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收斂起臉上的憤怒,看着地板目光幽深,許久之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自言自語道:“他終於知道反抗了……”
“什麼?”段嬤嬤沒有聽清。
“沒什麼。”秦氏冷冷道:“他不是嫌我煩嗎,那我就退一步,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被裴氏挑唆的六親不認!”
段嬤嬤聽了這話心裡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之後的幾日,她本以爲秦氏會大張旗鼓的向所有人宣泄裴氏是如何如何不孝婆母,還私底下請五娘多去生母跟前服侍。
希望秦氏能看在女兒的面上凡事多加考慮,她要是真把事情鬧大了,不僅大王和公主,就是她自己,這幾十年的臉面也沒有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秦氏並沒有哭天喊地,反而是把許王府安插的人手都撤走了。
還派劉彬告訴李淳茜:從今以後,他的事自己再也不管了!
若說先前李淳茜還有些忐忑不安,怕生母真的不認他這個兒子了,在聽到這句話後,他終於鬆了口氣。
若真心不想管他了,那就不會賭氣似的讓劉彬說這句話了~
於是他對同樣不安的裴氏道:“我沒有騙你吧,阿姨到底還是心疼我們!”
是心疼你纔對吧,裴氏腹誹道。
見她沒有說話,李淳茜以爲她不相信,又補充道:“阿嫣,這一次是阿姨向我們退讓了一步,過兩天我們帶着阿元去給阿姨請安,讓她消消氣好不好?”
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懇求,裴氏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當然不會爲難站在自己這邊的丈夫,聞言忙做愧疚狀,道:“那日你爲了我頂撞阿姨,我心裡急的不得了,既擔心你們母子生嫌隙,又害怕你把阿姨身子氣壞了,那可就是大罪過了……”
“去請安是自然的,不過三郎,入宮之後,如果阿姨還是不給我好臉色的話,你千萬記得不要爲我求情,阿姨心裡肯定有氣,讓她發泄出來就好了……”
李淳茜十分感動,猶豫的道:“這樣的話你會不會太委屈了?”
“怎麼會呢!”裴氏摟着丈夫的胳膊甜甜的笑起來:“你爲了我和阿元做了那麼多,我也要一同承擔纔是!”
李淳茜輕輕嘆了口氣,擁着妻子,伸手撫摸她平坦的小腹,無不期待的道:“阿姨每次見到阿元都很開心,等這個孩子再出生了,她有再多的氣也都消了~”
“是啊……”裴氏柔順的點頭,然而心裡卻不住撇嘴,她懷着阿元快要臨盆了,還要進宮去捱罵。
丈夫是秦氏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人,可她……卻不是。
不管怎麼樣,現在先把王府裡有異心的人都趕出去,只要丈夫的心還在自己這裡,就算秦氏將來還要作妖,她也有底氣了。
想到這裡,裴氏更加依戀的靠在丈夫的胸膛。
……
蓁娘身子沉重,又頻繁起夜,每晚都睡得不□□穩,讓她頗受折磨。
這夜早早入了睡,卻夢見了李暉,漆黑的夜裡,月亮如一顆明珠懸掛在空中。
他穿着盔甲盤膝坐在草地上,北風呼嘯而過,吹乾了他臉上身上的鮮血。
他低着頭一動不動,彷彿睡着了一般,一隻手反握着長刀,刀尖垂直插在泥土裡,鋒利的刀刃反射着月光,周圍荒涼無人煙,天地間只有一個李暉。
很快月亮被烏雲遮蔽,蓁娘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李暉在哪裡,她急的快哭了,一邊大聲呼喚,一邊手忙腳亂的摸索。
“阿郎……阿郎……”
空曠的原野連一絲迴音都沒有,但蓁孃的耳邊卻清晰的傳來了一陣,如雨過天晴後屋檐滴落的水珠砸在石板上的聲音。
那是血!
蓁娘手腳冰涼,她想去救李暉,腳下卻如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
她蹲下身想要撕扯緊緊纏住她的東西,卻摸到了一隻帶着餘溫的手……
“啊!!!”
“夫人!”
蓁娘滿頭大汗驚恐的睜開眼,阿梅趴在塌邊拉着她的手急切的喚道:“夫人做噩夢了是不是?”
蓁娘還未回過神,肚子裡的孩子收到了驚嚇輕輕動了一下,她這才清醒過來,坐起身來伸手撫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低聲安慰道:“好寶寶,別怕……”
這時阿梅已經端了碗溫水來,蓁娘心跳的很快,她接過碗一口氣喝完,看着熟悉的房間才鬆了口氣。
阿梅擰了熱帕子來給她擦汗,好奇的問道:“夫人是不是夢見陛下了?你剛剛在叫阿郎呢!”
蓁娘滿臉戚容,鼻子酸酸的,“我夢見他……”
她不知道如何描述那個夢境,只含糊道:“反正很不好。”
她這麼說阿梅也不敢接話了,想了想柔聲安慰蓁娘道:“俗話說夢都是反的,陛下身邊有那麼多謀臣勇將,肯定不會有事的!”
“夫人別自己嚇着自己,你現在可是兩個人呢!”
蓁娘輕輕‘嗯’了一聲,捏着被角呆呆的看着圓滾滾的肚子。
鬆散的髮絲用帕子包着,有幾根從耳邊垂下來,朦朧的燈光下,展現出了不同於平時的一種柔弱的美麗。
她應該很思念陛下吧……
阿梅的心一下就變得很柔軟,她輕聲道:“夫人,夜已經深了,睡下吧,奴就在這兒陪着你~”
“不!”蓁娘搖頭,“阿梅,你幫我研墨,我要給阿郎寫信!”
阿梅猶豫了一瞬便同意了,她把筆墨紙硯放在一張小案上,端給蓁娘,蓁娘提筆蘸墨,想了想,寫到:“阿郎萬福,見字如面,一別數月,憶汝欲死……”
月色旖旎,遠在的李暉坐在燈下,展開信紙,逐句細讀:“……每天都盼着你歸來,想你的時候,我就去長生殿最高的地方向北方看,不過現在孩子七個月了,腿腳浮腫,容娘不許我去那麼高的地方……”
“阿郎,孩子出生後要取什麼乳名呢?你想好了就寫信告訴我,我聽二郎說,大軍現在已經到達遼東城,那裡的冬天比洛陽要來得早,你千萬記得多穿衣、多吃飯……”
“殿下和淑妃給你做了許多保暖的衣裳,我只做了十雙襪子,你不能嫌棄……”
“戰事雖要緊,可你的安危更重要,洛陽宮的人,都在等你歸來。”
李暉放下信,心中感慨萬千,還夾雜着絲絲疑惑。
十七娘的來信很規律,但這封信卻不前不後,通篇言語混亂,可見她寫信的時候心裡很緊張。
又聯想起最後一句話,洛陽宮的人都在等他歸來,而不是她一個人。
李暉想,蓁娘必定是聽說了什麼不好的消息,纔會突兀的寫了這麼封信來。
他沉吟片刻,又把皇后和貴妃的信拿出來翻看了幾頁,她們並沒有提起最近都中有什麼流言蜚語出現。
再看了一遍,也只有皇后的一封信中說,裴氏再次有孕,但她和秦氏的關係非常不好,三郎周旋於二人之中疲憊不堪,最終出言頂撞了秦氏……
說起這件事又讓李暉心煩不已,他皺着眉頭坐了半晌,先是給蓁娘回了信,又叫了吳舟進來,吩咐他道:“派個人回洛陽一趟,去許王府找三郎,就說我說的,如今遼東天寒地凍,我身邊缺個服侍起居的人,讓他立刻收拾行李快馬趕來,不得有誤!”
“這……”吳舟驚訝的張着嘴不敢置信,“大家怎麼突然想起叫許王來呢?”
李暉抖了抖皇后的信紙滿臉煩躁不安的怒道:“我這兩個兒子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先是二郎理不清內帷之事,現在他是改正了,可如今三郎又走了他的老路!”
“枉我當初還說他的脾性像我,現在一看像個鬼!”
“秦氏不過是他的庶母,雖是長輩,可嫡庶擺在那兒,裴氏有什麼不是自有皇后教導,他倒好,非但沒有調和這些矛盾還把自己給陷了進去!”
“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不去廟堂上爲朝廷出力,不去民間探聽百姓疾苦,被婦人間的心眼耍的團團轉!”
“簡直是……”
李暉越說越氣,吳舟猜測,若許王就在這裡,估計大家得狠狠踢他一腳心裡才舒服。
不過許王在洛陽,所以大家就把他叫來遼東,這山高水長路遠的……
這是父子間的事,吳舟不會多嘴,不過他還是勸李暉先消氣:“凡事都有因果,三大王夾在秦修容和許王妃之間也不好受……”
“大家彆氣壞了身子,三大王還年輕,大家把他叫了來好好教導就是了~”
“好兒郎志在四方,三大王是你的兒子,等見了這遼東的天高海闊,也就明白了以後該怎麼行事了~”
李暉重重的嘆了口氣,他也知道現在生氣沒有用,只是恨鐵不成鋼。
他臉色陰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看着有些駭人,片刻後,才自言自語道:“當初沒立三郎爲太子,果然是對的……”
吳舟只聽了模糊的幾個字,即使是這樣,他的心彷彿發現了什麼秘密一般震動不已。
他突然想起,不管燕王府和許王府發生了什麼事,大家從來只聽卻不管。
不僅如此,當初燕王傷了曹王被降爵,韓夫人去爲兒子求情,大家卻爲此對寵愛有加的韓夫人臉色瞧……
而如今秦修容不斷插手許王府的事,大家也跟沒看見一般,任由其發展……
現在吳舟終於明白了,大家這麼做的目的是,立太子一事不僅在考量兩位皇子,同時也在考量他們的生母……
他不由得咋舌,心中默默感慨,見母知其子,一個品行端正的母親定能教養出同樣優秀的子女。
韓夫人雖見識不高,但從來講究與人爲善,以誠待人,秦修容前些年還好,自從朝堂上有了長幼之爭,她行事就越發讓人皺眉了,大家不說,皇后不說,她便也不自知。
如今結果已見分曉,如果秦修容知道許王的前程是她親手毀掉的,不知會作何感想。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