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一道紫色的流星從夜空中劃過,將整個夜幕割了一刀,擡頭湊巧望見的人,都能看到那是從東北角的武當山滑向南方,消失在絕處逢生谷周圍。
那一夜,月明星稀,皓月如雪,沁冷得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而武當派,浮屠塔內,一人獨立塔頂,臉色陰沉。
他身穿掌門道服,頭戴紫金冠,手中的拂塵輕輕搖晃。
“你把它放了!”隱隱的怒氣,充斥着整個浮屠塔。
“是呀。”一頭淡藍色的身影忽然在一道煙霧中化形,那夾雜着一縷白色的淡藍色頭髮,在清冷的日光下,宛如銀河。半張臉帶着銀質面具,只露出裡面如絲媚眼。
他輕輕一笑,雲袖柔柔地捂住了嘴:“不管是莫輕塵,還是望舒的徒弟,我都惹不起。”
“放屁!”柳德鬆一怒,鬍子被吹得一亂,“龍吟劍在此,假以時日,吞其元神,可以捨去漫無年日的修行,直列仙位,你居然就這樣把它放了!”
“呵……”戲謔的眼睛透着絲絲不屑,“柳掌門,你未免想得太簡單。身上的龍吟傷口,可好些了麼?”
“你什麼意思?”
“我看你印堂發黑,精神不了幾天。而且,近日來,我感覺到竘璵的氣息在東南方向徘徊,你命不久矣。”那人捂着嘴巴,狹長的眼睛如同彎刀,“我早跟你說了,一把東流琴足夠你進修的了,你偏要以此爲餌誘大魚,現在好了,琴被焚燬了,龍吟劍也被召回去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可高興了?”
“你說龍吟劍被召回去?!”
“龍吟本就是要回鞘的,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
“……”
“你同時得罪了東流琴的主人和莫輕塵,看來,我有機會看你這蠢夫命喪黃泉了。”
“莫輕塵不是死了嗎?”
“呵呵呵……”那人媚眼輕笑,卻並不作答,眼底的笑意帶着七分嘲諷,“龍吟劍帶仙氣,你的傷若放着不管,後果恐怕……不需要我說了吧?”
“……哼!”柳德鬆似乎感覺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重重一撫袖,頭也不回地離去。
“慢走不送。”淡藍色的髮絲在空中一甩,如煙一般消失不見,“無事,別來我的浮屠塔。”
……
左手黃沙漫天,右手綠茵滿地。紫陽宮宮主寢殿內,紫色飄紗羅帳之下,隱隱可見那華麗的牡丹被褥。被褥之中,躺着一個五官精緻的青年,雙眼緊閉,額間冷汗,隨着眉間微微皺起的溝壑順勢滑落,在高聳的鼻樑之下分叉,往兩邊的臉龐滑落。
一隻手,輕拈白色布巾,將他臉上的溼潤之處,慢慢吸乾。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個藍色的身影在牀前踱來踱去,絞盡腦汁,始終想不出良策,但看他的雙手,被灼燒得一半黑一半紅,卻依然掛心牀上之人,本是靈動的一雙杏眼,此刻也在下眼瞼印出了一道淡淡的陰影。
“好端端的,怎麼會中烈焰散呢!”
韓逸覺得自己幾乎快要瘋掉了。一開始看到聶無雙和汪連的時候,他簡直高興得就跟見到兄弟似的,然,一看昏迷不醒的聶無雙,他就覺得事情大條了。
聶無雙的肩頭,針孔大小的傷口,不停地往外出血,雖然血量不多,但人本來就身受重傷,體內發熱,長此以往,恐怕就連韓逸這個杏林第一,都束手無策。
韓逸想起,第一次自己被人綁到華劍派的時候,華劍派掌門劉金雲,就是因爲一根同樣粗細的針孔傷口而致命的。那時候,韓逸一口斷定,這是赤血教的袖裡刺。然而,同樣的傷口出現在聶無雙身上,他就有些不好斷定了。因爲無論如何,他知道汪連一定不會害死自己的兄弟。
可是,到底又是誰呢?
“韓兄,你能不能別走來走去了,晃得人頭疼。”尉遲楓將手中的布巾往銀盆中一甩,雙手順了順頭髮,也跟着站了起來,跟着韓逸一起踱來踱去。
“你們兩個夠了!”汪連一拍桌子,大聲一吼,總算是把穿梭來去的兩人吼停了下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煩躁按住額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阿澈不知去向,無雙又成了這樣,若是被他知道司徒大叔死於長山一戰……真是頭痛!”
“你說……什麼?”
汪連話音剛落,牀上的聶無雙竟十分湊巧地聽了進去,一開口,雖然虛弱,卻也是帶着森森寒意的。
“無雙!”汪連立刻撥開韓逸和尉遲楓,三步並作兩步,湊到了聶無雙的牀頭,一把拉住對方的手,捏緊。
“你說,司徒……他怎麼了……”
“……”汪連只是定定地望着聶無雙,一言不發。
“別特麼看着我!”聶無雙嘶啞的聲音,如同絕望的困獸,“他人怎麼了!說啊!”
“你別激動。”汪連臉色鎮定,淡淡地說,“你把傷養好,我就告訴你。”
“……”聶無雙與汪連對視良久,兩眼一避,側了臉,“不可能。”
“這不可能!”
聶無雙忽然大叫一聲,撐起身子,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推開牀邊的汪連,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腿一軟,“咚”地一聲跌在了地上,掙扎地往屋外爬。
“混蛋!”聶無雙握拳一錘地,手上立刻變得紅腫,“那傢伙明明說好,會回來的!”
“聶宮主!”
韓逸與尉遲楓二人合力將聶無雙架了起來,汪連一把提起聶無雙的領口,輕鬆將人拎起來,往牀上重重一丟。
“你還是暈過去比較好。”汪連咬咬牙,大聲喝罵,字字鏗鏘,“太特麼難搞了,養好傷再發瘋行不行!你特麼知不知道你身上中毒啊!你知不知道你會死啊!”
“……死了又怎麼樣!”
聶無雙陰沉着一張臉,大口喘着氣。剛剛那一動,已經費了他太多精力,現下,只覺得頭暈目眩,卻絲毫不肯示弱。
“……”詭異的靜謐。
汪連靜靜地望着聶無雙半晌不說話,但是看他的臉色,卻是極力忍着怒氣的樣子。而聶無雙,半撐着身子,與之默默對峙。
最終,汪連重重地哼了一口氣,轉身踏出了殿門。
韓逸對尉遲楓使了個眼色,便匆匆地追了出去。
殿外階梯之下,汪連黑色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最底層。他低着頭,一手按着額頭,靠着膝蓋,看上去精神十分頹喪。
“汪連……”韓逸輕輕地喊了一聲。
“操。”汪連一看到韓逸過來,手一抹鼻子,臉轉到一邊,後腦勺對着韓逸,鼻音稍稍有些重,“無雙還有多少時日?”
開門見山的問話,讓韓逸愣了一愣。
“烈焰散,我確實解不了,好在聶無雙傷口極小,失血量不多,用補血藥物多加調養,輔以尉遲楓的血蠱,拖個一年不成問題。”
“一年……”汪連喉間梗了一梗,“苟延殘喘,死在病榻,不是無雙的作風。”
“……”韓逸雙手握成拳。這個時候,他多想自己能夠更加有用一些,找到解開烈焰散的辦法。作爲一個醫者,眼睜睜地看着病人垂死掙扎自己卻毫無辦法,其實是最難受的一件事。
“如果司徒大叔在……該多好。”汪連最後的三個字,已經有嚴重的抖音。
堅強如汪連,都已經到了奔潰的邊緣,何況是聶無雙。
如果這個時候,阿澈在就好了。
不,不行,怎麼能讓阿澈擔心?韓逸咬住下脣,仰天望了一望,天邊如浪的雲潮,滾滾而來,泛着金光。正如那一日樓驚澈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髮。
光是在頭腦中閃過樓驚澈三個字,韓逸便覺得自己的肩膀,足以撐起整個天下。
“汪連。”韓逸輕輕地開口,神色間滿是堅信,“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背對着他的汪連頓了許久,忽然直起身子,淡淡地罵了一句“酸人”,卻並無責怪之意。聽語氣,似乎情緒已經平穩許多。
“汪教主,韓谷主。”一抹紅色從遠而近奔來,遠遠看去,像是天邊掉下來的一團火。
來人,正是紫陽宮新任左護法——齊紅。
“齊姑娘?!”韓逸上前兩步,虛迎來人。
汪連見狀,也站了起來,韓逸悄悄地一瞥,對方又恢復了原先拽拽的臉色。
“查得如何?”
“白道已將桀驁崖下搜遍,似乎並未發現樓崖主的蹤跡,但我在一個隱秘的草叢深處發現大量血跡,並找到了這個。”齊紅將雙手一託,一條染血的白色布條呈現在他們的眼前。
這是樓驚澈的髮帶。
韓逸一把抓過仔細辨認,那上面的血味,確實有一股濃濃的味道,是烈焰散的氣味。
“沒見到人?”汪連疑惑地又問了一句。
“確無蹤跡。”齊紅重重地點了點頭。
“……”
“白道暫無動靜,他們如今死傷慘重,自保不足,無力顧及其他。至於武當派掌門,最近似乎頗有異樣,鮮少出門,且勒令武當派上下不得放生人進入。”
“哼,怕遭雷劈吧!”汪連惡狠狠地湊了一句。
“還有一事。”齊紅閉眼整理了一下,口吻清晰地道,“從浮屠塔脫離的龍吟劍,據沙城的百姓回憶說,橫跨了瀟江,飛往了武當派南方,似乎落到了絕處逢生谷。”
“絕處逢生谷……”韓逸將髮帶緊緊握在手中,心中驚濤拍岸,“汪連,我想……”
韓逸正要說話,後面卻聽到尉遲楓竄了出來,聲音極大地喊道:“糟了!聶宮主跑了!有沒有輕功好些的趕緊追啊!”
韓逸和汪連同時一驚,趕忙往寢殿裡頭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還記得華劍派掌門嗎→_→兇手一直都木有找到對不對,其實那是華劍派胡長老的傑作→_→
聶無雙身上的傷口,是在救司徒安情時,被華劍派長老射中的……
還有那個烈焰散的問題,除了月牙訣中的烈焰散,還有一小部分烈焰散當年被蕭情盟主沒收了→_→(這句話是不是玄機太大- -)後來埋葬蕭情的時候,烈焰散一起被埋了進去,但是……被華劍派長老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