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井闥山學院啊,可不好考呢。”蘇枋小姐習慣性摩挲下巴,若有所思地嘆道。
三人圍坐在矮桌前,六目相對。
煙容仙神情凝重,緩緩開口:“連蘇枋都這麼說……看來真的很難。”
【要多少分?】煙千里唰唰唰在紙板上寫字,然後舉起來提問。
“啊不,我記得偏差值只有73左右。”蘇枋搖頭擺手一副不值一提的表情,“難點在於學費啦,國際私立學校學費一年要兩百多萬,加上制服費餐費旅行費至少得準備300萬日元。”
只、只有73?
煙千里瞳孔地震,拿着筆的右手一個不穩在紙板上劃出長長一道墨痕。‘自己現在的分數換算成偏差值才68!’
“蘇枋高中是xx附中啦,偏差值78哦~”煙容仙湊到女兒耳邊小聲道,“就是那個幾乎全員上東大的學校。”
煙千里肅然起敬。
“學費不是問題,三年一千萬我還是拿得出來的。”煙容仙端坐在地,語氣矜持地道。
“誒~不愧是年收超一億日元的當紅漫畫家容仙老師~”蘇枋‘啪嘰啪嘰’很是捧場的鼓起掌來。“那就沒問題啦,小千的話入境還不滿三年,可以參加在京外國人考試,會比一般入試簡單很多。”
蘇枋回憶了一下,肯定道:“只用考數學英語和小論文,最後面試就ok了。”
面、面試!
此言一出,母女倆同時陷入沉默,蘇枋偏了偏頭,不解地看着兩人。
【面試很重要嗎?】煙千里舉起紙板,眼睛因爲不安而頻繁眨動。
“面試非常重要哦,可能佔總評分的一半。”蘇枋想起什麼,補充道,“井闥山的話,多半還要面試家長,除非被特招入學,它們排球部不是挺出名嗎?每年都會特招初中全國賽裡表現優秀的畢業生。”
煙千里無意識地摳着手指,整個人就像蔫噠噠的捲心菜。
全國啊……都沒出線,肯定沒戲了。
【口吃,會影響面試嗎?蘇枋小姐。】她強打起精神,寫道。
蘇枋瞅了眼一旁使勁給她使眼色的煙容仙,頓時秒懂對方大出血特意把自己叫來的目的。
“雖說《發育障礙者支援法》裡禁止學校因語言障礙拒絕學生。”蘇枋雙臂在胸前比了個叉,扯起嘴角微笑,“實際上聽聽就好,我的建議是去私塾進行專門的面試補習,然後把問題答案和自我介紹、志望理由那些都背下來,反覆練習形成肌肉記憶。”
“如果還是做不到的話,趁早選個心儀的保底校比較好哦。”蘇枋攤開手,一副自己也沒其它辦法的樣子。
“咳咳!”煙容仙刻意清清嗓子,裝作不經意想起來驚呼,“啊呀,蘇枋不是說過自己對於角色扮演很有經驗嘛?不如……”
煙千里狐疑地望向她,直覺這個無良大人又要搞事。再說了,面試和角色扮演又什麼關係?
“其實千千的語言障礙早就好了。”煙容仙突然正色道,“獨處的時候,自言自語完全沒問題,對嗎?”
……媽媽發現了啊。煙千里眼瞼半垂,漆黑纖長的睫毛遮住了大部分瞳孔,令人無法看清楚她在想什麼。
自己來到日本後,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心理診所,醫生說她是心理因素導致的假性口吃。可能是小學老師強制矯正左撇子,干擾到語言神經的發育,正好同時段父母角色缺位沒能得到幫助,再加上語言障礙初期,同齡人的模仿嘲笑加劇了口吃的嚴重程度。
‘習得性迴避反應’,是叫這個吧?負面記憶會形成條件反射,一旦面對外人舌骨肌就會緊張,由於過度在意“絕對不要口吃”這一點,反而加重口吃。
總之,她不是真正的結巴,只是不敢在別人面前說話的膽小鬼而已。
“所以千千只是害羞怕生嘛~”煙容仙得出結論,寵溺地揉亂她的頭髮。
哈?
雖然結論勉強算是和正確答案沾邊,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而我認識的最沒有羞恥心的人就是蘇枋你啦~”
蘇枋的笑容依舊光彩照人,只是眼部有些不自然的抽搐:“唯獨不想被容仙老師這麼說呢。”
‘所以,事情是怎麼演變到現在這一步的。’
煙千里腰背挺直,跪坐在榻榻米上,眼部被一雙久不見陽光,所以看上去格外蒼白的手覆蓋住,手的主人正趴在她的背後,整個上半身全都壓在煙千里纖巧的身軀上,激動得渾身顫抖,聲音因爲過度興奮變得異常奇怪。
整個不大的和室迴盪着兩個大人莫名其妙的對話。
“挑釁對方!”——這是自家母親。
“你這種表情……是在期待我更過分一點嗎”——這是聲調奇怪,語氣更加輕佻的蘇枋小姐。
“嗷!贏了比賽放狠話!”——這是聲音像狼嚎的煙容仙。
“哭出來也沒用,不過……你哭的樣子真有趣”——這是聽起來有點讓人害怕的蘇枋小姐。
“哦呼——!看到了好東西!”煙容仙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鄭重感激道,“多謝款待!”
“承蒙惠顧。”蘇枋優雅地彎下身,行了一個紳士禮。
蒙着眼睛的手總算離開,煙千里重見天日,她伸出手邊揉着眼睛邊疑惑發問:“你你你你們,在、乾乾幹什麼?”
“在給千千驗貨喲。”煙容仙紅光滿面,像是喝多了一樣異常亢奮,“爲了通過面試,千千就跟着蘇枋學習如何拋棄羞恥心吧!”
煙千里:“。。。。。。”
請問你剛剛是在用臀部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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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8日,東京,井闥山學院放榜區。
在寥寥幾行整齊排列的黑體字中,煙千里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呼出的熱氣在冷空氣裡化作白霧,然後凝結成溼潤的水珠,覆蓋在圍巾離嘴脣最近的位置。
潮乎乎的圍巾直接接觸到皮膚的感受很糟糕,煙千里一邊轉身離開,一邊哆哆嗦嗦伸出手將圍巾溼潤的那塊向外翻折。
最近關東地區都開始下雪,都內有的地方雪堆得比她的鞋底還要高,好在井闥山位於都心,城市熱島效應故而沒有積雪,地面乾爽潔淨。
還沒走一半,天上又飄起了小雪,她只戴了一副毛茸茸的白色耳罩,細碎的雪花落在黑色發頂,可能是煙千里冬天體溫很低,一時半會也沒有化掉。
‘快點回車上就暖和了’她給自己打氣,雙手插進厚實棉服的口袋小跑起來,順直的黑色長髮隨着主人動作在背後盪出可愛的弧度。
‘像掃雪鼬’。
佐久早聖臣視線下垂,安靜地看着女生從自己右側小跑而過。左邊的古森元也在吐槽這次期末考試難度,說完又感嘆三年級前輩要畢業了,告別賽上一定要忍住不落淚。
‘元也和前輩們已經熟悉到會爲此落淚的程度了?’佐久早不理解,但佐久早尊重。
他這個表兄情緒一向豐富,如果是元也的話,剛纔一定會揮着手喊出她的名字。想到這裡,佐久早突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全名,只清楚LINE上的名字叫:
“小千……”他低低地念出聲。
“在?”煙千里本能迴應,對上口罩男生驚詫的眼神後,她忍不住咧嘴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無聲道:
‘又見面啦,佐久早。’
煙千里在擦肩而過時,就感覺身側路人的高度似曾相識,轉身回望,從那頭標誌性的黑髮自然捲一眼認出是佐久早。
她在和對方交換郵箱後,整個第二三學期都在聯繫,對話由一開始充斥着各種排球相關交流,到討論哪家酸梅好吃、菠蘿拉麪要是可以單點裡面的菠蘿蛋就好了的瑣碎話題。
而且從回覆時間和頻率,發現佐久早超級自律的同時,稍稍有點強迫症,也可以說是完美主義?總之,是個做事認真有始有終的男生,怪不得接球技術那麼強。
和佐久早成功補上了問候,她心滿意足地小跑離開,完全沒注意身後那人慾言又止的表情———話說戴着口罩根本也看不清嘛。
終於走出校門,煙千里迅速鑽進停在路邊的車裡,駕駛座上蘇枋一邊發動汽車,一邊祝賀:“看來榜上有名,恭喜了唷。”
“謝謝。”感謝是真心的,怨念也是毫不做假。
煙千里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這充滿羞恥回憶的半年,她大概一輩子都跟不上煙容仙神奇的腦回路——“既然千千怕生,超~在意別人看法以至於不能好好說話,那麼,羞恥心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扔掉不就好了嘛!”
怎麼會有人能想出這種法子治口吃啊!
回憶起那時煙容仙的炸裂發言,她現在都心有餘悸,雖說在這種羞恥play的轟炸下,她的麪皮的確得到了鍛鍊,在面試時言語流暢的背出私塾老師給的押題答案,順利通過面試……
廢話!要是背不流暢就得念一堆羞恥臺詞,稍微要點臉的人都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