且陛下和皇后也在,我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侍奉皇后,這是個好機會,阿姨本就和皇后有嫌隙,若我鬆懈了,有的是人來踩我!”
“很是!”宋嬤嬤聽得不住點頭,“娘子此言有理,不過,你千萬放寬心,水到自然渠成,只要機緣到了,孩子就來了!”
曹芳蕤默默喝着燕窩粥,現在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玲兒的腳步聲傳來,她脫鞋進了屋,向曹芳蕤走來,滿臉不悅的嘟着嘴。
“你怎麼了?晚飯沒吃飽麼!”宋嬤嬤打趣道,也想調和下氣氛。
玲兒跪坐在曹芳蕤跟前,沖沖的開了口,“娘子,顧氏那邊叫了熱水……”
曹芳蕤聞言怔住,下午她來了葵水,也無法服侍李淳業,所以就讓他去了顧氏那裡,不過叫熱水這事……
“我還以爲什麼事呢!”曹芳蕤揚起嘴角無所謂笑道:“總得有人服侍郎君吧,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玲兒狠狠揪着帕子,“奴就是見不得她得意!”
宋嬤嬤快速的瞥了曹芳蕤一眼,看出了她心裡其實很失落,不免對玲兒有些不滿。
她半警告半勸解道:“你這丫頭氣性也太大了,與其關心顧氏得不得意,還是先給娘子鋪牀吧!”
“山上風大,娘子又是第一次來,恐怕會不適應,你去鋪牀厚點的被子,免得娘子着涼!”
第二日,曹氏早早的收拾完畢,領着侍女去了甘泉殿,陳嬤嬤見她手裡捧着一個琉璃碗,碗裡是一朵帶着晨露的紫重樓,不由得愣住。
曹氏則笑眯眯的打招呼:“嬤嬤早,我來服侍母親梳洗!不知遲了沒有?”
這會兒皇后還未起牀呢,陳嬤嬤下意識的搖頭,然後就聽得曹氏輕輕吁了口氣:“太好了,來之前,大王告訴我九成宮的牡丹分外漂亮,我就想着早些去摘了替母親簪花,幸好沒遲到~”
“王妃客氣了……”陳嬤嬤臉色說不上厭惡,可也沒有多熱情。
曹氏不以爲意,心道沒直接趕人就不錯了,她便笑的更燦爛,跟陳嬤嬤拉起了家常。
陳嬤嬤見她談吐得體,說話也很有分寸,心裡那股子不滿也減去了三成,沒過一會兒,殿內有了動靜,她們知道,皇后已經起來了。
皇后從淨室洗漱出來後,就看見曹氏端正的跪坐在屋裡,見着她,忙磕頭行禮,“母親萬福!”
“昨夜下了場小雨,母親睡的可好?”
皇后‘唔’了一聲,微微點頭表示肯定,她身上披着一件輕薄的外袍,青幽幽的頭髮瀑布般披在身後,垂至膝蓋處。
曹氏幾乎看呆了,她從未見過這樣打扮的皇后,心中一股異樣的感覺涌出,原來那個威嚴又冷漠的皇后,其實也只是一個纖麗的婦人。
彷彿是一杯甘醇的美酒,越看越品越有滋味,她抱着純粹的欣賞偷偷打量,皇后施施然坐在妝案前,從銅鏡裡看見曹氏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微微揚起嘴角。
“你手裡拿着什麼?”
“啊?”曹氏被驚醒,然後才反應過來,忙起身走到皇后身邊,恭敬的跪下,回道:“是奴爲母親摘的花,簪在髮髻上肯定很漂亮!”
皇后未置可否的瞥了一眼,侍女開始給她梳頭,象牙梳上沾一點玫瑰花油,頓時滿頭青絲都散發着幽幽香氣,侍女從頭根梳至髮尾,重複了三百次,這是梳理斷髮和按摩頭皮。
曹氏看的津津有味,又見侍女拿了假髻出來,兩個人四隻手相互配合,很快就梳好了一個垂髻。
髮髻中間插上金篦梳,再簪上曹氏摘來的牡丹,如此簡單清爽的髮髻,卻更顯皇后的五官妍麗……
作者有話要說:
有生之年,我要去洛陽看看國色天香的牡丹~小時候鄰居家栽了一叢花,別人告訴我那就是牡丹,長大後才知道,那是大麗花,不過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