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林蔭茂密,一邊黃沙漫天。
“噌”的一聲,長劍入鞘,紫色的袖袍空中一挑,緩緩垂下。
聶無雙剛準備踏出殿門,孤身一人獨自營救司徒安情,卻在看到了來人之後,腳步忽然止住了。
一身素雅的白衣,青絲飄飛,白色髮帶在隨風纖舞,被吹亂的白色紗衣,模糊了身影,整個人彷彿是從白色的火焰中走出來一般。
樓驚澈鮮少來紫陽宮,且從來不踏正門,今日這是……?
白色的衣袂飄入殿內,樓驚澈並未像往常一樣輕笑着與聶無雙打招呼,卻是一路走到聶無雙眼前,雙手一伸抱上了對方。
“阿澈?”聶無雙很是吃驚,樓驚澈很久未像今天這樣將情緒直白地表達出來。
樓驚澈並未說話,只是緊緊地抱着聶無雙,閒散的青絲,隨意地搭在聶無雙的下巴上。
“怎麼了?”聶無雙擡手回抱樓驚澈,輕撫着他的背。
樓驚澈是他們三個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小時候他一難過,就喜歡抱着他和汪連,司徒安情怎麼拽他都不放手。
“心裡不舒服。”
“……”
樓驚澈悶悶的聲音,讓聶無雙心裡一緊。
人生有一個地方,有一些人,在這些人面前,可以不必隱藏,可以不必僞裝,可以全身是弱點。這是知己。
聶無雙攬上樓驚澈的後腦勺,長吐了一口氣。
“發生何事?”
“無雙。”
“嗯?”
“沒事……”
樓驚澈放開聶無雙,表情已然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柔柔一笑:“就是過來看看你。”
“……”聶無雙嘴脣動了一動,終是說不出半句話。
“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提前給你送禮。”
樓驚澈解下腰間的武器,雙手託着伸在聶無雙面前。
“……這是?”
這顯然是一把刀,稍微彎曲的刀身,寬細如劍,出鞘之後的絲絲寒氣,吹髮即斷的銳利刀鋒,不但外形美觀,而且確實實用,儼然是一口好刀。
“碎月刀。”
聶無雙挑眉:“我又不用刀。”
“以後可以給你徒弟用。”
樓驚澈的瑞鳳眼向上一揚,嘴角完美的弧度讓聶無雙找不出任何不對勁。
“……”
“要出門麼?”樓驚澈望了一眼聶無雙身上的裝備,琥珀色的瞳孔暗了一暗。
“嗯。”聶無雙經過樓驚澈剛剛那一抱,知道對方心裡正處於脆弱時刻,不敢告知司徒安情被困之事,只是淡淡地點點頭。
“那就不拖你了,一路小心。啊,還有……誕辰安好。”
樓驚澈彎了眼角,瞬間消失在殿外,饒是聶無雙手快,也根本抓不住半片衣衫。不知爲何,心裡卻有一種濃濃的擔憂,彷彿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似的。但這種感覺到底是對自己的危機,還是對樓驚澈的掛心,聶無雙一時之間,卻是無法分辨。
外面陰雲大作,路上的深色圓點,一點點地增加。四月多雨,而且多小雨。
這時候,聶無雙才突然想起,生辰送刀的意義——
刀道刀道,以後的道路上,弟也許無法陪你,兄務必保重。
聶無雙拿着刀的手,驟然收緊。
……
桀驁崖,東風閣。
向來煙霧繚繞的房間,如今卻如清澈的泉水一般,找不到半縷白煙。
東方晚照靜靜地站在窗邊,那一節紅色梅花的枝頭,不知何時,已經伸到窗臺,花瓣上天然雕飾的冰渣,晶瑩剔透,反射着五彩光暈。
涼風吹過,一片千年紅的花瓣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司徒安情已中‘寸草不生’,被囚於武當山地牢。”
他忽然將手背擡起,花瓣吸於脣上,頃刻間一咬。點點血色滲透出來,染紅了淡色雙脣。
“南柯一夢兮,森羅萬象。未雨綢繆兮,命輪斷章。朝拾白露兮,驀然回首。燈火闌珊兮,敢問歸期……”
“就算是陷阱,也要去的心情,我終於理解了。司徒安情。”
一聲輕嘆伴隨着一片衣袖舞動的聲音,東風閣內再無半個人影,只留窗前的紅色梅花細枝,隨風輕輕搖曳。
……
碧水清波,空谷懸聲。幾片細長的青色竹葉悄悄地落在竹屋頂上,寂靜無聲。屋檐下,房門虛掩,躺在牀榻上的人,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吟。
坐在桌邊的幾個人聽到動靜,忽然擡起頭來,秦紜和尉遲楓趕忙圍了上去。
“哎哎哎,我說我的蠱藥有效吧!”尉遲楓一邊興奮地大喊一邊朝後頭招手。
“韓谷主,孤行好像要醒了,你快來看看!”
“……”
韓逸看着兩個一蹲一站的兩個人頭擠在牀邊,黑了臉色,口氣不善地吼道:“都給我讓開,我只看到你們的頭!”
“……”
兩人悻悻閃到一邊,韓逸上前摸了摸百里孤行的額頭,又拉開眼皮看了看瞳孔,另一隻手按上對方胸口處,沉默片刻,將其上的針頭全部拔了出來。
“怎麼樣?”
“過兩天就能下地了。”
韓逸正要撤回手,卻忽然被百里孤行抓住手腕,一個趔趄倒在了牀上。
“你個混蛋!”
韓逸正要將之拍醒,卻突然聽到對方喊自己的名字,虛弱的聲音,帶着滿滿的擔憂。
“韓逸……”
“……”
“不要離開我……”
“呃……”
韓逸愣了一愣,不知道是不是跟魔教那幫人待久了,所有看似正常的話,怎麼都透着一股曖昧?
“那個……我去燒水。”尉遲楓眼珠子一轉,趕緊轉身就走。
“稍等,我來生火。”秦紜也一道跑了出去。
看來不是隻有他覺得曖昧……
留下韓逸尷尬地扯了扯嘴,無奈地嘆了一聲:“孤行好友,你做夢都在毀我名譽,你這份執着韓某心領了……”
“我……什麼時候……毀你名譽?”
聞言,韓逸猛地擡眼,看到剛剛尚在夢語之中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印着韓逸微亂的髮絲。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那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我跟你是一對兒似的。”韓逸簡直不忍回想,一手啪地蓋住了臉。
“咦?好友,我們難道不是一對嗎?”
“啊?”
韓逸垂頭,看着臥在牀榻上的人,帶着笑意的眼睛,片刻的怔忪。
驟然間,他想起一雙琥珀色的瞳孔,身子猛地一退,掙脫了百里孤行的桎梏。
“好友,既然你還會開玩笑,說明你傷得不重,敢再給本少爺裝病,我一定治不好你!”
話音剛落,韓逸轉過身子,一揮袖,頭也不回地奔出了門外。
一片青竹飄進屋子,落入百里孤行的眼中,半分孤獨,半分寂寞。
……
如歌如泣的鳥叫,空曠遼遠的長鳴。泣鳩嶺一如既往地,沉浸在鳩鳥的悲歌之中。山間斑斕亭內,幾根嫩綠的芽苗從陰陽八卦圖的細縫中探頭探腦地鑽了出來。
亭間的黑衣人,一束黑髮挽在了頭頂,原木髮簪從中穿過,其餘的髮絲垂瀉而下,在風中舞出一股雅韻。
“世事無常啊……”
他嘆了一聲,轉過身來,卻突然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撞了個滿懷,身子向後一仰,背抵在了亭邊的柱子上。
就算不看人,光用鼻子聞,汪連就知道這個懷裡的人,是樓驚澈。
“咳,我道是誰有膽量向本座投懷送抱,原來是你。”汪連顯然十分意外樓驚澈的出場方式,畢竟許多年,樓驚澈都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過他了。
見對方許久不說話,汪連一手搭在對方的腰間,一手揉了揉那如瀑的青絲。
“如果是別人,本座倒是可以猜猜緣由;若是你,你若不說,本座真當是猜不出。你確定要保持沉默嗎?”
“汪連……”
“嗯?”
“無雙……就交給你了。”
“啊?”
汪連聽着不對勁,正待詢問,樓驚澈卻忽然放開了他,一臉風輕雲淡,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汪連盯着他看了半晌,擰眉道,“阿澈,你不說清楚,本座無從下手。”
“聶無雙去武當山救司徒長老了。”
“你是說司徒大叔被武當派的人拿下了?!這怎麼可能!”
“我……不能陪你們去營救。”樓驚澈長而密的睫毛蓋住了大半個瞳孔。
“……”汪連深吸一口氣,望了一眼腳下的八卦圖,才道了一聲“好”。
“韓逸……也拜託你了。”
“哈?”汪連看着樓驚澈的眼神都變了,“無雙也就罷了,韓逸又是怎麼回事?”
“……”
“江湖上有一句話說,人的一生中,有三樣東西不能交給別人——自己的背、手中的劍、心愛的人。你……你特麼全交出去了!夠狠!”
汪連揉揉太陽穴,忽然猛地抓緊了對方的衣襟吼道:“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你們活下去。”
“……”
樓驚澈異常認真的眼睛,讓汪連久久無法回神。日落斜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汪連似乎讀懂了樓驚澈的眼,上前一步,伸手再次抱住了樓驚澈,雙手重重地在他的背上拍了幾下。
“我不管你有何打算,答應我……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你都要選擇活下去。否則,我就將韓逸殺了來祭你!”
作者有話要說:改了一下錯別字啊,還有語句矛盾的地方,就是這樣→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