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麟越想越不舒服,偏偏屋裡的侍女都跟沒看見他似得,安安靜靜的端着手站在一邊。
他感覺自己像個外人一般,也對,這裡是公主府,不是侯府,他不過只是個看妻子臉色吃飯的駙馬。
往日的好友們去平康坊吃酒,從來都不叫他的,私下裡還調侃他若是公主生氣了他會不會睡地板……
剛纔兩位主子鬧得有些不愉快,紅豆爲了緩和氣氛,便道:“公主、郎君,膳房的菜已經備好了,奴這就去傳菜!”
丹娘還沒有說什麼,鄒麟卻賭氣似得站起身,冷冰冰道:“我已經在程家吃過飯了,公主慢慢吃吧!”
“我去書房看會兒書。”
說罷就踏步往外走,而且不等侍女開門,他自己就先伸了手,把門甩的‘啪啪’作響。
紅豆驚恐的去看丹孃的臉,只見如玉般瑩潤的鵝蛋臉鐵青,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明亮瀲灩的鳳眼差點噴出火來,捏成拳的手指節泛白。
“公主……”除了因爲顧氏發火那次,紅豆從沒見過主子這般憤怒的模樣,她顫巍巍的開了口。
不過丹娘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她嘴巴張合了兩下就不敢說後面的話了。
“隨他去,傳飯吧,我餓了。”丹娘壓抑下心中的怒火,冷着臉道。
若是能在新年前立下太子,無疑是個好兆頭,可一直到十月了,李暉卻依舊沒有如世人所預料那般抓緊時間冊立太子。
晉王仍舊住在大明宮,每日與父親一同去思政殿議政。
或許是朝臣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對晉王沒有那麼多偏見了,漸漸的,關於他聰穎好學、的名聲一日比一日傳的廣。
雖然背後有陛下的推波助瀾,但晉王的表現的確不俗。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肯定李暉的決定,這讓他十分高興,私底下悄悄對皇后道:“我得抓緊時間好好教導他,高句麗那邊,我想御駕親征呢……”
李淳業從咸陽城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時,對於弟弟即將登上儲君之位這一事實,從最開始的驚愕到無措,現在只剩下木然了。
曹芳蕤心中忐忑,既擔心他對親生父親產生怨懟,又心疼他與那個位置失之交臂。
丈夫一去就是兩個月,黑了也瘦了。
曹芳蕤帶着立秋和大郎親自站在門口迎接,身後還站着烏壓壓一羣人。
見丈夫從馬背上下來,她趕緊揚起笑臉看着他,“郎君一路辛苦了~”
李淳業愣了一瞬,然後鬆和下眉眼,走近對她溫聲道:“等了多久了?累不累?”
曹芳蕤心裡熱乎乎的,急忙搖頭,“不累,我想早點見到郎君~”
“熱水和飯菜已經備好了,郎君快些進去吧!”
立秋福膝行禮,李淳業衝她點頭示意,又把目光轉向半歲的兒子。
被奶母抱在懷裡的他胖嘟嘟的,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兩隻蓮藕般的雪白胳膊左揮又舞,他已經不記得面前這個人是父親了,好奇的瞪着他。
李淳業神情複雜,似歡喜似感慨,半晌只憋出了一句話,“他長這麼大了……”
曹芳蕤抱過大郎取笑丈夫道:“孩子見風就長,一天一個樣呢!”
“大郎,這是耶耶!快叫耶耶!”
大郎很快就對父親失去了興趣,目光被嫡母頭上的玳瑁簪吸引過去了。
他伸手想去抓,曹芳蕤仰着脖子拿過他的小手狠狠親了一口,“你又饞了是不是?明明午飯吃了那麼多~”
大郎嘴裡發出不滿的嘟囔,妻子的神情溫柔而慈愛,看得出大郎也很親近她,呆在她的懷裡不吵也不鬧,顯然已經很熟悉了。
李淳業有些驚訝,他之前是讓奶母嬤嬤照顧大郎的,怎麼他們……
曹芳蕤自然明白丈夫的疑惑,她一邊府裡走一邊解釋道:“郎君走了,王府裡也空落落的,就我和立秋、大郎三個過日子,不免有些寂寥……”
“奶母每日都要抱着大郎來給我請安,那日他往我懷裡鑽,我就抱了抱,他也不愣生,我也喜歡的緊~”
李淳業伸手護着妻子跨過門檻,柔聲道:“既然你喜歡他,那就放在咱們身邊養着吧!”
“真的嗎?”曹芳蕤驚喜的看着他。
“嗯~”李淳業點了點頭。
進了二門,一直沒說話的立秋便要回自己院子了,曹芳蕤轉頭對她道:“郎君一路辛苦,你做的野菜餅味道好,去膳房給郎君做一份吧!”
立秋清秀的臉上涌現出一抹雀躍,她福了福膝,恭聲應是。
李淳業沒有說話,與妻子回了正院。
他注意到,一路上的下人無論是幹活還是行走,都是不慌不忙,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絲毫沒有因爲外面的洶涌暗潮而驚惶無措。
這讓一路上都有些擔心的他徹底鬆了口氣。
他當然明白,這都是妻子的功勞,在咸陽城,妻子派人送來的那封信只有不到一百個字,可被他翻看了無數遍。
她的鼓勵和安慰,無疑是黑暗中點亮他的一盞燈,是寒冷中溫暖他的一叢火。
進了屋,曹芳蕤把大郎交給奶母,親自服侍丈夫梳洗更衣,一個時辰後,夫妻倆已經坐在院子裡的竹牀上欣賞葳蕤的菊花了。
李淳業猶豫了片刻,對妻子道:“其實在城外,我已經見過王豐了……”
曹芳蕤徐徐呷了口茶,平靜的問:“他說了些什麼呢?”
李淳業神情無悲無喜,道:“他問我,是想做天下人的太子,還是大周的太子……”
做天下人的太子,那便是把天下人放在心裡,責任最爲重要。
做大周的太子,那就是滿足自己的野心,權利最爲重要。
既然父親已經打算立弟弟爲太子,那說明在他心裡,弟弟一定是做的比他好。
而他是選擇接受,還是反抗呢?
院子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曹芳蕤溫和的看着丈夫,問他接下來怎麼打算,彷彿是在問今天吃什麼那麼隨意而輕快。
李淳業擡頭看了看天,雲捲雲舒煞是美麗,可那美麗是短暫的,被風一吹,下一刻出現的雲,已經不是方纔的雲了。
他彷彿卸下重擔般長長的吁了口氣,復又看向妻子,衝她咧嘴一笑:“芳蕤,如果我們一輩子就呆在這個院子裡,就守着幾盆花,就看着這片天,你願意陪我嗎?”
曹芳蕤看着丈夫許久,溫柔的笑了,“郎似山泉流,妾如楊柳依~”
李淳業俊朗的臉上浮現出令人心動的笑容,他拉過妻子的手鄭重的點了點頭,“好,不到山泉乾涸,不到楊柳枯老,我們絕不分開!”
……
這次之所以在咸陽呆了那麼久,除了修葺祭拜先主陵寢,還因爲李淳業在巡視顯陵時發現了幾處盜洞,這可把他氣壞了。
未來得及上稟便直接下令把陵令給關押起來,身爲看守皇陵的官員,卻玩忽職守,簡直罪不可恕。
李暉接到奏報後當時就氣的罵人,那可是世宗皇帝的陵宮,被挖了洞還了得!
這可是對先主大大的不敬!
所以李淳業回京後只略歇了歇,就入宮去了。
聽完詳細的回稟後,李暉直接傳諭給當地縣令,命他負責抓捕盜墓賊並押送入京。
末了還與禮部尚書商議道要去咸陽親自祭拜一番纔是。
等說完了這些個事,天都已經黑透了。
因覺得兒子辦事妥當,李暉留了他在延英殿用膳。
李淳業愣了一瞬,然後恭聲應是。
父子一人一張食案,李淳業爲父親嘗食後,才坐在自己位置上拿起筷子。
期間只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和咀嚼聲,李暉忍不住看向兒子,寬肩窄腰,個頭跟自己一般高,可看起來比自己要瘦一些。
臉頰棱角分明,眉眼與他生母六分相似,安靜的吃着飯,姿態優雅從容。
根本不像小時候那般,胖乎乎的小手還拿不住筷子,捏着一把木勺使勁往嘴裡塞飯,就想着快些吃完飯去玩。
他最愛吃炙羊肉,十七娘怕他吃多了不舒服就讓人把肉端走,小小的二郎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放聲大哭。
眉毛眼睛鼻子都皺在一團,踉踉蹌蹌的來找自己告狀……
李暉一邊回憶一邊驚訝於自己那時忙的腳不沾地,居然把孩子們的一舉一動都記在心裡,現在翻出來看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莫名的,他沒有了胃口,輕輕放下筷子。
李淳業注意到父親停止用膳,嚥下嘴裡的蓴菜,也跟着放下筷子。
李暉看着他罕見的柔聲道:“沒事,你接着吃,吃飽了飯才行!”
李淳業搖頭,“回府后王妃也準備了很多吃食,這會兒不是太餓,兒子已經吃飽了。”
他的話語沒有一絲不敬,可李暉卻能感覺到,父子之前跟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他罵二郎,生他的氣,二郎雖害怕,可對自己這個父親還是孺慕情深,但現在……
他必須要捨棄追求的東西,而逼他捨棄一切的人、逼他低下腰的人,就是自己。
“二郎……”李暉目光中閃爍着歉疚和憐惜,李淳業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措的應了一聲。
李暉衝他招手,李淳業猶豫了一瞬,起身走過去,跪坐在父親身前。
李暉看着他良久,久到李淳業心跳越來越快,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才緩緩道:“你七歲那年聽了冠軍侯霍去病的故事,整天神思恍惚,拿着根樹枝在手裡當成刀劍比劃,希望自己也成爲那樣勇武的人……”
“而且你還作了一首詩……”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年夜飯吃的是什麼啊?
我做了滷菜和泡雞爪,晚上看電視的時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