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藍公館的寬大鐵門前,站着兩大排荷槍實彈、守衛森嚴的士兵。小吳報上我的身份和來意,衛兵跟裡面通過電話,立即恭敬地開門放行。
汽車緩緩駛進大門,枯樹枝縫掩映下的馬路盡頭,矗立着一幢宏大的哥特式三層建築,外牆是赭黃色中鑲嵌着白色的磚石,繞過環形的噴水池,在大門前停下。一位用人麻利地替我打開車門,彎腰行禮,我下車回了禮,擡頭望向石階上挑高的大門,見振中單着戎裝,正匆匆從門口小跑出來,快步下了石階,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我面前,微喘着直直站定。
我瞧瞧振中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暗笑,“藍少將軍,我不是來查你的哨,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振中的神色頃刻恢復平靜,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莞爾道:“蘇小姐難道不知現在南北要開戰了嗎?對蘇家人,誰敢掉以輕心?”
現在南北政府確實撕破了臉,已在局部開始兵刃相見,都極力拉攏、策反各地軍閥,爲自己而戰,全國又籠罩在一片戰爭的陰影下。我微微搖頭嘆道:“都是自己人,理念不合也是可以協商,由着別人在自己領土上爭搶橫行不管,窩裡鬥倒是起勁得很。”
振中掃了我一眼,幫我取下斗篷,客氣遞給門廳口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隨後領着我走到門廳旁的一個棕漆木門前,旋開門鎖,把我讓進屋。我掃量一眼室內,是間小型的會客室,墨綠色絨布窗簾,深綠色地毯,六張格子錦布沙發,靠裡一張黃花梨木書桌,旁邊一排同材質書櫃和裝飾櫃。
振中請我坐下,接過方纔的話題說道:“蘇小姐倒是與你乾爹理念一致,昨天黎先生還發電回來,呼籲成立南北和平聯合會。可有時光靠談誰服誰,又沒有一個絕對的是非對錯,最後只有靠槍來說話了。自己內部都搞不定,又如何去對外?很多時候,真的是不得已。”
說話間,一個侍衛進來倒了兩杯茶水,行過禮離開。從未聽振中如此正兒八經地談論正事,我不由關心問道:“藍少將軍這次不會也要去打仗吧?”
振中緊盯了我兩眼,清秀的眼眸射出一道亮光,“蘇小姐來是刺探軍情呢?還是怕振中去送死呢?”
我笑笑坦然回道:“我的福星,能不關心點嗎?”
振中打量我兩秒,陡然失笑問道:“蘇小姐又遇到何種難事,需要我幫忙?”
我知振中心思縝密,一下長驅直入,切入此行的目的,着實卸了自己求人的難堪,可這等難言之事,猛地到了眼前,少了心理鋪墊,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啓齒。
偏振中是個抓住人的痛處,還要再撒上一把鹽的人,見我羞紅臉,揚眉謔道:“難道是蘇小姐發現自己又弄錯了,喜歡的不是安公子,而是要上前線打仗的在下?”
我給了振中一記白眼,不想再無謂打諢,小聲吞吐道:“是我的一個朋友,她有點事,可能……也許你能幫上忙。”
振中單手托腮,緘默望着我,眼眸裡的神色暗示我說清楚。我眼睛盯着地板,鼓起勇氣清晰說道:“我的朋友有了孩子,還沒結婚,男方前幾日突然死了,這孩子自然不能要了,我想你的朋友中,也許會有人知道怎樣處理。”
話音落下良久,也沒等到振中的回答,我心底有些暗急,稍稍扭過頭偷眼瞧他,卻被振中噙笑的雙眸逮個正着。
我拋卻羞恥心,揚起頭對振中說:“藍少將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幫幫忙吧。”
振中好整以暇地正色回道:“何以蘇小姐認爲振中的朋友就一定知道這類的事兒?難道蘇小姐認爲振中結交的都是些拈花惹草的無恥之徒?況且人家男方剛死了兒子,又要把人家的孫子弄死,這種損陰德的事兒,還談什麼勝造七級浮屠?”
振中說話,總是有把人氣得火冒三丈的本事,似乎還都有些歪理,讓人挑不出碴。我暗暗互捏捏雙掌,甩手走開容易,映霞的事怎麼辦?俗話說萬事開頭難,現在好歹起了頭。
我端起茶杯,慢慢飲了一口茶,香氣濃郁,滋味醇和,頓然展開眉頭,對振中娓娓說道:“茶真是好茶,我素來就喜品飲碧螺春,此乃正宗江蘇吳縣太湖洞庭山出產的精品,飲時爽口,飲後有回甜感覺,只是沖泡不太得法。首先,應用那邊酒櫃上潔淨透明的玻璃杯,而不是這種瓷杯,要知碧螺春不僅僅好喝,沖泡時的美感,也是極具欣賞價值的。其二,應先衝開水後放茶,或用70、80度的開水沖泡,你的衛兵用滾滾的開水衝倒下去,會損傷到茶質和茶色,真是可惜,白白失去觀賞雪浪噴珠、春染杯底、綠滿晶宮,這三種奇觀,也失去了頭酌色淡、幽香、鮮雅;二酌翠綠、芬芳、味醇;三酌碧清、香郁、回甘,此三酌的妙趣。”
振中雙手抱胸,悠然聽完我的長篇大論,也展眉回道:“蘇小姐指桑罵槐的功力,倒是一貫的高。既然蘇小姐說我有人不用,不辨事非主次,看在這諄諄教導的份上,振中只有勉爲其難,去想想辦法。不過聽蘇小姐說得天花亂墜的,振中到想先品品你所說的碧螺春。”
聞言,煩惱盡散,我微微一笑,“別人是食君俸祿,爲君分憂。韻洋就借花獻佛,爲君烹茶,酬君解憂。”
說罷,我起身取回兩隻玻璃杯,用開水衝燙乾淨,先在一杯中注滿開水,稍事冷卻,將水沏入放有碧螺春茶葉杯中,瞬時白雲翻滾、雪花飛舞,茶葉沉入杯底,展葉吐翠,清香襲人。
我雙手捧杯,端給振中,他默然接過玻璃杯,凝視片刻輕抿一口,朝我薰然一笑,面似春花,“果然好茶。”
說完,他再回視一眼茶杯,輕手放下,起身溫和對我說道:“蘇小姐先請稍候,我這就去打電話問問。”
振中離去後,無聊地枯坐環視房間,書櫃裡精裝的叢書吸引住我的視線,便走到櫃前細看書名,俱是史類書籍,忍不住從中抽出一本,回到座位翻閱。
沒過多時,房門突然打開,進來一位身着深青儒衫的高削溫文長者。我禮貌地合上書本,起身向來人點頭問好。來人掃量我一眼,點頭回禮,和藹問道:“這位小姐來藍府,想必是來找振中的吧?”
我點頭稱是,長者藹然道:“振中難道不在府裡?”
“藍少將軍去幫晚輩問點事,過會兒就會回來,先生請坐。”
兩人坐定後,我繼續翻看書籍。“這位小姐看的是何書?”
我擡頭回道:“是二十四史的唐史。”
“小姐也愛看史書?”
長輩問話,自然得回,我點頭嗯道:“都說以史爲鏡,可以知興衰。晚輩資質淺陋,雖不能知興衰,但多看點史書,看看裡面的人和事,也能明白自己如何做人,縱使是滄海一粟,也要清楚明白過完一生。”
“可是板橋先生有句名言,難得糊塗,前朝曾文正公也大倡學爲糊塗,小姐倒是比他們有勇氣。”
在黎家,遇有有趣話題,黎先生都會讓我們小孩子旁聽,也會鼓勵我們說上兩句,養成了在觀點面前直抒己見的習慣,我不由侃侃駁道:“這位先生,晚輩卻認爲,正是他們真正清楚明白,板橋先生纔會發出如此之嘆,文正公纔會有這種智者的遠慮。這種糊塗與不明事理的真糊塗,截然相反,它是人生大徹大悟之後寧靜心態的寫照,其中包含的成熟和從容,是一種‘悟’。這種悟,可以從自己歷經滄桑經驗中感悟,也可以從史書或其它書籍字裡行間中感悟。晚輩經歷尚淺,談不上人生閱歷,只有通過後者來體悟,不然真等到年齡一大把,纔有此悟性,豈不晚矣。”
長者目露讚許,點頭稱道:“到底是黎先生賞識的乾女兒,見識果然不凡,老夫受教了。”
我暗自一驚,“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長者呵呵笑道:“老夫姓藍字鵬飛,是振中的父親。”
我睜大眼睛細細端看,沒有想到藍鵬飛竟是如此和善,可見不能以貌取人。傳說中的藍鵬飛,出身平寒之家,曾經做過草莽,打家劫舍,後被舊朝官府收編,又因剿匪有功步步高昇。舊朝被推翻時,先勤王后又響應革命,一步一步,從毫無根基人脈,做到奉天府督軍之職,再加上詩媛一事,在我想象中應是一個□□蠻橫之人。
我忙起身,朝藍鵬飛重新行禮,“晚輩蘇韻洋見過藍督軍,請督軍恕韻洋先前的淺薄無狀。”
藍鵬飛擺擺手,甚是溫和地讓我坐下,“蘇小姐,上次聽振中說,他撞傷了蘇小姐,老夫總感不安,想親自上門賠罪,怎奈雜事繁多,一直未有時間成行。今日蘇小姐親來,老夫特代振中向蘇小姐賠個不是,望蘇小姐不要怪罪。”
我謙和回道:“藍督軍乃日理萬機之人,韻洋一介汲汲無名的小女子,怎敢勞督軍掛心,韻洋實在惶恐。督軍的賠禮,韻洋更不敢承受,當日之事,實乃韻洋的過錯,藍少將軍不與韻洋計較,反送韻洋去醫院救治,本早該登門拜謝,卻一直疏忽至今,還望督軍原諒韻洋的不懂事。”
藍鵬飛聽完,呵呵笑道:“好說,好說,老夫與你大伯和二伯兩家,均交情匪淺,蘇小姐不要太過生疏多禮,也不要把老夫當成什麼督軍,像方纔那樣侃侃而談,平抒己見即可。”
我輕舒了口氣,藍家父子倒俱是和善之人,轉念想到詩媛一事,不禁想探探藍鵬飛的口風,“既是督軍如此明說,那韻洋就斗膽稱呼督軍世伯吧。”
藍鵬飛面掛淡笑地回道:“正合老夫之意,老夫能有蘇小姐這樣的世侄女,榮幸之至。”
順着東風,我打開了天窗,“世伯,韻洋有一事相詢,也許會惹世伯不高興,覺得交淺言深,目無尊長。但韻洋覺得,世伯不是不明理之人,也就不拐彎抹角,實話直說。世伯想必知道,韻洋與詩媛是同學好友,詩媛與貴公子的婚約一事,難道真的不可更改?他們彼此之間並無情意,俗語說,強扭的瓜不甜,貴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不愁找不到合意之人,實在沒必要強行製造出一對怨偶。”
藍鵬飛面色如初,掛着淡笑,和氣回道:“世侄女,你讀了這多書,該是明白,這人在世上不能光講情,義字不能少,當日楊家對我藍家有恩,老夫怎能做那種背恩忘義之事。楊小姐私下怎樣講,怎樣想,老夫不管,只要是楊家不改口,老夫就不能背信棄義。”
藍家能有今日,楊家功不可沒,當年招安藍鵬飛的,便是詩媛的父親楊仲源。我點頭說道:“世伯說的極是,大丈夫立世,當以信義爲先,韻洋也素來佩服爲信義守節之人。可是世伯,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是不會把自己妻子兒女,也搭賠進去的。楊家對世伯有恩,世伯怎樣報恩都不爲過,可孩子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爲何非要父債子還?婚姻是人生大事,不是欠債還錢,爲什麼不能給孩子一個選擇的機會,讓他們與有情人相守,不用抱憾終生呢?”
藍鵬飛側目微沉,少頃轉頭藹聲問道:“世侄女是爲楊小姐,還是爲犬子做說客?老父知道現在年輕人時興婚姻自主,但太過隨便,亂哄哄的,失了規矩,全憑着一時的激情,偏偏在生活裡,這樣最是靠不住。若是爲犬子,老夫闖蕩顛簸了大半生,知道什麼樣的女子,最適合娶進家門,若是爲楊小姐,就請先說服楊家。”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藍鵬飛不動聲色,輕易將我的話封死。我歉然說道:“韻洋放肆了,請世伯不要見怪,還望世伯能糊塗地原諒韻洋的糊塗。”
藍鵬飛含笑問道:“世侄女是這麼容易妥協之人麼?”
我也含笑答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是妥協,而是韻洋相信,事情總會有它最好的解決方式。世伯有太極千金手,但詩媛他們也有金剛腿連環腳,韻洋願意拭目以待。”
藍鵬飛站起身,仰頭朗聲大笑,“暢快,與世侄女聊的真是暢快。老夫就不打擾世侄女知古明今了,歡迎你有空來玩,老夫十分樂意與你聊天長談。”
陪送藍鵬飛出門,卻見振中恭敬地站在門外,藍鵬飛慈愛地瞧着振中,藹然說道:“蘇小姐找你辦的事辦好了嗎?要有麻煩,只管告訴爲父。”
振中答說已經辦好,藍鵬飛朝我和藹地頷首後,踱步離去。
振中請我返回屋裡,關上門道:“蘇小姐,你還真有辦法,讓家父笑得那樣開心。”
我心裡惴惴的,停住腳懊惱地回說:“藍少將軍,我本想幫你和詩媛的忙,忙沒幫成,會不會對你的事有影響?”
振中微怔一下,隨即平和地問道:“有影響你又能做何補救?”
我轉過身,皺眉瞪望屋中間的水晶吊燈,振中拿出一張紙條在我眼前晃晃,“好啦,我就是被浸豬籠,也不會找你尋仇的,別整天愁眉苦臉的,到時早早長出一臉的皺紋。”
我撲哧失笑,伸手接過紙條,“令尊四兩撥千金的手法實在太厲害了,我跟他下賭,說你們有金剛腿連環腳與他比試,你到好,連浸豬籠這種喪氣話都說出來了。”
振中俏臉笑成一朵花,身體抖動如花枝,“蘇小姐你真是……難怪家父……”
我橫了振中一眼,暗自嘲哂,這副德性怎能跟軍人聯到一起。低頭掃看手中的紙條,上面只簡略寫着幾個地址和人名,扭臉想問振中詳情,不想他剛好湊近,兩張臉碰了個正着,我的鼻樑撞到振中堅硬的下頜。我揉着痛處,抽着涼氣道:“藍少將軍莫不是還會鐵頭功,這樣勝算倒是更大些。”
振中用右手兜住下半臉,似被撞傻了,雙眼直視地板。他聽見抱怨,乾笑兩聲,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給我解釋起紙條裡的人,特別推薦了一位舊朝專給娘娘們看診的御醫,說道:“這個劉太醫據說醫術沒得挑,別人開的藥或是動刀子都可能出事,找他瞧這方面的病症大可放心,只是心氣太高,一般人是求不動他的。”
我不滿嘟噥道:“醫生就是要懸壺濟世,偏有些持才傲物的,非要把人分個三六九等。”
振中含笑道:“你呀,他要不分,那他家裡豈不成了菜市場,怎能凸現他的不凡和金貴。”
我兩手絞絞紙條,問道:“那他眼中非一般人又是何許人?”
振中故意掃了我一眼,“要是蘇小姐呢,以你的身份,加上盧家、黎家、惠家、安家的面子,大概是夠了。”
我又被振中堵着說不出話,紅着臉,失望地蹙起眉頭。振中瞧瞧我,彎起秀目,“古有爲一笑傾國,今我藍振中就爲一笑譭譽吧。秀才最怕遇到兵,在刀槍面前,他哪裡還會管是何身份。”
我心中頓時大喜,上前握住振中的手,連聲道謝。振中白皙的面龐,霎時騰起一片淡粉的酥雲,微垂雙眸詢問:“是陳小姐吧?”
事到如今,也瞞不了振中,我點頭懇請他保密。振中側腰挪挪几上的茶杯,“陳小姐的事,都隱隱傳了小半個月了。這幾日,更成了飯桌上的談資。說實話,在這浪尖上淌這渾水,真有夠犯傻的。”
振中的話雖不太好聽,可要真是這樣,確實是難爲他了,而我能回報的,唯有一聲謝謝,就在我一臉鄭重預備開口之際,振中揚眉一笑,“誰讓我說是你的福星?也不能光說不練,爲了你這事兒裡的好名聲,就舍名陪你把這齣戲唱圓了吧。事不宜遲,咱們去接陳小姐瞧病吧。”
橘紅色的燈光,照到快速移動的金色鋼筆帽上,在信紙上落下圈圈光亮,我嘴角着噙笑,在給瑤歆的信尾寫上祝語和落款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映霞的事算是妥當解決了。
下午看完診,我陪映霞去安家回話,安先生當即慷慨地交給映霞一大筆錢,一部分給陳家,一部分給映霞當以後的生活費,許諾會將映霞當作自家人提供生活保障。以安先生爲人和個性,爲死去的兒子辦陰婚,本就是違心之舉,事情能這樣解決,自是安心舒暢。
我放下筆,回想看病時的場景,振中帶着一卡車的士兵,浩浩蕩蕩出現在劉太醫家的門口,劉太醫顫顫巍巍小跑着出來迎接,不由失笑出聲。擡眼對上像架裡的烏眸,目光放柔,這幾日,夢澤白天陪祭,晚上守靈,就只昨日在靈堂見到他,模樣憔悴哀傷,卻又不便多談。我撫摸着相框裡的人兒,泛起心痛,這樣的冷天,獨自守在幽暗冰冷的靈堂,真是難爲他了。
門板叩響,中斷我的凝視,開門一瞧,竟是思念中的夢澤。我牽進夢澤,帶到燈下細看,面容帶着少有的倦色,眼裡全是些紅絲,嗔怪道:“這又是守靈又是陪祭的,也不偷空好好休息。後頭還有做七、下葬一堆子的事,天寒地凍的萬一病倒了,難不成也想去找人沖喜?”
數落完,夢澤猛地圈住我,廝磨着耳鬢低喃道:“我想……韻洋,我想。”
夢澤的擁抱,好似在抱着支撐,柔情自心底蔓延開,我回抱住夢澤,娓娓安慰道:“夢澤哥,我知道你很難過,覺得夢波哥去世與你有關,昨天我看見夢波哥的遺像,心裡也有這樣的想法,無意之舉,害了卿卿性命。如果我不出主意,讓映霞姐暫緩考慮夢波哥的婚事,說不定夢波哥也不會走,可事情若要重走一遭,我還是會出這個主意。夢澤哥,你一向只想到盡人事,可有時還要聽天命,錯不在你我,天命難爲。”
夢澤慢慢鬆開手臂,攜我到沙發前坐下,攬過我的肩,將臉倚在我的頭上,閉目嘆道:“韻洋,你總是那麼會安慰人。”
我扭臉望着夢澤,撅嘴說道:“可你沒有一次是滿意的。”
夢澤睜開明眸,凝視我說:“那是我想要的更多。”
炯炯目光混着某種難描的情愫,射入眼底,即刻好似火球一般,滾落心扉,我傻傻張着嘴,吐不出一個字。
夢澤輕聲吃笑,揉揉我的腦袋,調轉眼神平視前方,“韻洋,你這種驚恐的小兔子眼神,真的很難和你這兩天的作爲連到一塊。”
我咽咽口水,鈍鈍說道:“靜雅她們都總誇我神經堅強,沒有被你目光烤化,至少到現在,我還是隻活兔子,沒有變成灰燼。”
夢澤轉視我兩秒,忍俊不已,笑過之後捏捏我的面頰,“韻洋,有時我真懷疑在你腦子裡面有兩個靈魂。一個善解人意,一個遲鈍逗趣。剛被一個感動,又馬上被另一個困惑。”
我斜瞧了夢澤一眼,用手扭轉着辮梢,“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後悔啦?”
“瞧,小孩的脾氣又來了。”夢澤見我撅起嘴,伸手捏捏,謔笑道:“栽在韻洋手裡有什麼後悔的?感動捆住我的心神,困惑縛住我的四肢,我是心甘情願,任你宰割。”
我哼了一聲,“你又不是唐僧,吃了你又不能長生不老,我可沒閒心捆你縛你的,少在那兒臭美了。”
“那我捆你縛你,可好?”
我掰着手指回說:“吶,美人計和苦肉計,我可是免疫了。”
夢澤點點我的鼻尖,“三十六計,還有三十四計,咱們慢慢的、一條條的來試試。看看哪條最管用,今天就從欲擒故縱,走爲上開始。”
夢澤說完,竟真的起身穿上大衣,圍上圍巾。我愣了愣,跟過去調皮說道:“我纔不會上當,放心我不會想你的。”
夢澤眸光忽閃,磁音分外動聽地說道:“我會。”說罷,俯身緩緩親親我的額頭,轉身開門。他走出門口,回眸衝着撫額呆愣的我,含情一笑,輕輕帶上門板。
房門的閉合聲,震醒了石化的我,我定定神,脫口詛咒道:“該死的安夢澤,說是一條條的用,用上兩條還嫌不夠,非得加上美人計,可惡。”
門外傳來夢澤清朗的笑音,隨着遠去的腳步聲,漸漸淡去……淡去的笑音,魔力般溜回心口,在裡迴旋,久久的,迴旋……
我斜倚着門板,將灼熱的臉頰緊貼到冰冷的木頭上,無聲低語:夢澤,我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