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勝地咒泉鄉。
煙千里單腳站立踩在梅花樁上,努力維持着身體平衡,底下是大小不一蒸騰着熱氣的溫泉池,稍有不慎就會跌落。
離她不遠處,個子矮小卻氣場強大的粉發青年在梅花樁上同樣單腳而立,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他是煙千里的父親,麝香王朝最出色的天才格鬥家彌鹿狜,在格鬥上難逢敵手後選擇去打排球,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煙千里印象中的爸爸笑容燦爛,很喜歡黏着媽媽,被媽媽嫌棄趕走後,纔會把注意力分給她,爸爸會手把手教她怎麼墊球發球、培養球感。
彌鹿狜離開的那天,和她一起在院子裡搭建了個簡易的球網,“等千里能發球過網的時候,爸爸就會回來啦。”粉發青年蹲在地上,雙手抱着排球,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尖銳的小虎牙,“不要偷懶哦。”
煙千里牢記這句話,在修補了無數次的簡易球網前日復一日的練習,直到那個發球終於過網的下午:
“我能發球過網咯。”小小的孩子第一次發球過網時,只有排球落地的沉悶聲迴應。
再次見到盼望已久的父親,煙千里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給對方看自己的成果:自己有在好好努力哦,一直沒有回來是因爲很忙吧,沒關係,她知道的,大人有自己的事業要做,她是懂事的孩子纔不會胡亂抱怨呢。
“爸,爸爸。”煙千里臉上泛起紅暈,聲音因爲激動而控制不住的顫抖,“我、我現在、可可可可以,發發發球過、過網了。”她期待地看向青年。
背光而立的青年周身覆蓋上一圈光暈,面容模糊而朦朧,看不清神色,然而語氣是桀驁張揚的:“我看到了,太慢啦,果然女人那種軟綿綿的球很沒勁啊。”
青年微微俯身,腦後的小辮子隨着動作盪到胸前垂下,他的嘴角咧開一個笑容,露出兩顆白森森的小虎牙,像是某種正在戲弄獵物的猛獸:“對了,千里,要不你變成男生試試吧?”
“誒?”煙千里沒聽懂意思,還不待她反應過來,一隻腳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朝她肚子踹去。
“噗通——!”一聲,煙千里被踹進了下方的溫泉池,好在水位不深,她很快就站起來,穿着衣服溼透的感覺很不好,煙千里有些委屈又不敢表現出來。
她慢吞吞從池子裡走出,行走間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下面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煙千里垂頭看向兩腿之間,伸出左手戳了一下那個小小的鼓包,奇怪的手感讓她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好,好惡心!
——————
“呃?!!!”
煙千里猛地起身,從夢中驚醒,殘留的手感讓她渾身不自在:那個混蛋老頭!
回想起那個人渣父親看到她驚慌無措的表情後張狂大笑,隨後就像推土機一樣暴力破壞了在場的溫泉池,得意地朝煙千里宣告:想徹底變回女生,就得在16歲前,在排球賽場上打敗他所帶領的隊伍。
“徹底恢復的方法只有重新泡娘溺泉,但現在咒泉鄉的溫泉已經被我毀掉。如果千里贏了,爸爸我就奉上娘溺泉水讓你變回去,如果千里輸了,”青年惡意的停頓一下,語氣緩慢地說道,“爸爸的族裡有個秘寶,叫做止水桶,止水桶所打的水會變成可以留住當時面貌的神秘之水。”
“千里輸掉的話,爸爸會用這種神秘之水澆你哦~做爸爸的兒子吧,千里~”
混蛋!
煙千里狠狠拍打被子,想要錘腫那張自以爲是的臉。一想到自己期待回家的父親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就難過又憤怒:那個人把自己當什麼了?想要兒子所以把女兒變性?他憑什麼以爲自己能操控她的性別啊?就憑他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
“叮叮叮。”
手機定時的鬧鈴響起,到了約好拆石膏的時間了,煙千里拄着柺杖慢慢朝自己的主治醫師辦公室走去。腳踝的傷比他想象的要嚴重,說是距腓前韌帶斷裂,必須開刀治療,煙容仙連續跑了三家醫院都是如此建議。
在做完手術後他就被送到了運動醫學中心進行康復訓練,這裡的骨科專家二宮次郎是德國留學歸來的高材生,不光履歷漂亮對運動員腳踝受傷康復也很有經驗。
“好了千里君。”二宮醫生用器械拆掉石膏,給他戴上特製腳踝,叮囑道,“現在可以拄拐嘗試正常走路,但是絕對禁止跑步和跳躍,如果以後還想打球,特別是千里君之前那種程度的發球的話,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徹底恢復哦。”
“好。”煙千里乖乖應道。
“排球部的訓練建議停下哦。”
煙千里有些爲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懶得費力氣開口。算了,反正私底下去醫生也不知道,那麼長時間不碰球球感會跑光的。
“‘反正私底下偷偷訓練也沒關係’對吧?”二宮醫生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思,語氣嚴肅,“這是千里君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我見過很多和你一樣想法的孩子,爲了比賽不顧傷勢勉強自己,最後廢掉再也不能進行自己熱愛的運動。”
“千里君覺得這樣值得嗎?”
不值得,煙千里當然知道,可是他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比起以後不能打排球,他更不想當一輩子男生啊!
住院的這一週爲了避免暴露秘密,煙千里都是用冷水擦拭身體,每天早上醒來都要面對起立的夏體,那種崩潰誰能懂啊?他一點也不想增加這種不必要的經歷!
“只、只是,墊球,可、可以嗎?”煙千里不情願地出聲詢問,他非常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開口說話,此刻又不得不問清楚。
二宮醫生面色如常,語氣溫和回答:“不需要頻繁使用腳步的話可以。”說完,他站起身露出促狹的笑容,兩個眼袋被臉部肌肉擠得更加凸出,“不過,我想待會做完功能鍛鍊後,千里君應該會改變想法。”
煙千里歪了歪頭,不明所以,直到——
“啊、啊!呃啊~啊啊,不、別、呃呃、疼疼疼疼疼、嗚嗚嗚嗚嗚……”煙千里精緻的五官皺成一團,眼裡泛起淚光:疼,好疼,太疼了!就像皮肉被活生生撕開一樣,掰腳太可怕了!只是制動七八天而已,肌肉就已經緊繃成這樣了,受傷前煙千里的腳踝可是靈活自如呢。
等做完被動鍛鍊後,二宮醫生鬆開手,若無其事地道:“這可不行啊,千里君,想要快速重返球場等話,主動鍛鍊效果更好哦。”
毫無形象痛哭流涕的煙千里默默拿起一旁的溼毛巾擦臉,等背過身照鏡子,確認自己臉上乾乾淨淨後才轉過來,琥珀色的雙眼直直地盯着二宮醫生,語氣認真:“我,會的。”
“……”二宮醫生失笑,“加油吧。”
煙千里步伐緩慢地走出康復中心打車回家,他不擅長認路,媽媽最近忙着趕稿沒空來接他,讓他自己叫出租車回來。上車後,煙千里膽顫心驚地看着前方表上飛速跳動的數字,個十百千萬……
他下意識換算成人民幣,立馬心疼得不行:這麼一會兒就要七百多塊了?!
等終於到家,煙千里付完車費後,整個人都處於神思恍惚的狀態:
1982……1982……1982…….
可以吃19次幸福鬆餅,42次菠蘿拉麪,喝198瓶草莓牛奶……
媽媽爲什麼不說出租車這麼貴啊?嗚,他存了五個月的零花錢……
“啊!是你!”充滿活力的男孩子聲音突然出現,嚇了煙千里一跳,他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眼熟的橘子頭。
橘子頭一臉驚喜的湊過來自我介紹:“我叫日向翔陽,可能你不記得了,我們前陣子打過比賽,就是第一輪的雪之丘初中啦。”
煙千里點點頭,他記得這個和自己一樣的初次比賽經驗者,印象更深刻的是對方稀爛的技術和談得上不錯的跳躍力。
“你也住在這邊嗎?我還是第一次遇見誒。”日向翔陽疑惑地看向一旁的一戶建,木質柵欄上爬滿了小小的黃木香,他記得這是佐藤老爺子的房子,貌似因爲身體不好被孩子接去市裡照顧了,現在這裡是租出去了嗎?
煙千里繼續點頭,接她過來日本的時候,媽媽在東京買的房子還在裝修,所以先在宮城縣的鄉下租了房子住着,這邊房租便宜風景秀美,離溫泉也很近,搬到這邊來的半年裡,母女倆已經把東北的溫泉幾乎泡遍了。
“抱歉,拉着你說了這麼多。”日向翔陽這才注意到對方手肘處的柺杖,連忙退後雙臂攤開,朝左邊做出請進的動作,“快回去休息吧。”
煙千里再次點頭,他推開柵欄門,往前走了幾步,餘光瞄到那個橘子頭,啊不,是日向翔陽還在門口看着他,於是疑惑地轉身,用眼神詢問對方還有什麼事——再說一遍,他真的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開口說話。
矮個子的橘子頭男生期期艾艾地戳着手指,在煙千里耐心要消失前,突然立正站好,大聲道:“我可以和你一起打球嗎?!”
“不會特意佔用你時間啦,就是平時放學後,煙君有空的話,我們相互託球怎麼樣?你看,我家就住在前面不遠,很近的……”日向翔陽聲音越說越小,他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要求有些冒昧。
就這個?這點小事煙千里自是無可無不可,倒不如說,正在養傷的自己剛好需要這麼一個託球工具人。
“好。”粉發男生簡短回答,冷淡的語氣一點兒也澆滅不了日向翔陽火熱的心。
“好耶!到時候我來找你哦,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