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櫃子裡的，衛生用品，沒有了。”煙千里從浴室探出頭提高聲音喊道，溼漉漉的黑髮用幹發帽包裹在頭頂，露出的肩頸上還殘留着未擦乾的水珠。
“啊，那些快過期了，我扔掉了。”煙容仙正翹着腳躺在沙發上看狗血情感劇，她漫不經心地回答，隨即反應過來什麼後，一個激靈跳起來，光着腳衝到浴室門口，“等等!千千你該不會是——”
終於長大了吧!
“嗯。”煙千里有些承受不住面前母親熾熱的目光，垂下眼睛輕輕點頭，“能幫我、去買嗎?”“馬上!”
煙千里坐在馬桶上，盯着自己恢復成女生的身體發呆。
還以爲變成男生能跳過經期呢。
她並不討厭月經，某種程度上，這讓她有種‘成爲大人′的實感，像是終於獲得了對自己人生的初步掌控權。
雖然血流得有點麻煩，而更麻煩的是，她完全搞不清這個生理週期該怎麼算，是隻計算女性狀態的時間?還是無論性別轉換都會持續?
煙容仙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鐘就拎着便利店袋子回來了，隔着門小心翼翼詢問：“需要媽媽幫忙嗎?”
“不用。”煙千里果斷拒絕，她又不是需要家長換尿布的小孩子。
按照包裝說明處理好一切，推開浴室門的瞬間，意料之中的看見了煙容仙蹲守在門口的身影。
“感覺怎麼樣?會不會累?合宿訓練的時候那麼辛苦……”煙容仙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哎呀，快坐下來休息休息。”
“我、要回房間。”煙千里避開她想要推自己去客廳沙發坐下的手，剛洗完澡，煙千里只想接觸乾淨的牀鋪。
煙容仙相當自然地跟進來，坐在地板上看她擦頭髮，嘴裡叨叨不停：“sx有個新出的吹風機很好用的樣子，吹出的風也不會很乾燥，貌似叫什麼負離子技術?高科技呢，對頭髮也很好，改天我們一起去買?”
“而且千千的衣服也要買新的了，之前穿的是小背心，現在要多準備幾件合適的胸衣才行。”煙容仙隔着睡衣打量女兒的胸口，不太確定尺寸，“胸部有長大嗎?”
“胸口很脹，不知道。”煙千里實話實說，“逛街只有，週日有空，排球部、訓練很忙。”井闥山的訓練強度遠超普通社團，賽期每天6小時的訓練是常態，何況煙千里還會在結束後主動加訓兩小時。
煙千里不是在體育班，她所在的班級裡大部分都是外國人，同學裡只有她一個人加入了社團，他們幾乎都會在下午放學後去私塾上課到晚上十點多，大家的目標是海外名校，煙千里在班上的成績勉強算是中游。
班主任問過煙千里，重心到底是在社團還是考學?未來目標要早早規劃，他們在高二會重新分
班，屆時同學們的未來幾乎就已經初步定下來了。
老實說，煙千里根本無法先去想像看上去還很遙遠的以後，迫在眉睫的‘現在’對她更爲致命。
如果變不回去，什麼樣的‘理想中的自己’都沒用。
“訓練這麼嚴格呀。”煙容仙若有所思，語氣有些遲疑地問，“千千現在，是覺得像這樣子的生活比較好，還是依舊想變回女生呢?”
“當然是、變回去。”煙千里從擦頭巾下冒出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要不是爲了變回去，她折騰這些幹嘛?
“這樣啊。”煙容仙靠坐在牀緣，靜靜地看向女兒，淡色的脣角往上淺淺勾起，露出一個懶散的笑容，“我被人求婚了。”
M……
突如其來的消息，炸得煙千里不知所措。
擦頭髮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下，煙千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張了張嘴，乾巴巴地問：“你、同意了嗎?”
“這個嘛，還在考慮。”煙容仙仰頭擱在牀面上，烏黑的長髮鋪散開來，她還沒洗頭，但煙千里此刻無暇提醒。
煙容仙很美。雙眸像是薄霧裡氤氳着水汽的黑玉石，不論看誰都是含情脈脈，皮膚蒼白，脣色淡粉，整個人像易碎的琉璃，我見猶憐。
雖然總會幹一些讓人(煙千里)苦惱的事，但光看臉的確無可挑剔。
“不過應該會答應吧?”她輕飄飄地說。
煙千里攥緊了毛巾，她爲煙容仙擁有新的愛情而高興，但某種本能的恐慌還是涌了上來，媽媽的愛，會被分走嗎?
“很、很好啊。”她聽見自己說。溼潤的琥珀色眼瞳裡神色恍惚，紅潤的嘴脣微微張開，“你們們，什什什什麼時候、結結結婚?我我我、我要不要出出出出現?對對方知道、你、你你你有孩子嗎?”
這句話問得很艱難，煙千里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成了‘拖油瓶’。
“一開始就知道。”煙容仙眨眨眼，因爲直視頂燈使得眼睛微微眯起，濃黑的睫羽在薄薄的眼皮上抖動着，“最初上……咳，”
她刻意地咳嗽了一聲，繼續說：“最初接觸的時候就已經說過。”
“其實我本來不想結婚的，但是……”煙容仙的眼神一下子嚴肅起來，坐直身體，語氣也變得鄭重，“他給得太多了。”
“嗯?”煙千里疑惑看向她，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是有錢人，長得好看，比我高，這個很重要!媽媽討厭矮子，啊，千千除外喲。”煙容仙趕緊打補丁，雙手連連擺動。
“年紀也比我小，是個工作狂沒時間管我，出手也很大方。”她掰着手指數着新對象的優點，毫不掩飾地說，“這是最重要的，cheap man打咩!”
.….….”煙千里無言以對，細長的手指揪起一小塊牀單不自覺地揉搓着，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那、那那那很好了。”
她的眼神和煙容仙對視上，對方的眼睛裡滿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就在煙千里忍不住想要移開視線時，煙容仙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語氣輕柔地嘆息：“媽媽愛你哦，千里。”
我知道啊。’
煙千里鼻子一酸，像是生吃檸檬被嗆住，整張臉一下酸澀到扭曲變形，表情難看。她連忙將毛巾蓋到臉上，做出忙忙碌碌擦劉海的樣子。
一旁女人的聲音輕的像羽毛：“但在成爲你的媽媽之前，我首先是煙容仙。”
我最大的錯誤是沒有做任何準備，懵懵懂懂地生下了你，也沒有好好對待你，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彌補對你造成的傷害。
“你出生後，我才發現生小孩是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情，媽媽無法保證你以後會不會有弟弟妹妹，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我不會束縛你，也不想爲此束縛自己，每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都是自由的。”
煙容仙站起身，輕輕關上門前留下最後一句話：“週末有空的話，以女生的樣子和我去見見他吧?”
“咔噠”
房門關上的聲音在安靜的臥室裡清晰響起。
煙千里低下頭，將毛巾隨手扔在牀頭櫃上，也不管還未完全擦乾、帶着潮氣的頭髮，向後重重倒在了牀上。
遲早有這一天的，煙千里知道，她已經爲這一天預演過很多次了。
要微笑、要祝福，要像個成熟的大人，只有小孩纔會爲媽媽找新男友而患得患失，不要那麼自私煙千里，媽媽談戀愛有新人生再正常不過，不要像個吸血蟲一樣咬着她不放。
班主任約談時，提到的未來規劃又一次浮現在腦海，這一次，煙千里卻無法像之前一樣，覺得暫時‘不重要’了。
她其實沒有影山同學那麼喜歡排球，也不想再做男生，就算將來要繼續打排球，也會是以本來面貌去打。
最初執着練習發球是爲了彌鹿貓那句謊言，後來排球成爲了她唯一的玩伴。
她喜歡排球，也討厭只能和排球作伴的自己。
臥室的窗戶是與主臥陽臺相連的門窗，爲了通風還沒有關上，煙千里可以清楚聽見隔壁臥室傳來電腦椅滾輪滑動的聲音，紙張嘩啦啦的翻動着。
煙容仙又在通宵趕稿了。
她盯着天花板，突然翻身抓過枕頭按在臉上。
“嗡嗡。”
一旁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亮起。
【sks:水獺晚上好.jpg】
【sks:合宿結束了。】
【sks:和梟谷的練習賽，煙千里打得很好。】
【sks:「隅田川花火大會」海報。】
枕頭棉絮擠壓着臉，在接連的震動聲中，煙千里直到呼吸變得困難才鬆開枕頭，不耐煩地一把抓起手機。
是佐久早啊。
煙千里趴在牀上看消息，她現在沒什麼心情聊天，而且佐久早每天早晚溫差巨大的態度，也讓她不太適應。
晚上發消息時明明很主動，白天一館裡見面又是一副‘別來沾邊’的冷淡模樣。
她知道佐久早對此一無所知，但不妨礙她遷怒。煙千里完全沒有意識到，向來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她，在這個sks面前逐漸變得任性起來。
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小千：謝謝，sks接球也很厲害。】——已讀。
【小千：花火大會在7月28哦，現在才5月誒。】——已讀。
【sks:謝謝?】
過了一會。
【sks:水獺感謝jpg】
【sks:可以提前準備，安排日程。】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小千：意思說，sks直到兩個月後才願意見我嗎?】
【sks:?】
【sks:你怎麼會這麼想?沒有。】
【sks:在IH前我每週日都有空。】
【小千：那就下週日見面吧，還你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