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院子裡,蓁娘嘴裡的才人慕容氏坐在榻上埋頭繡花,外邊一個小宮人匆匆走進來,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子,蕭美人回來了!”
慕容氏聞言眼睛一亮,“她是什麼表情?”
“她被侍女扶着進了院子,遮着臉好像在哭!”小宮人回憶起剛纔的所見。
哭?慕容氏眼裡露出晦暗不明的笑意,她跟蕭娍兒是一同進宮的,也時常在一起說話,自然知道蕭娍兒對韓修儀的不滿。
雖然勸她壓着性子些,不要做出得罪人的事,但蕭娍兒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話,這纔有了去向韓修儀認錯的一天。
想到這裡,慕容氏擱下手裡的針線對侍女道:“既然如此,我得去安慰安慰她,你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過去!”
侍女‘唉唉’應是,看着慕容氏好像有些興奮的臉頗覺奇怪。
慕容氏進了蕭娍兒的房間,果然就看見她眼眶紅紅的,她有些急切的上前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韓修儀給你臉色看了?”
蕭娍兒聽見她的關心,再度落下淚來,“阿嵐……”
“別哭別哭!”慕容氏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摟住她的肩膀,軟語哄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別哭壞了身子!”
蕭娍兒不停的抽噎,斷斷續續把蓁娘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道:“我也沒想對她怎麼樣,可她卻如此羞辱我,還讓我好好反省!”
慕容氏輕輕拍着她的肩,聽完後耐心勸道:“娍娘,我早就勸過你,宮裡的夫人們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你卻總是不聽!”
“因你生下了六公主,陛下格外偏寵你,你就忘了教導嬤嬤的話,如今可吃苦頭了吧!”
蕭娍兒聞言有些不高興,捏着帕子擦去淚珠,嘟着嘴道:“我沒有……”
“還說沒有!”
慕容氏瞪了她一眼,“你想不起來我幫你想,剛入宮時,你看着後廷裡的夫人們年歲大,就有些瞧不起她們,私底下那些輕蔑之言你可還記得?”
“你說她們都人老珠黃了,陛下定會喜歡咱們三個年輕的,那時我就告訴過你,夫人們爲陛下生兒育女,勞苦功高,豈是咱們三個能輕易得罪的!”
“後來你生了六娘,陛下也時常惦記着你們母女,你就更得意了,有沒有這回事?”
蕭娍兒絞着帕子不迴應,有些心虛的嚷道:“那……那夫人們,還有皇后殿下,都沒有討厭我,只有韓修儀讓我沒臉,不就是一個顏色麼,我以後不跟她爭不就行了嗎!”
“你還沒聽明白麼……”慕容氏有些頭痛,“娍娘,不是韓修儀給你沒臉,是陛下給你沒臉!”
蕭娍兒感覺鼻子一酸,又要掉淚了,“我可不就是哭這個麼!”
“好歹我也服侍陛下兩年了,可他一點都不顧及我的感受,不僅我丟臉,連累了六娘也丟臉……”
慕容氏給她倒了碗水,“好了別哭了,你捱了一頓訓還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熱鬧,若是眼睛腫起來了,別人更要笑話你了!來,先喝口水。”
“嗯~”蕭娍兒把眼淚憋回去乖乖點頭,咕咚咕咚兩口就喝了一碗水,“再來一碗!”
慕容氏忍不住笑起來,“你看看你,就跟小孩子似得!”
“我知道你沒有壞心,就是想借此證明你在陛下心裡的分量,可是你卻本末倒置了!”
“什麼意思?”蕭娍兒捧着碗一臉茫然,“那我該怎麼做?”
慕容氏嘆了口氣,解釋給她聽:“第一,你祖父和父親是朝廷衆臣,不管怎麼樣陛下都會高看你一眼,何況你年輕又漂亮!”
“第二,你希望在陛下心裡能有一個位置,可你怎麼忘了,你有六娘,還玩這些手段做什麼!”
“對呀!”蕭娍兒聞言恍然大悟,她放下碗懊惱的拍了下几案,“我怎麼會忘了這個!”
“陛下最疼愛公主們了,每次來我這裡都會抱抱六娘,我只要把六娘照顧的白白胖胖,他一定會喜歡!”
慕容氏眼裡的笑意淡了些,然後揚起脣角附和道:“可不是,你總算明白了!”
“你看韓修儀,她生了四個孩子,陛下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她!而且燕王是長子,說不定將來會入主東宮,你更不能得罪她了!”
蕭娍兒驚訝的瞪着眼,“陛下說會立燕王爲太子嗎?”
“陛下沒有說……”慕容氏搖頭,有些不確定道:“不過陛下沒有嫡子,說不定就是立長了嘛!”
蕭娍兒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然後眼裡涌上一抹喜色,她壓抑着興奮道:“娍娘,你說我已經給韓修儀道歉了,那要不要去給陛下認個錯,不然他還生我的氣怎麼辦?”
“那就去吧!”慕容氏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囑咐她:“把六娘抱上,陛下看見女兒,就是心裡有氣也就消了!”
“嗯嗯!”蕭娍兒雀躍的點頭,“那我待會兒就去求見陛下!”
……
春輝堂裡,李暉盤膝坐在榻上,懷裡抱着肉嘟嘟的六娘,她還不滿一歲,也是個不愣生的孩子,她慢悠悠的玩弄着自己的小肥指頭,不時發出咿呀之語,李暉低頭看着她,滿臉慈愛。
“陛下~”
跪坐在地上蕭娍兒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纖細的手指輕輕拉扯他的衣服,“妾知道錯了,求陛下原諒……”
李暉把視線轉移到她臉上,仔細看了片刻,才道:“起來吧……”
“那陛下是原諒妾了嗎?”
“嗯。”他輕輕點了下頭。
蕭娍兒抽噎了兩聲才緩緩站起來,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對面,“陛下,妾記住這次教訓了,以後再不敢犯了!
李暉一臉平靜的發問:“教訓?”
蕭娍兒惶恐的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瑟縮着肩膀揪着帕子,結結巴巴回道:“韓修儀已經訓\誡過妾了,妾知道自己不該以下犯上亂了規矩,陛下,妾真的知錯了!”
眼看着她的不安即將化作哭聲,李暉眼皮子一跳,“韓修儀怎麼訓\誡你的?”
蕭娍兒眼裡掠過一絲興奮,然後低下頭拿帕子遮掩擦拭眼角,“韓修儀說妾如此莽撞,在後廷裡遲早要得罪人,讓妾回去好好反省……”
“她說的沒錯!”李暉把懷裡的女兒換了個方向,又拿了撥浪鼓給她玩。
“因爲你年輕,其他人縱使對你有不滿也不會說出來,可如今你在照顧六娘,這性子要改一改纔是!”
“不然我怎麼放心讓六娘留在你身邊。”
蕭娍兒聞言着急起來,忙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陛下,妾一定改正,你不要讓六娘離開妾!”
李暉看了她一眼,“只要你改正了,我自然不會如此狠心。”
蕭娍兒微微鬆了口氣,使勁的點頭,“是,妾知道了!”
“妾會記住陛下的話,也會記住韓修儀的話,只是……”
她猶豫的咬住下脣,看起來好像很不安。
“怎麼了?”李暉問道。
“陛下……”蕭娍兒組織了下語言,小心翼翼道:“你最瞭解韓修儀,以後她會不會討厭妾了?”
“她不是那樣斤斤計較的人,只要你別去惹她,她脾氣就很好!”
李暉說這話時,眼裡帶着淡淡的寵溺,蕭娍兒看在眼裡,如吞黃連一般,心裡的嫉妒快要壓抑不住了,她滿臉羞愧的自我反省:“其實韓修儀訓\誡的很是,妾就是一朝得意就輕狂起來,若不是她的當頭一棒,妾還不知得罪多少人呢!”
“人人都說韓修儀最是個知進退的人,也難怪諸皇子中,陛下最喜歡燕王,以後的太子之位……”
“誰跟你說這話的?”
李暉冷冷的打斷她的話,目光淬了冰渣子似得,刺得蕭娍兒瑟縮不已。
“陛下……”
她從未見過這樣冰冷表情的李暉,腿腳一軟就跪在地上,惶恐的搖頭:“是妾聽宮人們說的,他們說懷宣太子去了,你最寵愛韓修儀,燕王又是長子,肯定是立他爲太子的……”
滿室寂靜,六娘似乎感覺到了父親身上的冷意,‘哇哇’的叫了起來,奶母趕緊上前抱過她,微微屈膝一福,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李暉居高臨西的看着蕭娍兒,直看的她額頭冒出虛汗,連身子都發起抖來,然後才輕聲道:“立太子的事,不該你們多嘴,以後不要讓我再聽到這種話了。”
“是!”蕭娍兒趕忙俯身磕頭。
她趴在地上不敢動彈,感覺到李暉的目光盯着她許久,她也沒想到,只是一句試探,李暉就如此生氣,但若是他真的屬意燕王爲太子,怎麼會是這個態度!
除非他另有想法……
蕭娍兒看着離眼睛只有一指距離的金磚縫隙,暗道:就算是受到陛下的責罰,也值得了,韓修儀得寵又怎麼樣,儲君之位,還不知是落在誰的頭上,她也得意不了多久!
想到這裡,她心中的恐懼也減輕了不少,李暉收回目光,面無表情的飲了口茶,“你服侍了我兩年,要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回去吧,記住我的話!”
“是,陛下……”
蕭娍兒緩緩擡起頭,細細打量李暉的神色,見他倚在憑几上閉目養神,不知他現在是什麼心情,可也不敢再說話,道了句‘告退’就出去了。
出了春輝堂的門,如劫後餘生般,蕭娍兒狠狠的鬆了口氣,催促着奶母和侍女趕緊回去,才走到院子門口,她猶豫了一瞬,對侍女吩咐道:“去請慕容才人來!”
李暉聽見腳步聲遠去然後消失,慢慢的睜開眼,看着因微風吹進來拂動了細軟的帷簾,如同一片緋色的雲霞,他慵懶的歪着身子,忽然就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李暉爲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