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彎腰撅腚湊在搖椅旁,絮絮叨叨的拍馬屁、表忠心,殊不知底細已經讓人看透。
“老祖宗,您吃口湯。”
“嗯,小安子不錯。”
楚公公非但不揭破,反而很享受伺候,時不時誇獎一句,給李平安反饋極好的情緒價值。
冷宮中就他倆,論武道實力當然是李平安更強。
楚公公心知肚明,縱使自己深得陛下恩眷,縱使宮中有層層關係網,一旦與李平安反目翻臉,或許會血濺五步。
史上有不少位高權重之人,死於不起眼的匹夫、布衣。
楚公公能成爲武德朝常青樹,深諳其中道理,自己想要安穩養老,需拿捏好這個小太監。
聽咱話,侍候咱,還爲咱辦事!
吃罷飯。
天色已漸昏暗。
李平安早將屋內打掃乾淨,牀褥鋪好,躬身道:“老祖宗,晚間風涼,要不咱家扶您去屋裡歇息?”
“不用,咱家能自己走。”
楚公公縱身一躍,笨拙臃腫的身軀輕飄飄落地,腳步落地無聲,每一步二尺二分合乎規矩。
李平安看得目瞪口呆,宮中傳聞楚公公太過癡肥,需要四個太監攙扶才能起身、走路。
楚公公瞥了一眼:“是不是很意外?”
李平安詫異道:“老祖宗您腿腳沒毛病?”
楚公公說道:“咱家雖然天賦尋常,練武還不盡心,但是服用了不少靈丹妙藥,丹田真氣渾厚,再胖幾番也能行走自如。”
李平安疑惑道:“那您爲何假裝行動不便?”
楚公公說道:“咱家在給宮中後輩盡孝、上進的機會,再者,咱家有那麼多幹孫曾孫,不試試怎麼知道哪個忠心?”
李平安若有所悟,連忙上前攙扶。
“多謝老祖宗提點。”
楚公公頷首道:“你小子要學的還多着呢,咱家似你這般大時,還在王府倒夜香。”
李平安挑了挑眉頭,莫非倒夜香有什麼玄妙,幾個權傾朝野的大太監都有過類似經歷。
走進屋幫楚公公寬衣,攙上牀蓋上被子。
李平安關心道:“老祖宗,冷宮的被褥粗糙,要不要與尚衣監說一聲?”
“無妨。”
楚公公說道:“咱家未入宮時,沿街乞討,睡過破廟草堆,有牀被褥已經很不錯了。
人啊,無論多麼發達富貴,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兒!”
“老祖宗教訓的是。”
李平安暗自腹誹,十之八九尚衣監新任提督,與楚公公有仇怨過節,換做孟公公早就送來新被褥了。
站在牀邊靜候許久,等楚公公發出鼾聲纔回牀歇息。
蓋着平日裡嫌棄的粗布被褥,或許是旁邊楚公公有相同待遇,忽然覺得不怎麼粗糙,反而變得暖和舒服了。
翌日清晨。
李平安早早起牀洗漱,爲楚公公打好清水,彷彿又回到了剛入宮時候。
那時侍候小方子、小圓子,現在侍候楚公公。
臨近晌午,楚公公才幽幽睡醒,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李平安適時遞過浸潤的面巾:“老祖宗,昨晚可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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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楚公公接過面巾擦了擦臉:“咱家多少年沒睡過好覺了,早知冷宮這般舒坦,有吃有喝有覺睡,兩年前就該自覺進來。”
李平安臉色略顯悲苦:“好是好,卻是有些無趣了,似是在坐牢一般。”
楚公公說道:“你小子太浮躁了,不懂這冷宮的好處。”
李平安問道:“老祖宗您真不想重回司禮監?”
楚公公搖頭道:“咱家榮華富貴了半輩子,現在能有個安心養老的地界,爲何還要回去爭鬥。且不說輸了如何,僥倖贏了至多再把持內侍司十年八年,到了老的幹不動的那天,又該怎麼辦?”
李平安說道:“退下來養老。”
楚公公抱着被褥出門:“咱家現在不就是在養老麼,何必繞個大彎子。”
李平安默然無語,他能明白楚公公話中蘊意,然而還沒經歷過榮華富貴、權勢滔天,縱使明白也看不破、捨不得。
庭院中。
楚公公將被褥鋪在搖椅上,如同軟榻,躺在上面悠閒曬太陽。
“小安子,你有多久沒擡頭望天了?”
李平安不明所以,在宮裡邊當差,每天都是低着頭急匆匆趕路,哪有功夫、閒心望勞什子天。
楚公公喃喃道:“陪咱家看一看。”
李平安乖乖坐在搖椅旁石階上,擡頭看着天上雲捲雲舒,不一會兒,原本急躁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一老一少就這麼發呆到夕陽西下,望着天邊燦爛晚霞消散,直至皓月當空。
之後小半月。
李平安侍候楚公公之外的時間,全都在呆愣愣的看雲彩。
初時感嘆白雲蒼狗,變幻無常,沒兩天就覺得枯燥無趣,懾於楚公公威嚴不敢抱怨。
看似仍然發呆望天,實則專心運轉真氣修煉武道。
平日裡逮到機會就拍楚公公馬屁,奈何老太監聽了不知多少年吹捧,尋常馬屁入不得耳,根本不爲所動。
李平安鍥而不捨的討好恭維,堅信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
這天晚上。
李平安慣例端來熱水,幫楚公公洗腳。
楚公公忽然問道:“小安子,四書五經讀了多少?”
李平安如實回答:“一個字都沒讀過。”
楚公公說道:“你既然想榮華富貴,單練武是不成的,那隻會成爲匹夫,必須好生讀書明理。”
李平安無奈道:“宮裡邊沒人教咱。”
前年小方子還在時,李平安會請教認字讀書,偶爾還會練一練字,後來圓公公升官離開,再沒碰過紙筆。
小方子、小忠子那般努力讀書,還不是落得個身死道消。
楚公公說道:“咱家不能憑白讓你侍候,明兒讓人送幾本書來,得空就教你讀書寫字。”
“拜謝老祖宗教誨。”
李平安面露喜色,跪在地上咚咚咚磕頭。
喜的不是能讀書寫字,而是楚公公願意教導,兩人有了這層師生關係,孫公公都成了晚輩。
咱叫你乾爹,你叫咱師叔!
壞處當然也有,再次站在元妃的對立面。
李平安對此並不在意,區區小太監沒得選,任何大人物的垂青都甘心接受,往後的麻煩往後再處理。
楚公公眼底閃過異色,來回拉扯小半月,徹底將小安子釣上鉤,往後可以隨意支使了。
一輩子勾心鬥角,哪怕打定主意養老,舉止投足間仍在算計。
或源於不安,或出自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