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梁啓超說李提摩太被拳匪抓了,李經述心急如焚,馬山找來護衛李提摩太安全的王士珍,厲聲問道:“你怎麼沒派親兵保護好李牧師?要是他出了事,那洋人如何看我們?朝廷會如何看我們?只怕會惹出外交糾紛,到時候山東新政就沒辦法開展了!”
滿頭大汗的王士珍從練兵校場趕來府衙,李經述已收到大刀會首領朱紅燈派人送來的“綁票”,主要內容是一份“拿洋教、保江山”的宣傳單:
天無雨,地焦旱,全是教堂惹怒天。し
男無倫,女行奸,龍王怒,不降雨。
勸教民,猛回頭,不信神,祭祖先。
洋鬼子,盡除完,大清一統靖江山。
在信的末尾,大刀會首領朱紅燈要求李經述以官府的名義,追認他的哥哥爲義士,並解除對山東拳民的禁令,三天之內沒有答覆,就撕票。
李經述對大刀會和朱紅燈的印象不壞,知道他們並非一般的拳匪惡人,可以收爲己用,於是讓送信人回去轉告朱紅燈,對山東拳民的禁令已上報到朝廷,解除尚需時日,他將親赴二龍山跟朱紅燈談判,在此之前,李牧師如果少了一根頭髮,他必定帶炮兵轟平二龍山,一個大刀會的成員都不留!
王士珍氣喘吁吁跑來見了李經述,連聲認錯:“今日有一批克虜伯火炮運到濟南,李牧師說去去就回,卑職忙於軍務,便沒有親自陪同,罪該萬死。”
李經述說:“事已至此,你去找段祺瑞,讓他帶重炮封鎖二龍山的各個路口。”
王士珍領命而去。不一會,譚嗣同、大刀王五、山東布政使張人俊等人聽說了李提摩太被綁票的事,也匆匆趕來巡撫衙門議事。
李經述問張人俊:“你是否瞭解朱紅燈這個人?”
張人俊回答說:“下官聽說過此人,他自幼拜師習拳。是一位拳首,曾在大李莊設場。朱紅燈還經常在鄉間行醫賣藥,人緣還不錯。可能是洋人經常免費給災民發西藥。惹怒了他。”
“行醫賣藥之人,有懸壺濟世的心,看來還真不是一般的拳匪!”李經述問張人俊:“張人俊可還有家人?”
張人俊說:“有一位年過八十的老母,住在大李莊。”
李經述點點頭,道:“這事就好辦了。你趕緊派人去把朱老太太用八擡大轎請到府衙來。”
大刀王五聽李經述說要進二龍山跟朱紅燈談判,說:“巡撫大人,萬萬不可,我前些年押送鏢車,曾路過二龍山,此山爲一孤山,山高路險,只有一條羊腸小道。易守難攻,如果大隊官兵開過去,很容易暴露目標,這樣李牧師就危險了。”
李經述說:“李牧師還困在二龍山,本官原本也沒打算派大隊人馬過去。”
譚嗣同一聽,道:“那大人的安危怎麼辦?山上可是有一百多個悍匪,我們不能讓大人去冒這個險,還是我上山去跟他們談吧。”
李經述搖搖頭,說:“朱紅燈明顯是衝着本府的禁拳令來的。這事估計得本官親自去才擺得平,即便龍潭虎穴,也只好去闖一闖了。”
大刀王五這時站出來,說:“巡撫大人,和草莽土匪打交道,王五比較有經驗,就讓我跟着你上山吧。”
李經述一聽,說:“這樣甚好。我們帶着朱紅燈的老母上山,還真得有勞王五兄弟護送。”
李經述三人正準備出發時,王士珍已經趕回來了,呈上一幅地圖,道:“卑職已將二龍山的各處險要繪成地圖。請大人過目。段祺瑞已帶八門重炮圍住了二龍山,只要大人一下山。我們馬上踏平二龍山。”
李經述道:“你們等本官的命令,不可輕舉妄動!”
王士珍道:“卑職遵命!”
山東的二龍山,在魯西南。當年大旱,到了四月還不見一片綠葉,光禿禿的山頭,白色堅硬的石頭聳立,遠看像白化病人的皮膚。
朱紅燈的性情很孝順,聽說李經述就三人上山,還帶着自己的老母親上山談判,十分詫異,沒想到李經述這大官竟然有如此膽量,便和大刀會的二當家劉士端一商量,答應放他們上山,但不許帶一兵一卒。
李經述和大刀王五走了五六裡山路,到了山頂。大刀王五打扮成一個不起眼的家僕,穿一身黑色短袖馬褂,揹着朱家的老太太健步如飛。三人走到二龍山的老巢,朱紅燈剛上山不久,那裡也就是幾間臨時搭建的草木屋。
李經述看了一下眼前的山東大漢,他正是頭裹着紅巾的朱紅燈,四十出頭的年紀,滿臉大鬍子,身材高大,胳膊很粗,一看就是練過武的人。不過這山東大漢見到親孃,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孩兒不孝,讓你受委屈了,官府有沒有爲難你吧?”
李經述示意大刀王五放下朱老太太,帶到朱紅燈的面前。
朱紅燈的母親臉頰滴下幾行濁淚,她老眼昏花,眼睛不好使了,走到兒子面前,上前扶起朱紅燈,不停摸着兒子的臉道:“兒呀,爲娘沒有受委屈。我從大李莊,是坐八擡大轎去的巡撫府衙,爲娘活到這個歲數,還是頭一遭坐八擡大轎呢!上山的路上,也是巡撫大人安排下人揹我上來的。”
朱紅燈本來就是農民,不敢仇視官府,以前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當地的知縣,現在看到一省巡撫竟然正義凜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又沒有爲難自己的老孃,內心對李經述多了幾分感激和敬畏。
李經述這時正色道:“朱紅燈,本巡撫早聞你性情至孝,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用你八十歲的老母親做人質那種下三濫的手段,本官是不會用的,你有什麼冤屈,儘可以到巡撫衙門找我,何必上山當土匪呢?你就自甘墮落,跟嶽迷功、段二瞎子之流爲伍?”
嶽迷功、段二瞎子,是當時魯西南地區臭名遠揚的土匪頭子,嘯聚草澤,劫掠富戶,劫富而不濟貧,民間大受滋擾,匪名頂風臭千里,山東百姓恨之入骨。朱紅燈還是不屑與之爲伍的的,道:“我們兩兄弟都是忠肝義膽,爲老百姓除滅洋人,官府卻處處與我們爲難,這冤屈到你的巡撫府衙能伸?”
李經述回答道:“禁拳是朝廷的旨意,本官現在不可能一下子廢除。不過本官看過你們的揭帖,你們說‘天無雨,地焦旱,全是教堂惹怒天’,如果把洋人全部趕走,老天就能下雨的話,本官早就這麼做了。你說的‘不信神,祭祖先’,倒是對的,中國人誰都不能數典忘祖!但信教乃是民衆個人之選擇,官府無權干涉,各國都是如此。另外,本官也絕不會袒護洋教,今天九月庚子,孔聖人誕辰,本官還將和本地千位鄉紳一起,去曲阜孔廟祭拜。我中華文明,乃講究包容,一定能同化外來之文明。”
朱紅燈哪裡懂得宗教自由的大道理,不過他聽李經述說要去曲阜孔廟祭孔,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說:“大人英明!大人既然將我老母帶上山來,我朱紅燈也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可以放一人回去。你看那洋鬼子和他的女兒,你選一位帶走吧!”
李經述心中猶豫不決,到底選誰呢?把李提摩太放在山上,萬一出了問題,不僅自己失去了一位好朋友,還可能造成國際糾紛,但把他的女兒放在山上,也太不安全,便道:“本官可以把你哥哥封爲義士,你們下山之後,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把兩人都放了!”
朱紅燈說:“不行,那樣我沒辦法給兄弟們交待!”
李經述說:“不如這樣,你把兩人都放了,本官留在山上做人質,這樣興許朝廷不日會答應你們開拳的訴求!”
朱紅燈正猶豫不決,從二龍山的草廳外跌跌撞撞跑來一個小嘍囉,道:“不好了,大當家的,那洋人和小姐被人救走了!”
原來,李經述故意在拖延時間,和朱紅燈講了一大堆他未必懂的大道理。
大刀王五把朱紅燈的母親背上山後,就嚷嚷着要去茅房,兩個看着他的小嘍囉很快就被單手卡住了脖子,說出了關押李提摩太和席慕青的地方:後院的馬廄改造成了一間特殊牢房。
大刀王五打暈了他們,奪了一把刀子直奔後院的馬廄。當時正值中飯時間,五六個頭裹紅布的小嘍囉將刀放在地上,正喝酒吃飯,他們哪裡知道,一位武林高手近了。
只見一道黑影一閃而入,此人正是殺氣騰騰的大刀王五!
“誰?你是誰?”爲首的嘍囉放下筷子,喊道,他這個問題是多餘的,話還沒問完,腦袋就被人一刀砍下,像個球一樣在地上滾出五六米遠,身體在原地轟然掉地。其他幾位嘍囉見狀,正要去撿地上的刀,可還沒看清黑衣人的面目,身體像被踢中的沙包,飛撞到土牆上,把一面新牆撞出兩個大窟窿,接着,大刀王五如一隻剛出牢籠的猛虎,一腳踢在半米厚的土牆上,馬廄半邊牆壁坍塌。
大刀王五救出了其中的李提摩太和席幕青,一羣拳民聞訊趕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大刀王五深吸了一口氣,示意李提摩太和席慕青他們躲到自己的身後。他獅吼一聲,報出了自己的名號:“大刀王五!”
“早聽說大刀王五出刀快如閃電,但我們人多,還有神助,鐵布衫護體,怕什麼?一起上。”二龍山上牛高馬大的三當家朱武趕來,帶刀撲了上去。
大刀王五站定,紋絲不動,就在朱武快到眼前時,一揮手中大刀,只見白光一閃,三當家朱武瞬間倒地,胸口中刀,腸子都露出半截,鮮血流了一地。接着,大刀王五騰空而起,飛起兩腳,朝兩個奔上前來的嘍囉腰間踢去,速度之快,無人能躲。
又一夥人衝殺過來,大刀王五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握緊刀子,本來就孤傲冷峻的眼神,顯得格外犀利,他橫刀衝向人羣,如狼入羊羣,轉眼間,一片哭爹喊親孃聲,前面的小嘍囉驚恐地朝後面逃竄,撞倒了同伴就手腳並用,從他們身上爬過去逃命。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大刀王五力戰羣敵,只覺得眼前的空氣,全都是紅的。經過一場惡戰,大刀王五殺出一條血路,帶着李提摩太和他收養的女兒下山去了,這是李經述交給他的任務!
朱紅燈八十歲的老母,是一位目不識丁的農村老太太,聽說洋人已被救,擔心兒子的性命,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李經述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聲淚俱下求情:“巡撫大人,我兒一時糊塗,吃了豬油蒙了心,求大人饒他一命。我的大兒子已身亡,如果小兒子再有什麼三長兩短,老身這把老骨頭,就無人送終了。”
李經述扶起老太太,說:“老夫人莫急,本官這倒有一條明路,就看你兒子走不走了。”
朱紅燈看白髮蒼蒼的老母爲自己求情,於心不忍,不覺臉上也留下兩行清淚,一聽李經述說還有明路,趕緊“哐當”扔了手中的刀子,跪在他母親的身旁,說:“大人恩德,小人沒齒難忘。不知有何明路,還請大人明示。”
李經述道:“本官看汝等皆系鄉民練習技藝,本意也在保家衛國,與嶽迷功、段二瞎子之匪不同。本巡撫將在濟南以及各府成立警察局,你們大刀會可以協助警察局維持地方治安。”
朱紅燈問,“警察局是什麼?”
李經述心想,這時跟朱紅燈解釋什麼叫警察無異於對牛彈琴,便說:“類似於捕快,但專門負責維持地方治安和處理民衆的小糾紛。”
朱紅燈本來就沒有落草爲寇的想法,加上有了用武之地,便和大刀會的二當家劉士端等人商議,最後同意接受李經述的招安。
爲了表示誠意,朱紅燈拍着胸脯說:“我將先帶領大刀會的兄弟。去取嶽迷功、段二瞎子的人頭來見大人。”
李經述道:“這些匪盜來無蹤去無影,還真令地方官府頭疼。有你們幫助甚好,我會派五百官兵協助你們剿匪。”
於是,一場人質危機就這樣被有勇有謀的李經述化解了。朱紅燈等人護送李經述下山,到了路口,王士珍、段祺瑞、席慕蘭等人早在路口迎候了,席慕蘭見到李經述,像一位小女孩,衆目睽睽之下,撲到他的懷裡哭着說:“相公,急死我了,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李經述對席慕蘭笑道:“娘子,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
此後一個月,大刀會果然積極協助官府剿匪。朱紅燈竟然活捉了嶽迷功,剿滅了段二瞎子等匪衆,山東境內,匪亂一時大治,李經述新官上任第一把火成功點燃了,大有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