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漸漸撤去,仙州城郊終於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曙光,那森森陰氣,因爲逐漸亮起的天空而煙消雲散。
而那古怪的宅子之外,卻是一片狼藉。被削了一半的木樑,滿地的枝葉,還有插在木製門窗上的根根銀針,密集得讓人心裡發悚。
樓驚澈與韓逸剛踏出門檻,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而造成這一切的兩個罪魁禍首,此時正背靠背挨坐在一塊,眯着眼,似乎正在小憩。他們的髮絲凌亂,卻絲毫不顯狼狽,肆意的笑容掛在嘴邊,甚顯滿足。感覺到他人的視線,兩人同時轉過臉來,眼皮開了一道小縫。
“早啊。”樓驚澈絲毫不驚訝聶無雙的出現,看着兩人此刻閒適的樣子,眼睛一彎。
“你們……”聶無雙從汪連那裡聽說了詳情,遂這回見到樓驚澈是與韓逸一同出現,還貼在一塊,倒是也沒覺驚訝,只是戲謔地開口,“做了?”
“嗯?”
樓驚澈似乎沒反應過來,而他身邊的韓逸卻是被此話狠狠地驚嚇了一把,忍不住擡手遮住臉。以前一直覺得聶無雙說話直來直去的挺好,這回親身體驗了一把,終於明白爲什麼白道對他如此咬牙切齒了。話說這傢伙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汪連笑了一聲,站了起來,輕一拍聶無雙的肩膀:“你以爲阿澈是你啊。”
“無雙見過司徒長老了。”樓驚澈一語中的,用的是陳述句而非問句,“怎樣,果然跑了吧?”
聶無雙揉了揉太陽穴:“……不提也罷。”
“暫且歇一歇,尚有轉機。”
“霸王硬上弓如何?”聶無雙輕描淡寫的一句,直接把在場人震驚到了。
“最好是不要。”樓驚澈揚起嘴角,“你要是欺負他,我就欺負你。”
“……嘁。”聶無雙站起身,拍拍塵土,望了一眼韓逸,神色凝重地湊到樓驚澈身邊,“馬上就十五了,要是你們真分不開,你算怎樣?”
樓驚澈回答得十分順口:“沒想過。”
“……”
汪連也圍了過來,對着韓逸的背重重地拍了一下,笑得邪氣十足:“神醫皮粗肉厚,一定能挺過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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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逸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這幾個傢伙在談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不會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還好跟阿澈粘一塊的不是個女人,否則沐浴睡覺解手,可要愁死了。”汪連兩手往後腦上一叉,伸了個懶腰,“是吧,韓谷主?”
“……”韓逸發現這些話聽多了之後,已經可以免疫了,面對汪連和聶無雙兩個沒什麼節操的人,被調侃之後也沒覺得窘迫,掏掏耳朵就當耳旁風。
“好不容易聚上了,去喝一杯?”聶無雙看着東方徐徐升起的袖日,歪着頭開始慫恿衆人。
“好提議,不過前提是你囊中有料。”汪連拽拽地對着聶無雙揚了揚下巴,。
“……”聶無雙一聽此話,眼睛在樓驚澈和汪連兩人身上來回掃了多次,才道,“你們覺得,我把腰間的劍當了,能換幾個錢?”
“……”
韓逸在一旁忍笑忍到岔氣,果然是物以類聚,這羣出門從來不帶錢的渣渣們,就應該讓他們嚐嚐沒錢的日子怎麼過,讓他們長長記性!
正在這時,仙州城瀟江岸上空忽然竄上一束煙花,在柔和的暖色天空上留下絢麗的煙雨。樓驚澈等人皆擡頭望了一眼,便立刻認出了,這是白道專用的煙信。
“啊,孤行在找我。”韓逸一看到煙花就明白了意思,只是訝然百里孤行竟來得如此之快,這天才剛亮,人就到了。
“你是說,百里孤行?”聶無雙紫黑色的瞳孔之間閃過一絲殺氣,“來得正好。”
“百里孤行的箭防不勝防,此人不除,後患無窮。”汪連用手摩挲着下巴,閉眼沉思了一會兒,復又睜眼,“秦紜在暗,我們在明,百里孤行這塊燙手的石頭,咬不得又不能扔。”
“我已經下了追殺令。”
“……下得好。”汪連嘴角一勾,調侃道,“你這招玉石俱焚之計當真是妙極,想必司徒大叔已經被你氣死了。”
“……”聶無雙一臉無所謂,“怕就別跟牌。”
韓逸聽着兩人一言一語,越聽越心驚,終於插嘴道:“你們這樣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討論着取我朋友的性命,當真好嗎?”
樓驚澈側過頭,給了韓逸一個安慰的笑:“無雙所圖,並非百里孤行的命。”
汪連聞言,頓了一頓,豁然開朗:“贏便是一箭雙鵰,輸卻是人命兩空,悠着點。”
“若不賭一把,何以謀果?再說……”聶無雙從袖子中掏出三個骰子,往空中一拋,以手背接住,向上的點赫然全是六。
“我從未賭輸過。”
江風颯颯,一人正站在岸邊,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等待。他一身白衣,唯獨袖口上顏色分明的蓮花圖案奪人眼目。他的背後揹着一把長弓,在袖日之下泛着一種金屬光澤,精緻的雕文總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沒過多久,他忽然身形一動,轉過身來,立目而望,沿江的岸上,正走來藍白紫黑四個人,其中一個,正是他要等的人。
“韓逸!”百里孤行因秦紜的告誡,心中也很是擔心韓逸的安危,看到對方安然無恙,心裡的石頭也落了下來,但同時也觀察到了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現象。
韓逸正跟一個白衣人挨在一起,連發絲都理不清誰是誰的,臉上微帶倦容,顯然是一夜未眠的結果。
“你們……”百里孤行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敢肯定,他與韓逸相識遠遠早於這幾個人,可韓逸怎會與那人如此親近?
“孤行!”韓逸咧嘴一笑,“讓你久等了。”
“這是怎麼回事?”百里孤行盯着韓逸拉着樓驚澈的手,強裝淡定地問道。
韓逸將昨晚的遭遇避輕就重地描述了一遍:“如此這般,所以我就跟……樓樓連在一塊了,也許三四天才能分得開。”
“……”百里孤行盯着樓驚澈半晌,“你們……難不成要睡在一張牀上?”
“不然呢?”
“……那沐浴呢?”
韓逸的臉又燙了起來,側過頭往江邊望了一望,又轉回來:“反正這幾天只能將就了,但我們遇到一個很頭疼的問題,孤行你有帶銀子的吧?,!”
看到衆人熱切的目光,百里孤行莫名其妙,微微地點了點頭。
“謝天謝地……”韓逸重重地鬆了一口氣,“我們哥幾個,全靠你了……”
“……”
百里孤行有言在先,若是再遇到“樓樓”和“汪汪”,必以酒相邀。所以這會兒,幾人再次聚到了武林樓,坐到了樓上的雅間,備了幾罈子的酒,點了一桌子的菜。
“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百里孤行沒見過聶無雙,多出一個人,不問一句,確實不太禮貌。
“啊,我忘記介紹!”韓逸緊張地站了起來,卻因爲與樓驚澈粘着遂又被坐着沒動的樓驚澈勾得跌了回去,“咳咳,這位是……”
聶無雙已經知曉樓驚澈和汪連那實在不堪入目的“外號”,此刻凌厲的眼神直逼韓逸,不忘內力傳音:“你若敢說出‘聶聶’兩個字,紫陽宮追殺榜上下一個名字就是你。”
“聶聶”這個發音,在江東一帶,與“姐姐”同音。
“……”韓逸嚥了咽口水,在百里孤行疑惑的目光下終於吐出兩個字,“雙雙。”
“雙雙兄弟,幸會。”
“……”聶無雙手中的杯子,多了一道裂痕。
汪連雖不是直來直去的人,但所謂飯前禮儀,實在爲他所摒棄,見衆人都沒有開吃的意圖,很是不耐。儘管他並非東道主,但此人一坐下就開始盡顯主人風範,豪氣地吼了一聲“起筷”,立刻霸氣十足地再顯扒飯神技。
坐在樓驚澈與汪連中間的韓逸簡直不忍看下去,一轉頭,視線撞上了樓驚澈那雙猶如冬泉的眸子。
“想吃什麼?我幫你夾。”樓驚澈輕輕地開口,雖然在場的人都能聽見,但卻並不顯得突兀。
“纏綿悱惻”這種毒,有一個好處,除了頭髮,身體上只要有一處貼着,其他地方可以暫時分開,所以之前韓逸與樓驚澈直接手牽手上的街,也不至於影響到走路姿勢。只是現下韓逸右手貼着樓驚澈的左手,別說是夾菜,拿筷子都有些不方便。
坐在樓驚澈右手邊的百里孤行聞言,不待韓逸說話,直接夾了幾道韓逸平時最喜吃的菜到韓逸的碗裡,惹得另外三人的看百里孤行的眼光也頓時明悟了些。樓驚澈的嘴角微微一彎。
“呃,多謝。”
若放在平日,百里孤行絕對是那種從自己碗裡搶食的傢伙,今個兒截然不同的表現,讓韓逸側目相待。
嘴邊突然出現一抹綠色,韓逸想都沒想順口含在了嘴裡,等回過神後,發現是樓驚澈在給他餵食,緊張得一口牙咬緊了嘴裡的筷子。
一邊的百里孤行臉色黑得都能當炭燒了。
等到韓逸好不容易鬆口之後,看到樓驚澈不經意間舔了下剛剛被自己咬過的筷子,腦子嗡地一聲,彷彿撞牆一般,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桌下,袖口縫着蓮花的手,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