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朗朗的童聲在祠堂中齊齊響起,時間無聲地滑到一九一七年的秋天。
融融秋光斜射進屋,明黃澄亮,驅散掉祠堂的陰森。我斜靠窗邊,半空傳來飛鴻鳴叫,嘴角掛起了笑意。再過三天,遠祺就會帶着雁遙和兒子浩天返家,分別了五年多,總算盼回自己的兄長,還多帶回了兩個親人。去年前總統恢復帝制,遭到全國的反對,被迫取消帝制後沒多久便病逝。黎先生兩天前接受了政府邀請,定於年底回國,擔任教育總長一職,已在法國上大學的羣民和羣生,不知會不會一同回來。當思念成爲習慣,突然出現希望,反而會變得無措。
朗誦的聲音停止下,我回到講桌前,環視張張純樸天真的臉龐,大聲說道:“同學們,這首詩含義,我已經給大家講解完了,大家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記牢理解這首詩。我們學習是爲了明理,怎樣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學習不光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國家。同學們都會知道愛自己的家,可國和家從來都是緊密相連,脣亡齒寒,國家與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我們國家民族之所以擁有幾千年的歷史,而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是因爲代代都有爲之甘願犧牲奉獻不屈之人。現在國家到處都被外國列強所分割,在自己的國土上要仰人鼻息,要想擺脫屈辱,振興我們的祖國,就得依靠我們這代人。希望諸君能勇敢肩負起這個歷史使命。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望大家共勉之。”
“共勉之”孩子們齊聲回答。
思想觀念,都是潛移默化形成的,即使現在不懂,以後慢慢也會懂得。我面帶微笑地宣佈下課解散,轉身拿起抹布擦拭黑板。
“老師,老師,安老師來了。”
剛剛散去的孩子們復又轉回,夢澤穿着一套青灰色西服,丰神俊雅地站在他們中間。他現是京大學生會長,且身兼數職,事務繁冗,可自上次聯歡會後,常會抽空來這裡教書,並且很快成了這羣小孩的偶像。不過他此時現身,有點出乎意外,今天贛清說劇社團有事,臨時請假讓我多代了一個班,便省去招呼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夢澤搖頭拍拍身邊的孩子們,讓他們散去。“劇團的事忙完了,贛清哥另外有事,放心不下這邊,派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混點。”
不知真假的回答,說明了一點,真沒事。我回過身,繼續擦起黑板,“原來是欽差大人微服查訪,那小民斗膽,敢問欽差大人,小民讓大人滿意否?”
夢澤接過我手裡的抹布,快速擦好黑板,收起講桌上的物品拿在手上,方答道:“韻洋,你不但愛看戲,也很愛演呢。”
我拍拍袖口的粉筆灰,拿起手袋揚臉衝夢澤自得地說:“某君以前不是說過,人生就是一臺戲嗎,既然在演,何不敬業賣力好好演。”
夢澤凝神看了我片刻,目光調向門外,“那一定是臺精彩的好戲。”
蔚藍清空,北雁南飛,乾爽的空氣清透沁腑,眼前蜿蜒的田埂小徑劈開無邊的金黃,行走其間,格外的心曠神怡,沿途碰到的村民,俱是客氣熱情問好,我動容說道:“夢澤哥,生活果然有它自己的生存邏輯,春華秋實,真是讓人欣慰。”
夢澤環視四周,同感地回道:“是呀,當耕耘之後能看到收穫,確實令人激動。”
我嗯了一聲,接着興奮地說:“要是羣生哥回來,看到咱們的小學堂,一定會非常高興,辦學興學一直是他的理想。”
夢澤仰起臉,尋望着空中的飛雁,頓了頓,展顏朝我頷首道:“肯定會。”
麥浪滾滾,樹葉沙沙,鳥聲悠悠,合奏着動聽的樂章。我神清氣爽,步履輕盈,身體裡充盈着說不出的陶然,翩翩欲飛。細品,卻是幸福的感覺,滿滿的,漲漲的……忍不住輕跳兩步,倒轉身,邊退邊說:“夢澤哥,大哥大嫂和浩天也要回來了,秋天真是個好季節,我真的好……”
一不留神,自己被路上的小石子絆倒,夢澤在我面孔貼地前,及時扶住我的肩頭。我站起身,拍拍裙襬上的灰塵,不好意思歪頭自嘲,“人還真不能得意忘形,盧老爺看到,一定會板臉如是教訓。”
夢澤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書籍和手袋,溫雅地笑道:“韻洋,你還會在意盧老爺的話?慕書慕彥這幾年,不是被你教成了盧家的另類?”
“盧家的另類,怎是我的慕書慕彥?要有另類,也該是盧老爺。”我不以爲然搖搖頭,朝政更迭頻頻,盧老爺卻能左右逢源,官也越做越大,上個月被任命爲政府的副總理。
“蘇伯父不也升做次長了嗎?自詡不隨意論斷別人的某君,今日怎麼也轉性吶?”夢澤挑眉,故作訝然。
我不服氣地辯駁,“就許某君整日抨擊這,批評那,我偶爾爲之,總不爲過吧?除非跳出三界,看破紅塵。”
夢澤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原來韻洋還知,自己身在這紅塵之中。”
我不解地回道:“安夢澤君,我可是一直在這凡塵中,爲了諸君的理想奮鬥打拼呢。”
夢澤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聲朗朗,眸中滿是柔暖,爽利的秋風吹起他半長的烏髮,澄明的秋光灑落到石雕般的臉龐,容光煥發。四目相對,即刻一股巨大的渦流,旋攪着我的神思,沉入深不見底的柔暖中……
“韻洋”,一聲輕喃,修長的手指緩緩移來,觸及臉頰的剎那,我驀地驚醒,慌忙閃開,心慌意亂邁開腳步,快跑着逃開。
急跑過鄉間小徑,來到大路上,我放緩步伐,撫着急速起伏的胸口,想要平息裡面的不安。夢澤……朋友和兄長,是我對他的認知,如果再要詳細,信賴的朋友和親厚的兄長,應再無別樣。那他呢?蹙眉細想,他也正像我的認知,素來是朋友兄長式待我,或許比別人親密些,多是因家世淵源深厚,且兩人自小相識。
我拿出手帕擦拭額頭細汗,瞥見絹子上的淡褐污漬,釋然地舒口氣。也許他是看見我臉上沾了泥土,想要幫我擦掉。前面京大的校門遙遙可見,通常我在校門口坐洋包車回家,可手袋物品還在夢澤那裡,便停住腳步,回身靜等。沒多會兒,夢澤從前方的路口拐角轉出,面色平靜,步態從容,手中赫然拎着我的花錦布手袋,竟毫無扭捏,我不由失笑。
夢澤到了我跟前,並無沒歸還東西的意思,面容平和地說道:“韻洋,贛清哥知道姐夫一家要回來,想提前給你過生日,大家都在活動室等着你,慶賀你的成年禮,走吧。”
我睜大眼睛,疑惑問道:“慶賀我的成年禮?我父親在酒店訂好了酒席,不都發了帖子嗎?幹嘛還要大家破費?”
夢澤反問:“韻洋,你是喜歡靜雅給你畫的紙蛋糕,還是喜歡真正的奶油大蛋糕?”
我拿過手袋,淑女狀點頭道:“安先生,請帶路吧。”
“It’s my pleasure, Your Highness”。夢澤立正躬身行禮,再直直伸手,高高牽起我的手,不愧是劇社團出身,在學校大門口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西洋禮節表演了一遍,到把我弄了個大紅臉,趕緊甩手做賊似地溜進大門。
潺潺秋雨,輕敲着車篷,水珠隨風斜飛,穿過車簾,落入衣裙鞋襪。今日遠祺返家,下課後,我迫不及待地向學校請假趕回家中。秋日的雨水,與春日的不同,許是在於風。春風的柔和,揉勻了春雨,雨霧纏綿繾綣;秋風的蕭冷,凍凝了秋水,水滴冷硬許多。可今日,儘管衣衫半溼,簾縫鼓進陣陣沁涼,人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
車子還未停穩,我趕緊跳下付了車錢,顧不上打傘衝進大門,門房看見連忙撐開傘遞給我,招呼道:“三小姐好,大少爺一家子都在堂屋裡呢,親家老爺一家子也來了。”
我撐傘直接上了院中的甬道,一路小跑到堂屋廊前,屋裡傳出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喊,“小妹,快來給大哥一個擁抱。”
話音落下,裡面衝出高大的身影,下一秒,我被一雙強有力的胳膊抱起,在前廊轉了一個圈。
我扔掉手中的雨傘,抱着遠祺的脖子,含淚興奮地嚷道:“大哥,你總算回來了,韻洋好想你呀。”
遠祺的身材不似先前單薄,魁梧健壯,模樣兒也變得英武成熟。他放下我,扶住我的肩膀,仔細掃量一番,促狹說道:“小妹,你確定真的有想過大哥?不是什麼三哥四哥?”
我嬌嗔地捶了遠祺一拳,他哈哈大笑握住我的拳頭,相攜着進了堂屋。見過長輩,我走到雁遙面前行禮問好,雁遙身着一套墨綠色雪花呢西式套裙,姿態綽約,昔日清麗的臉龐多了一分嫵媚,她拉住我,含笑對遠祺說:“小妹這些年沒見,真長成大姑娘的樣兒了。瞧這模樣、身段、氣韻,也難怪那對兄弟心心念念,惦記得不行。”
我的面頰頓時一熱,羣民羣生今年高中畢業,曾隨着同學到英國遊歷,跟大哥他們見過面,不知他倆又說了什麼渾話。我壓下羞臊,謔道:“大嫂到是夫唱婦隨,我可是記得,以前大嫂在大哥面前頭都不敢擡的。”
在座的大概都還記得他倆的舊事,屋裡頃刻溢滿笑聲,雁遙的臉也隨着紅了起來,我輕搖雁遙的手,誠聲對她道了一聲歡迎回家,雁遙紅着眼圈點點頭,遠祺抱着一個孩童過來,頗爲得意地說道:“小妹,你這作姑姑的,怎麼也不瞧瞧你的小侄子。”
細瞧過浩天,我笑道:“大哥,我看這浩天跟夢澤哥小時候挺像的,兒子隨舅倒是有些道理。”
遠祺笑呵呵對雁遙說道:“娘子,咱們趕緊再生個閨女吧,這樣我們就會有一個小夢澤,一個小韻洋,多好。”
雁遙橫了遠祺一眼,看看一旁的夢澤,再看看我,態度即刻轉變,衝着遠祺又是點頭,又是眨眼,頗有些曖昧地說:“確實不錯。”
母親樂呵呵在一旁插嘴,“多生幾個,我還想看看小韻西,小韻宛呢。”
安太太也笑眯眯地接道:“對啊,多生幾個,倩雲,你要是忙不過來,我就幫你帶帶小韻洋吧,瞧這個大的可人樣兒,想想都等不及了。”
母親拿着帕子,拍拍安太太的手背,笑道:“我家娶了你的閨女,乾脆直接把韻洋送你當閨女得了。“
安太太瞅瞅我,朝母親甩甩絲帕,“我是有這份心可沒這個膽,把黎家的心尖兒給搶了,那兩兄弟還不把我的骨頭給拆。“
兩個興頭上的母親,樂呵呵旁若無人念着媽媽經,我實在撐不住,藉口換溼衣趕緊離開堂屋,轉向西頭,遠祺一家回來,我主動騰出了東廂房,搬到西廂房居住。
沿着遊廊茫然慢走,眼睛隨着腳步,緩緩掃過院中的秋草,心事兒隨着那些搖擺的草,忽上忽下,真個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來到屋門前,深深嘆口氣,推門進了裡屋,擰起開水瓶,朝臉盆裡倒起水。春曉半年前嫁了人,我沒讓母親請貼身丫鬟,只讓人做些清掃雜事。倒了半盆水,看看冒着熱氣的水面上模糊的愁容,再深嘆一聲。
清洗完,換下半溼的校服,穿上秋香色滾鵝黃邊的衣裙,重新梳好髮辮,對鏡子發了會呆,走到起居室鋼琴邊,拿起上面的像架,蹙眉沉思。大人們熱衷於將我同黎家的兄弟聯在一起,可是……要說現在沒有情感方面的憧憬,那是矯情,也許從小受浪漫小說的影響,總希望能遇到一見鍾情之人,幻想着剎那間的怦然心動。羣民?羣生?我閉閉眼,搖搖頭,自己與他們在一起時年齡尚小,而且太過熟悉瞭解,太過自然隨意,從無心靈撞擊的感覺。我輕拂耳邊碎髮,抿抿嘴角,青梅竹馬,並不等同談婚論嫁,他倆和我是同一想法嗎?如果不是,該怎麼辦?親人一般的黎家人,怎麼辦?我煩惱地單手托腮,倚在鋼琴旁,眼前一片空白。
遠祺洪亮的喊門聲終斷濃濃的愁思,我忙放下相框,開了木門,遠祺灑脫地邁進門,掃看着屋子說道:“大哥纔回來,就一個人躲到房裡。怎麼,不歡迎大哥回家?”
“怎麼會,只是大人說的話,實在不適合小孩子聽。”我皺皺眉,撅撅嘴,跟自己的大哥撒起嬌。
“還小孩呢,大姐像你這麼大都嫁人呢。”遠祺仍像從前一樣,敲敲我的腦袋。
“爲什麼大家就不能談點別的事兒,老愛把我跟羣民他們攪到一塊?”我摸摸腦袋,嘟噥道。
“怎麼,黎家那兩小子不入小妹的法眼?”遠祺饒有興趣,眯縫着眼兒瞧着我。
“大哥你不要一副看笑話的樣子,我和他們到目前爲止只是兄妹之情。羣民他們很好,乾爹乾孃也很好,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明明簡單的關係,幹嘛非要弄得那麼複雜?到時有什麼事兒大家都難做人。”
跟自己的哥哥說話,感覺就是不同,不用遮攔,亦無距離感,我把心裡的煩惱一五一十地統統倒了出來。遠祺盯着我的眼睛,認真審視片刻,回道:“也是,你們分開,你才十三歲,哪裡真懂什麼情呀愛呀的。我還曾擔心,怕以後那對雙胞胎分贓不勻起爭執。不過小妹,以前不喜歡,不代表以後不會動心。這感情的事兒是很難說的,就像我和你大嫂,剛開始還不是沒感覺,感情上啊,踏實的比浪漫的要來得可靠。對了,羣民他們這個暑期來英國時,託我給你帶了一份生日禮物,說是要生日那天交給你。好啦,別愁眉不展的,順其自然,放心,大哥永遠站在你這邊……”
“澤弟,怎麼一個人傻站在這兒,你姐夫呢?”遠祺的侃侃而談,被雁遙的聲音打斷。
遠祺又眯縫眼兒掃了我一下,嘿嘿悶笑着,趕到門口給他媳婦小舅子打簾子。“我在這裡呢,進來吧。”
雁遙挽着夢澤一同進來,笑道:“你們在說什麼好事呢,讓澤弟都聽入迷了。”
夢澤俊臉微酡,垂頭望着腳尖兒,完全不復平日的從容。
遠祺挽過他媳婦的胳膊,問:“你怎麼來了?也不怕浩天認生?”不等雁遙回答,輕拽着她往外走,邊走邊回頭說:“夢澤你慢坐,我和你姐去看浩天。小妹,等會兒吃飯再聊,回見。”
門口驟亮的光線,在‘回見’一詞後變回暗淡,我暗責遠祺有失仗義,瞟瞟夢澤,隨着紅了臉。夢澤雖不好搬弄是非,可這等私密外泄,終究有些難堪。我強作鎮定指着長沙發請夢澤坐下,拿起茶壺倒了杯茶遞給夢澤,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輕聲問:“夢澤哥,有事嗎?”
“沒什麼,長輩間的聊天也插不上話,我看姐夫來找你,也就跟過來了。也不是成心偷聽,是想等你們談完再進來。” 夢澤面容平靜回說,方纔的微赫,仿是我的幻覺。
夢澤大方解釋完,屋裡一片寂靜,兩人各懷心思地捧杯沉吟。這回,靜謐對我毫無壓迫,只因心裡的事兒,已塞得滿滿的。我端詳着青花瓷的茶杯,目光被杯口的水霧繞住,直直盯着嫋嫋輕煙出神。
千迴百轉的思緒,忽被悠悠如雨滴聲的鋼琴曲所打斷,《雨滴前奏曲》,是自己喜愛的肖邦所作。不由擡眸望去,琴前的夢澤面部肅穆迷幻,抒情歌曲般的曲子,自修長的十指間輕柔優美地流淌而出。
頃刻間,自己彷彿置身在綿延碧綠低緩山坡中,細柔的春雨輕揚飛舞,坡下朦朧的田野間傳來悠揚的牧歌,恬然夢幻,悠然安寧。重壓於心的煩緒,隨着柔柔的雨絲,落入碧叢,無影無蹤。
我放下茶杯,斜依沙發扶手單手托腮閉眼傾聽,人好似飄飛於天際,日月星辰瞬間交替轉化,迷幻的境界廣柔無邊,神秘莫測撞擊着心靈,激盪出崇拜與讚美……讚歌漸遠,雨滴聲緩緩消失,空氣中依稀飄浮着迷人的清爽氣息。
良久,那股氣息依舊縈繞着周身,縈繞在鼻端。鼻端?飛颺的靈魂陡然跌落,我打開雙目,見夢澤單手扶着沙發半蹲在我的面前,靜靜的、熱熱的望着我……漫長的一瞬之後,停滯的心臟失序狂跳。
“韻洋”,右手被修指握住、攥緊,一聲低喚深沉熱烈,仿自心底深處噴涌而出。
我頓時石化,大腦陷入混沌,右手被託着慢移,觸到兩片薄薄的、柔柔的、燙燙的脣瓣。薄脣微動,悸動的磁音再起,一聲韻洋,炙熱如火,灼醒了我的混沌,羣民他們的事兒還沒理清,怎能再添一筆?
我使勁甩脫修指,疾跑出屋,迎面碰到微側着腰、牽着浩天的雁遙。她退後一步,含笑問道:“浩天聽到這屋裡有琴聲,吵着要來,你們怎麼不彈啦?”
我斂斂心神回說:“剛纔是夢澤哥彈的,浩天想聽,就讓你舅舅多彈幾首。”
雁遙面帶不信,反問道:“這怎麼可能是澤弟彈的?這種清新短小的曲子,可不像澤弟彈琴的風格,小妹是在推辭嗎?”
身後一聲門簾響動,夢澤過來蹲在浩天面前,“咱們浩天想聽,那是舅舅的榮幸,走,咱們進去。”
夢澤臉龐敷着一層淡紅,聲音已是平靜如常,說完抱起浩天,徑自轉身進了屋。雁遙親暱地瞧着夢澤的背影,歉然道:“澤弟幾年沒見,倒是有了常人的情緒,不再像個紙畫上的人,可這主人都沒發話,就擅做主張,真是不該。”
我忙以一家人爲由寬解了幾句,稱自己的作業落在了學校,急着去取,跟雁遙道了別。剛走了一步,一個強音猝不及防砸在心頭,接着流水般的琴音,飛泄而出,肖邦幻想曲充滿魔力的音符,鋪天蓋地向我襲來,似洶涌澎湃的大海,如一瀉千里的江水,仿氣勢磅礴的瀑布,奔騰着,激盪着,震撼着,似要將自己淹沒,我定定神,邁動雙腳,掙出這惱人的漩渦,是此刻腦海裡唯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