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內,一片漆黑。
月牙出鞘,黑暗中的紫光,如同隱藏在叢林深處的蛇的眼睛,危險地一眨,嘴裡冷冷地吐着紅芯。
“跟我走。”黑暗中,有一個人的聲音,如同音律入耳一般傳進腦中。這聲音,韓逸從未聽過。
“誰?!”韓逸看不見人,退了幾步,手向邊上伸了伸,本想靠近尉遲楓,而身邊,卻空無一人。
轉頭,身後,沒有退出的道路,進來的門,和那道最初的月光,全部都被黑暗吞沒了。
這似乎有些不對勁,他與尉遲楓一起並肩進來,隔得不遠,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卻連片衣裳都摸不着,這也便罷了,連同後路,都斷得一乾二淨,實在邪門。
“跟我走吧。”
四周,似乎稍稍地亮了起來,韓逸可以看見前方有一個人向他伸出了手,那人揹着光,看不清臉面,但是這種模模糊糊而又帶着一絲詭異的感覺,讓他寒毛直豎。
韓逸信鬼不信神,這纔是最大的懼點。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當真不跟我走嗎?”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種蠱惑的感覺,光是聽着,韓逸就有一種將手伸過去的衝動,而現在,他已經伸到一半。
“不行……”韓逸在即將接觸那人的手之前,盡全力止住了,“我不能跟你走。”
“爲什麼?你不是很絕望嗎?”那人靠近,將手伸到了韓逸手掌下方,再一點點,就會接觸到了。
“不對……我只是……”韓逸迅速地抽回左手,右手月牙猛地一削,“覺得你很煩人!”
黑影立刻消失,韓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周忽然亮堂了起來,眼前是一臉驚慌失措的尉遲楓,不斷地拍着自己的臉,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好像是蹲在牆上的。
“你從哪兒學來的壁虎功?”
“啥?”尉遲楓一愣,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你怎麼蹲在牆上不掉下來的?”
“……”尉遲楓沉下臉,側頭拉了拉嘴皮,轉回來冷靜地道,“韓兄,是你倒在地上……”
“嗯?”韓逸被尉遲楓這麼一提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倒在地上,脊背一片冰涼。他猛地坐了起來,甩了甩頭。
“剛剛一進來,你就忽然整個人一軟,倒下去了,怎麼弄你都弄不醒,就跟鬼壓牀似的。”
“……”韓逸揉揉太陽穴,對尉遲楓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好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鬼’這個字。”
剛剛,果然是活見鬼了。不知道自己若真是跟着那個黑影走了,會發生何事。想想都覺得是一身冷汗。
“算了,不要浪費時間,趕緊走吧。”韓逸拍了拍頭上沾的灰塵,帶領尉遲楓立刻往塔上奔去。
一路直到塔頂,一刻都沒有停歇。
淡淡月華透過上尖下平的八面窗,照射在地面上,形成了腳下巨大的蓮花圖案。
那朵淡黃色蓮花的中心,似乎鑲嵌着一面八角盤,不知是用何材質製成,而那把龍吟劍尖,對着八角盤的中心,懸浮在空中,被八條通紅的鐵鏈死死地纏繞着。
看見韓逸出現的那一刻,龍吟劍忽然發出一陣長嘯,劍身劇烈地抖動起來,將周圍的鐵鏈震得叮叮噹噹驟響,聲音響徹整個浮屠塔。
“這聲音會把武當弟子和柳德鬆都引過來的!我們要趕緊!”
尉遲楓一聲大喝,韓逸立刻上前欲將鎖鏈扯出,剛一碰到,手掌一燙,“呲”的一聲,他抽回手,上面,已經是灼傷的痕跡,通紅一片,伴隨着陣陣刺痛。
“這……”尉遲楓趕緊上前一看,“這些鎖鏈都是被烤紅的……四周也並沒有什麼機關能將鐵鏈放下。”
遠方響起示警鐘聲。
“不管了。”
韓逸深吸一口氣,徒手抓着鐵鏈,開始解了起來,那不斷髮出的“嗞嗞”聲,手中冒出的白煙,讓尉遲楓驚呼出來。
“喂!韓大哥!你別啊!!”他一把將韓逸拉開,對方的手,變得滾黑。
“還沒解開,你的手就要沒用了!”
“但不這麼做,就來不及了……”
塔下武當弟子的聲音已經逼近。
“你們……要救它?”
二人身後,那忽然飄來的聲音,讓兩人一驚。
這個聲音,韓逸之前聽過,是那個黑影的。
他們轉過頭,入眼的,一個扎着馬尾辮,上半張臉帶着面具的人。奇怪的是,那一頭長髮,是淡藍色的,其中還夾着一縷白色髮絲,即便高高紮起,垂落的頭髮依然能夠在地上盤上一圈。他的衣服也是淡淡的藍色,如絲般的光澤。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那人淡淡地指了指龍吟劍,“你們……要放了它?”
“不錯。”韓逸的月牙出鞘,“你要攔我們?”
“……它的劍鞘,你們帶了嗎?”
“嗯?”韓逸與尉遲楓面面相覷,“什麼劍鞘?”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放了它……”那人忽然輕笑一聲,“龍吟劍,人不見血,劍不回鞘。說不定,你們放了它,它還會殺了你們。”
“它不會,我信它。”
“那你也得不到它,它會飛回劍鞘的。”
“無所謂,我只是不想讓它待在這裡。”
韓逸不再與那人說話,聽着浮屠塔樓下的腳步聲,他一咬牙,繼續用已經被灼傷的手扒着鎖鏈,雙手,疼得微抖。
“……我可不允許,生人在我的塔中死掉。”那人忽然一揮手,長袖落地,周圍的鎖鏈,一瞬間褪去了紅色,恢復成了普通的鐵灰。
韓逸專注於龍吟劍,並未發現鐵鏈的變化,只是一個勁兒的將一條條鐵鏈扒下,扔在地上。
龍吟劍恢復自由,一聲龍嘯,將剛剛抵達頂部的武當弟子一個個震了下去。它懸於空中,靜了一會兒,忽然劍身一抖,發出“叮”的一聲,便從其中一個窗戶飛了出去。
“走了!”
那淡藍色頭髮的人早已消失不見,尉遲楓一腳將後繼上來的武當弟子踹了下去,抓着韓逸也往窗外一躍。
……
武當派損失確實慘重,武當弟子寥寥無幾,雖然韓逸與尉遲楓二人聯手,或許能夠擊退他們,但爲防柳德鬆出現,二人避戰逃奔,所去之處,竟是與之前司徒安情的逃亡線路一模一樣。
天邊已經呈現魚肚白,再過不久,旭日將會從東方那個山頭升起。韓逸與尉遲楓對柳德鬆的恐懼已經加了不知多少個檔次,即便身後似乎聽不到武當弟子的追趕聲,但他們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繼續跋山涉水,腳步不停。
腦中一直擔心着聽到柳德鬆的大喝,這回,卻還真有人這麼喊了出來。
“站住!”
一聲十分霸氣清脆的女聲。
韓逸和尉遲楓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敢停下,只是一個勁兒的跑,而後面卻緊跟着一個人的腳步聲。
“韓逸,你個混蛋,你到底站不站住!”那後面的女聲鍥而不捨地追着,眼見就要被甩開,趕緊又吼了一聲,“再不站住聶無雙就死了!”
果然這一句比什麼都有用。韓逸一陣急剎車,堪堪穩住了身子,一轉頭,一抹紅色衣袖和一頭烏絲出現在眼前。
“齊……齊紅姑娘!”韓逸目瞪口呆,他確實沒有看錯,是華劍派的四弟子齊紅。
“追死我了!”齊紅的口氣聽起來十分不爽,“讓你停就停,越喊越跑是怎麼回事兒!被追殺嗎?!”
“……喲,這位姑娘,你這麼追着我們是幹嘛呀?”尉遲楓一見美人,什麼武當弟子,什麼柳德鬆,全被拋在了腦後。
“……你閉嘴,追的又不是你!”齊紅豪氣地一吼,瞬間把尉遲楓吼傻了。
“齊姑娘,你剛剛說……聶無雙……”韓逸猶豫一陣,纔開口詢問,畢竟齊紅是華劍派的弟子,與紫陽宮聶無雙的關係,可想而知。
“聶宮主重傷,汪連教主讓我來找你,務必見到你就把你帶回去。”
“啊?”韓逸忽然有那麼一點點沒聽懂,“齊姑娘……”
“喔,忘了跟你說,我已經加入紫陽宮了。”齊紅一手將黑髮往腦後一撥,朝韓逸擡了擡下巴,口氣十分驕傲地道,“還有,你要叫我左護法。”
“……”韓逸的嘴巴張得老大,半晌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