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谷中,忽然傳出了叮叮咚咚的風鈴作響聲,如同珍貴的物品破碎的聲音。
韓逸一腳踏進落雲谷時,就覺得哪裡不對勁,腳步明顯一頓,恍然間猛地一回頭,便看到了身後距離僅有一步之遙的白衣人。藍色衣袍微微一顫,顯然是被嚇了一跳。
白衣人身背長弓,袖口閃着繽紛的蓮花圖案,風吹動衣袂,那蓮花的花瓣也彷彿飄動起來一般,栩栩如生。
“站在後面還不出聲,是要嚇死我?”見對方並未開口,韓逸雖然疑惑,卻裝作未覺,十分自然地開啓話題,“怎麼,你這麼想我?才一天沒見,又來落雲谷作客,莫非你又受傷?我話可說在前頭,小磕小碰什麼的,我拒醫!”
“確實是想死了你了。”對方嚴肅的臉色稍緩,吐了口濁氣,卻問道,“以前你最是不喜出路,近日卻頻繁出谷,可有緣由?”
韓逸心中一跳,對方如此關注自己的行程,彆扭的同時,也隱隱有一絲不安。他頓了半晌,才答道:“因你近日來的次數有些多,所以我只好外出躲避一段時間。”
“這麼不想見到我?”百里孤行一挑眉,笑道,“莫不是好友你發現了自己內心對我的感情,糾結不去,纔出此下策來回避我麼?”
韓逸面無表情地盯着百里孤行,咬牙道:“我發現我想殘你。”
“哈,我果然還是喜歡你發怒的樣子。”說着,百里孤行忍不住擡手,拖着韓逸的下顎,拇指在他臉上柔柔地一劃。
韓逸整個腦袋瞬間停止了思考,直到那帶繭的粗糙手感傳達到腦神經,心底一種強烈的抗拒感升騰上來,左手一揮,迅速拍開了對方的手。
“滾!”簡簡單單一個字,雖然韓逸已經說過無數遍,百里孤行卻每次都能感受到一種深深的無奈,其他書友正在看:。只是這種無奈,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一次地成長,如今形成了一種新的感覺——想要將對方強行佔有,看他在自己眼前露出脆弱和羞恥的表情,那些在別人眼裡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的表情。雖然這種感覺還很微弱,但百里孤行明白,若任由它發展下去,還真是不妙。也許是該找個時間,讓這傢伙明白。
“天色已晚,落雲谷恕不招待,請回吧。”韓逸的逐客令簡單粗暴,只遵循心情原則。
“好友,既然天色已晚,附近又無村落,落雲谷是最好的落腳點,不如……”
“想都別想!”
“好友,咱都快四年的交情了,你這落雲谷那麼多人住過,爲何偏偏不收我?”
“你是重傷到不能直立嗎?”
“雖然並非到那種程度,但有件事確實讓我擔心。”
“何事?”
“今日我拉弓時,手忽然一麻,且奇癢無比,不知何故如此。好友你昨日幫我看過,今日卻又有異樣,你是否知道些什麼?”
韓逸沉默片刻,舔了舔稍微乾裂的脣,才反應過來,眉頭一跳,伸手就去拿百里孤行的手:“給我看看。”
誰知手伸到一半,百里孤行立刻先一步抓住了韓逸的手腕,力道之大,速度之快,也讓韓逸吃了一驚。扭了幾下無果,正待發火,擡頭卻見到對方一臉深沉的表情,心中怒氣如同被冷水澆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做賊心虛的慌亂。
“韓逸。”百里孤行少有的認真的叫喚讓韓逸連呼吸都頓了一下,“告訴我,你不是魔教的人。”
“你在說什麼呀……”韓逸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開口,“我當然不是啊。”
“是麼,那就好。”百里孤行輕輕放開韓逸的手,忽而又恢復成原先嬉皮笑臉的樣子,“今日就讓我留宿可好?”
還未從剛剛變故中回過神來的韓逸下意識點了點頭,片刻之後抽了抽嘴角,惡狠狠道:“隨、你、便!”
說着,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屋子,砰地一聲將百里孤行關在了門外。後者聳聳肩,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
深夜,萬籟俱靜,明媚的月色剝奪了大地本來的顏色,大多數的城鎮已經實行宵禁,只有更的人在門外吆喝,聲音遼遠而冗長。
這個時候,紫陽宮主殿卻燈火通明。十多排燈架上,一盞盞微弱的油燈組成了巨大的光源,遍佈偌大殿堂的每一個角落。殿內的厚實的大圓柱,在地上投射出朝向四面八方的淺色影子,空氣中充滿了油火的味道。
香爐上方,早已停止冒煙,龍延香的味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散去。香爐旁,也就是那主殿最靠裡的白玉座椅上,此時正臥着一個人。深紫色的衣裳稍稍滑落椅下,墨色的長髮搭在一邊的扶手上垂下,險些着地。兩隻腳靠在另一邊的扶手上,其中一隻曲起,臥躺姿勢肆意而狂妄。他一隻手搭在側臥的腰間,一隻手握拳抵着頭部,中指上戴着一個袖色的玉戒,晶瑩剔透。他的雙眼自然地閉着,似乎在小憩,略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微弱的陰影,在燭火的照射下,微微顫動。
這時,一隻黑色的鞋踏進了主殿的門檻,殿內的燭火在那一瞬間暗了一暗。
“宮主。”那黑衣人在大殿中央站定,擡頭望了一眼座上的紫衣人,一揮袍,單膝跪地,“屬下來遲,請宮主責罰。”
聶無雙的眼睛睜開狹長的一條縫,紫黑色的瞳孔滑到眼角,睥睨着地下看似恭敬的黑衣人,輕輕啓齒:“你還捨得回來,。”
聶無雙的音量雖然不大,但卻充斥着整個大殿,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黑衣人默不作聲,只是定定地望着座上之人,燭火袖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動,彷彿在燃燒一種信念。
紫衣人緩緩起身,衣裳在白玉座椅中擦出細小的聲音:“看來你在華劍派待得挺滋潤,樂不思蜀啊。”
“屬下不敢。”
“秦紜的消息,查出來了麼?”
“尚未。”
“呵,這次任務,你拖得太久了。那麼另一個問題,華劍派大弟子,你殺的?”
“……”黑衣人頓了一頓,眉頭皺了起來,“非也。”
“兇手會紫陽宮的招式,是誰所殺,你可有結論?”
“尚在追查。”
“呵。”紫衣人嘴角微微勾起,手在白玉扶手上敲了兩下,發出清脆的咚咚聲,“你應當知道,紫陽宮不收廢物。”
“……”黑衣人抿了抿脣,聲音依然堅定無比,“我知道。”
“身爲左護法,辦事效率如此低下,給底下的人落下口柄,我可不會幫你。你應當知道紫陽宮的規矩。”聶無雙的語氣十分隨意,卻讓黑衣人背影一顫。
“屬下明白。”
“很好。”聶無雙深沉的眼睛盯着黑衣人許久,面無表情地開口,“這次要你來,是交給你一個新的任務,不要讓我失望。”
黑衣人擡頭,靜候命令,一雙眼睛直視聶無雙,來掩飾心中的不安。
“百里孤行的箭,沒必要在這世上出現了。”
黑衣人心中一震,躊躇許久,才道:“擊殺百里孤行,若不能一次擊斃,勢必會暴露屬下的身份,這樣恐怕更加難以追查秦紜下落。”
“無妨,你若是能讓他消失,便可直接回紫陽宮,無需在華劍派待下去了。”
“……”黑衣人想出口的話語,被聶無雙頗有深意的眼睛,堵了回去,抿了抿嘴,只好領命退下。從頭到尾,那額頭深鎖,形成深淺分明的溝壑。
待黑衣人走遠,大殿的角落轉出來一個同樣穿着黑衣的青年,對着上位的紫衣人道:“左護法的來歷確實有些蹊蹺,宮主爲何不當面詢問?”
“只要是人說出來的話,就不能全信。尤其是想要隱瞞什麼的人。”聶無雙隨意地靠在白玉的椅背上,“你只要好好盯着他便是。”
“倘若左護法確實並非宮主想的那樣,豈不是失了秦紜的消息,還草驚蛇?”
“呵。”紫衣人輕蔑地一笑,“你覺得,如果百里孤行被殺,秦紜會坐視不管嗎?”
“……還是宮主思緒縝密。不知此次行動,是否需要上報司徒長老?”
聶無雙頓了一頓,盯着邊上的燭火看了半天,才道:“不必,紫陽宮內部之事,無需他人操心。”
黑衣青年愣了一愣,也不敢細想,只是低着頭應了一聲,便匆匆退出了主殿。留下聶無雙一人,在冰冷的白玉座椅上,良久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