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171章

時值初秋,風乍起,裹挾了絲絲涼意自園中吹拂而來。寶釵今兒個換了藕荷色短襖,月白綾裙下露出銀紅繡鞋尖,微風撫動髮絲,寶釵便定定的瞧着陳斯遠。

陳斯遠言去根留枝,寶姐姐心下對薛蟠失望至極,自是生出同一般的心思來。

先前只覺陳斯遠所言略失偏頗,薛家再如何落敗,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誰知親哥哥薛蟠本就是個渾的,如今連丁點小事兒都處置不明白,這來日家業若果然落在其肩上,說不得一着不慎便會將家產敗個精光!

也是因此,如今再想起來,此前陳斯遠所言果然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與其將家業交給薛蟠,莫不如趁着還值些銀錢,將各處營生髮賣了,再尋機將皇商底子兌了出去。

此後將薛蟠嚴加看管,爲其娶妻納妾,將薛家重振之望寄託在後輩子侄身上。一代不成就兩代,總能選出個出色的後輩來,如眼前的陳斯遠一般,‘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薛家大房蟄伏起來,自是再不用尋高門大戶聯姻以自報,自個兒也就不用違心與寶兄弟往來。

比起寶兄弟來,眼前的陳斯遠更符合自個兒的心意。且他與黛玉不過是行兼祧之禮,自個兒若是先過門,說不得便是正室大婦呢。

想到此節,寶釵心下羞怯起來。

寶釵略略恍惚,待凝神看過去,便見陳斯遠面上先是驚愕,繼而是納罕,跟着目光又變得玩味起來。

玩味?因何玩味?

寶釵猛然轉醒,是了,這等事兒又豈是她說了算的?不拘是姻緣,還是蟄伏,都要過了媽媽那一關纔好說。

只是媽媽本就是內宅婦人,前番陳斯遠揉開了、掰碎了與其分說了一通,過後媽媽還不是依着原先的謀算行事?

寶釵心下茫然,也不知說服薛姨媽能有幾分成算。

陳斯遠負手而立,瞥得寶釵眸中閃過茫然,隱有退縮之意,忽而肅容正色道:“人教人百言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經此一遭,來日姨太太必不敢放文龍兄單獨辦事。

這有一就有二,妹妹焉知來日姨太太不會心灰意懶,舍了那皇商底子?是以若我說,妹妹心下也不用太過急切,待過得一些時日,姨太太總會轉過彎來。”

寶釵眸中茫然褪去,垂了螓首道:“遠大哥所言甚是,只是不知下一回家中又要折損多少了。”

說話間又屈身一福:“多謝遠大哥指點迷津。”

陳斯遠忽而玩味道:“妹妹總不好這般紅口白牙的謝過吧?”

“嗯?”寶釵納罕着擡起螓首,對上陳斯遠那戲謔中帶着熾熱的目光,頓時心下一驚偏過頭去。

不料陳斯遠忽而探手自其腰間一拽,擡手便將其原本懸在腰間的薄荷腦香囊攥在了手中。

“近來讀書睏乏,多謝妹妹相贈。”

說罷略略拱手,竟笑吟吟而去。

寶姐姐呆愣了下方纔緩過神來,只覺心下羞怯得緊!女子貼身的物件兒,又豈能隨意送人?且此番還不是送的,分明便是他明搶了去。

也不知爲何,每一回與其相處,都會撩撥得自個兒心緒不寧。拔腳正要往榮慶堂而去,卻見負手而行的陳斯遠忽而抖了抖手中的薄荷腦香囊,寶釵都能想見陳斯遠這會子得意洋洋的模樣,頓時掩口嗤的一聲笑了起來。

寶姐姐不禁放緩腳步,瞧着陳斯遠轉過翠嶂之際朝着其笑吟吟頷首,又掩於翠嶂之後,她方纔加快腳步。不自查地面上帶了笑意,暗自腹誹了其人戲謔頑劣,又不禁暗忖,想來那書中所言‘知世故而不世故’說的便是他這等人吧?

不提寶姐姐亂了芳心,卻說陳斯遠雀躍着轉過翠嶂,本想徑直回返自家小院,換了衣裳便往小花枝巷去尋尤氏姊妹。誰知才過沁芳亭,便隱約聽得有笛聲自西面兒傳來。

陳斯遠頓時放緩腳步,仔細聽得那笛聲略顯生澀,便知定是小惜春在演練。想起好些時日惜春不曾尋來,大抵是生怕耽擱了自個兒讀書?

小姑娘方纔八歲,雖有些懵懂,卻懂事兒的讓人心疼。陳斯遠便暗忖,既與小姑娘結了善緣,來日總要護佑其一番纔好。

拿定主意,當下調轉方向,過得兩道橋往笛聲方向尋來。

過得蜂腰橋,行不多遠便見水榭之中有個嬌小身形橫笛吹奏,一旁的流蘇穗子隨着其身形來回擺盪。

陳斯遠停步笑着觀量,那小惜春好似隱有所覺,待瞥將過來,笛聲頓時爲之一歇,隨即高高舉起晃動道:“遠大哥!”

“四妹妹!”

陳斯遠招呼一聲,邁步便進了水榭之中。內中只有入畫、彩屏兩個丫鬟侍立一旁,惜春雖面上帶着欣喜,卻依舊規規矩矩福身一禮,道:“見過遠大哥,遠大哥月考可放榜了?”

陳斯遠搖頭笑道:“怕是要後日了……四妹妹瞧着已熟悉了笛子,只待再過些時日便能精通了。”

惜春撇嘴道:“遠大哥就會哄人,單這一支曲子我翻過來調過去的吹奏,可不就熟能生巧?便是這般還顯得生澀,真個兒也學會笛子,只怕還要幾年功夫呢。”

此時彩屏挪了凳子來,笑道:“遠大爺快坐。”

陳斯遠撩開衣袍落座,笑着說道:“絲竹本就是風雅之事,四妹妹又不是樂工,自個兒聽着滿意就好,又何必苛求?”忽而瞥見小惜春右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陳斯遠頓時蹙眉不已,道:“這佛珠——”

小惜春探手摸了下才道:“是妙玉姐姐送的。”

陳斯遠蹙眉便道:“絲竹陶寫,何必在哀。”

惜春眨了眨眼,她纔多大年紀,自是不曾聽懂陳斯遠暗指。陳斯遠正思量着如何旁敲側擊勸說,惜春卻已懂了其心思。

當下抿嘴與左右吩咐道:“我與遠大哥說說話兒,你們先下去耍頑吧。”

因着惜春年紀實在太小,是以入畫、彩屏也不曾說旁的,只屈身一福便告退而出。

待人走了,惜春便湊近陳斯遠,瞪着眼睛低聲道:“遠大哥方纔是勸我莫要學佛?”

“是啊。”陳斯遠惆悵道:“上回勸了四妹妹一回,本當你改了心思,誰知轉頭兒又與那妙玉湊在了一處。”

惜春忽而玩味道:“其實遠大哥也不用掛心的……妙玉姐姐雖自詡檻外人,可我每回去她都要掃聽寶二哥兩句。我看她啊,怕是身在檻外,心在檻裡。”

陳斯遠聽得哈哈大笑:“四妹妹看人果然準。”頓了頓,又納罕道:“既如此,四妹妹又何必——”

惜春豎起食指在脣邊,又回頭觀量了眼,見入畫、彩屏離得遠了,這才嬉笑道:“遠大哥恁地小看人,我就不能是扮的?”

“扮的?”陳斯遠面上愈發納罕。

惜春便道:“我觀榮寧二府如今好似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不過是仰仗了老祖宗與大姐姐庇護。可老祖宗上了年歲,還不知剩下多少時日呢;大姐姐處在深宮,都說伴君如伴虎,那妃子又豈是好當的?

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賈家富貴綿延至今,已有入不敷出之相。跟着只怕就是盛極而衰。”

陳斯遠心下凜然,暗忖到底還是小瞧了惜春,誰能想到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心思竟這般深?

就聽惜春又道:“再者……入畫雖瞞的好,我卻知道她時常往寧國府去,還不知東府存了什麼詭心思呢。我自然要防着一手!

我扮做性冷喜佛,便少了許多煩擾。待來日事有不諧,也能順理成章遁入空門。”

她說這些時臉上罕見帶了些許得意之色,偏生這般掏心掏肺的話說出來,惹得陳斯遠心下酸澀,不禁對惜春愈發憐惜起來。

眼見陳斯遠不言語,惜春便道:“我都說與你知道了,遠大哥可不要外傳……這事兒我連三姐姐都不曾告知呢。”

“好,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不讓第三人知曉。”陳斯遠鄭重說過,又探手揉着惜春的小腦袋說道:“四妹妹也不用這般費心,來日旁的我許是管不了,卻總要護得四妹妹周全。”

小惜春認真與陳斯遠對視一眼,旋即笑着頷首,又伸出右手尾指來勾了勾。陳斯遠先是不解,隨即恍然,趕忙也伸出自個兒的右手尾指,與惜春勾在一處,大拇指又印了印。

待惜春鬆開手便笑着道:“遠大哥可要記得今日所說。”

“嗯,一準兒牢記心中。”

惜春又道:“好。誒呀,咱們莫說這些煩心的了,上回你教我的曲子我習練的熟了,不若遠大哥再教我一曲?”

“好啊。”陳斯遠應承下來,探手接過惜春遞送過來的竹笛,略略思量便放在脣邊吹奏起來。

他只吹了半闕,曲風歡快,聽得惜春合着拍子不住的點頭。

待半闕吹罷,惜春便急切問道:“好聽,這是什麼曲子?”

陳斯遠吹的是雙面燕洵,自是不好與惜春說,於是便信口胡謅道:“沒名字,自個兒胡亂想的,是以只有半闕。四妹妹天性聰穎,待過上一二年,說不得便能補全此曲,到時候咱們一道兒商議着起個名兒?”

“好呀好呀。”

當下陳斯遠便教着惜春吹奏起來,恰此時彩屏快步行進來,到得近前攏手俯身低聲與惜春耳語了幾句。

惜春訝然道:“又要鬧起來了?”

彩屏說道:“聽說趙姨娘這幾日被折騰得不輕,可不就要尋廚房那些婆子計較一番?”

見陳斯遠納罕不已,惜春就道:“也不知怎了,趙姨娘與環老……三哥這幾日上吐下瀉的,趙姨娘便說是得罪了廚房裡的婆子,這是變着法的整治她呢。可各處的飯菜雖有增減,卻是大差不差,旁處都好生生的,不知爲何唯獨趙姨娘處上吐下瀉的。”

陳斯遠略略思忖便知曉了緣由……大抵是因着趙姨娘挑唆了一嘴,這纔有了柳燕兒盜通靈寶玉之事?

真算起來,王夫人與鳳姐兒頂多教訓趙姨娘胡亂嚼舌,可又如何解得了姑侄二人心頭之恨?是以這才變着法兒的折騰趙姨娘?

說來也是趙姨娘求錘得錘,若不是她嘴欠,何至於招了無妄之災?

陳斯遠眼看天色不早,便與惜春道:“四妹妹先自個兒習練着,明兒個我休沐,四妹妹到時再來尋我。”

“好。”

惜春應下,陳斯遠便點點頭,負手出了水榭。

他一路往北行去,過石洞、盤山道,須臾到得後園門左近,偏生一旁便是園子裡的五間廚房。遙遙便見得趙姨娘一手叉着腰,一手攥着帕子來回揮舞,口中滔滔不絕將內中廚役罵了個狗血淋頭。

忽而自內中出來一人,正是柳五兒的母親柳嫂子,那柳嫂子強壓怒火道:“姨娘少說兩句吧,爲何旁的主子都好端端的,唯獨姨娘吃了飯菜上吐下瀉?再說那飯菜太醫都查驗過了,並無不妥之處,姨娘可罵不着咱們!”

“呸!”趙姨娘罵道:“好個下作娼婦,打量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奴才秧子背地裡的勾當?不過是捧高踩低罷了!環兒也是老爺的種兒,但凡吃出個好歹來,看看你們可還有命在!一幫子眼皮子淺的,只知道舔人家裹腳布,你孃老子在陰司裡數銅板,倒教你學那起子挺屍的做派!唬弄誰呢!”

柳嫂子氣得臉色鐵青,頓足道:“我,我與你說不着!快來人,去請了二奶奶來評理!”

趙姨娘兀自不肯罷休,叫罵道:“誰來也沒用!騎在我們孃兒倆頭上屙屎撒尿,想瞎了你的心!”罵道此間,忽而捧腹‘誒唷’一聲兒,趙姨娘面上一變,轉頭竟快步而去。

邊走邊回首叫罵不已:“你且等着,這事兒沒完!誒唷唷……快走,又要憋不住了!”

陳斯遠停步瞧了個稀奇,暗忖這趙姨娘罵起人來果然厲害啊。隨即便見不遠處探春領着丫鬟轉過省親別墅,與趙姨娘撞了個對向。也不知母女二人說了什麼,那趙姨娘捧腹而去,探春便蹙着眉頭往這邊廂尋來。

陳斯遠心下嘆息,知道只怕探春定是來尋柳嫂子等來道惱的。他便遙遙與探春對視了一眼,旋即扭身出了園子。

須臾迴轉家中,紅玉、香菱等迎了其入內,香菱與柳五兒便往書房裡一道兒研習詩詞,紅玉捧了溫茶來,禁不住說道:“大爺……有些話也不知當不當講。”

陳斯遠逗弄道:“我若說不當講,你待如何?”

紅玉癟嘴笑道:“那得空也要說的。”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這就是了,那你說就是了。”

紅玉就道:“近來姨太太總來尋大爺,大爺如今一心攻讀,可不好總因着旁的事兒分心。”

“嗯。”陳斯遠隨口應了一聲兒。

那紅玉囁嚅半晌,湊近說道:“莫非大爺……相中了寶姑娘?”

噗……方纔呷了一口茶水的陳斯遠徑直噴了出來,擡頭納罕看向紅玉道:“誰說的?”

就見紅玉撇嘴道:“還用誰說?薛家除了那位寶姑娘,只怕也沒什麼值當大爺掛念的了。”

陳斯遠笑道:“寶妹妹不好?”

紅玉抿着嘴搖了搖頭,說道:“大爺只待過了秋闈,便能定下與林姑娘的婚事。至於旁的,眼下瞧着個頂個的好,可只怕過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陳斯遠情知紅玉有心勸其上進,便笑道:“你且寬心,不過是出出主意結個善緣,耽擱不了什麼事兒。”

“大爺自個兒有主意就好。”紅玉不再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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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時分,水浮葫蘆也似的尤二姐忽而揚起脖頸,一聲吟唱纏綿悱惻,花雨流瀝,渾身涼液,旋即停車住轡而臥。

待其滾落一旁,陳斯遠左右觀量,但見這一個,光身如玉欺瑞雪;那一個,遍體香姿賽蘭麝。由是陳斯遠不禁心下得意非常,暗忖那喜來芝果然效用非凡。待來日尋了三位好哥哥學了樁功,耐心習練三兩年,往後便是夜御十女也不在話下。

此時尤三姐緩過氣兒來,探手便輕輕拍了陳斯遠一巴掌,飛着媚眼兒道:“哥哥今兒個怎地這般下力氣?”

另一邊的尤二姐也道:“我這會子腰痠腿軟,你,你若還要,便去尋三姐兒吧。”

尤三姐也蹙眉道:“我實在睏乏的緊……要不明兒再說?”

尤三姐如今白日裡打理丹丸營生,夜裡又與陳斯遠顛鸞倒鳳了好些時辰,自是疲乏不已。

陳斯遠哈哈一笑,說道:“那就明兒個再說。”

當下左擁右抱,享那齊人之福。許是尤三姐的確睏乏的緊了,縮在其懷中不一會便呼吸勻稱,睡將過去。

那尤二姐卻輾轉反側,幾次欲言又止。陳斯遠察覺尤二姐好似有話要說,便問道:“二姐兒有話?”

尤二姐就道:“今兒個白裡,媽媽與大姐又來了一回。問了我一些事兒,我都遮掩了過去。媽媽便說張家之事,說來日尋了你再行計較。三姐兒便將那長命鎖拿了出來。

媽媽噎了一回,轉而贊你本事了得,又催問何時擺酒納我過門。”

陳斯遠思量道:“你媽媽又短銀子使喚了?”

尤二姐可憐巴巴地點點頭,又低聲小意道:“好歹生養了我一場,我也不好不管她……臨走前便塞了一百兩銀子。”

陳斯遠蹙眉道:“你媽媽爲了些許體面四下撒銀子,只怕便是送了金山銀海也不夠其花用的。”

尤二姐趕忙找補道:“我又何嘗不知救急不救窮的道理?過往有我跟三姐兒在眼前,好歹還能攔一攔。如今我與三姐兒都離了她,可不就沒人看顧了?”頓了頓,又道:“我也想着長此以往不是法子,不若……不若接了媽媽來此。”

接尤老孃來小院兒?開什麼玩笑!

陳斯遠便道:“此事莫要再提,瓜田李下的,好說不好聽。”

那尤老安人才多大年紀?雖因粘着親稱一聲老安人,可實際年歲還沒薛姨媽大呢。此人又是個爲了銀錢不擇手段的,陳斯遠生怕來日鬧出尤老孃勾搭自己被尤三姐窺破的戲碼來。

尤二姐聞言不禁蹙眉道:“可是……我也不好瞧着媽媽沒了生計。”

陳斯遠思量道:“往後再不好一次給你媽媽太多銀錢,回頭兒你們姊妹計較了,每月或三十或五十,奉養着安人便是了。”

尤二姐略略擡頭瞥了一眼尤三姐,癟嘴道:“三妹妹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因着你,她早與媽媽鬧翻了。”

陳斯遠笑道:“母女之間哪兒有什麼深仇大恨?料想你媽媽眼見三姐兒如今過得如意,心下早已生出悔意。你從中撮合一二,此事不就成了?”

尤二姐便猶疑着點頭應下。好歹陳斯遠給了主意,總比媽媽因着銀錢一兩個月來鬧上一回要強。

陳斯遠又道:“我給了出路,二姐兒待如何謝我?”

那尤二姐性子柔順,素來慕強。若是那等對她千依百順的,說不得她便要得寸進尺;反倒是陳斯遠這等處處拿捏她的,她倒是反過來會乖順不已。

眼見陳斯遠又生出心思來,尤二姐便縮了身形往下鑽去……

待轉過天來,尤二姐、尤三姐姊妹兩個如何計較暫且不提,陳斯遠如今一心考取功名,是以早間用了飯便回返自家用功溫書。

一徑過得十幾日,這日晌午時陶監丞將陳斯遠叫了過去,除去提前將月考題目透露出來,還問了陳斯遠是否有意下場秋闈。

陳斯遠自是求之不得,當下自是好一番千恩萬謝。

那陶監丞有心勸說,奈何陳斯遠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這到嘴邊的話就沒法兒說了。

自大順設國子監,監生歷來都是混了肄業,也要留待來日選官。秋闈下場者也有,可如陳斯遠這般砸了重金,迫不及待下場秋闈的,真真兒是蠍子粑粑獨一份。也不知這陳斯遠的底氣是打哪兒來的。

當下陶監丞只道讓其好生攻讀,餘下事宜自有國子監處置。

待這日回返自家小院兒,旋即又有薛姨媽領着同喜到訪。

自那日與寶釵別過,寶姐姐轉天便與薛姨媽說道起來。奈何薛姨媽如今一門心思想着兩樁事,一則是爲薛蟠脫罪;二則是早日定下與曹家姑娘的婚事。

是以任憑寶釵掰開來、揉碎了仔細分說,薛姨媽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略略幾句話便敷衍了過去。

寶釵心下沮喪,又想起陳斯遠分別時所說,便只好耐着性子靜待其變。

薛姨媽四下找尋門路,到底找了曹家的近親。舍了銀錢求着其給曹郎中遞了幾句話,不過是有意出手手中的丹丸股子。

往來勾兌幾日,薛姨媽到底將股子轉給了曹郎中,隔兩日又拋費重金贖買回來,這就變相給曹郎中送了兩萬兩銀子。

曹郎中正是焦頭爛額之際,得了銀錢緊忙將賬目理清。待轉頭兒媒妁復又登門,果然便和顏悅色起來。

於是轉天薛姨媽登門拜訪,與曹郎中之妻相談甚歡,又見了那曹家姑娘一面兒。薛姨媽眼見曹家女生得雖只俏麗,卻端莊大方,言談舉止頗有大家風範,隱隱竟有自家女兒的影子在,自是大喜過望!隨即便與曹郎中之妻商議起了納彩事宜。

這婚事順遂,奈何脫罪一事卻半點進展也無。

薛姨媽尋了王夫人求肯,王夫人雖當面應承了,可面上卻難掩搪塞之意。只道求着老爺賈政操辦着,又說賈政一直在工部行走,與刑部並不熟悉,只怕此事不大好辦。

薛姨媽等了兩日不見回信,情知王夫人定沒將此事當做正經事兒操辦。又想起陳斯遠說不妨尋了大老爺幫着操辦,隨即又自個兒大搖其頭。

那大老爺賈赦是個什麼性子,薛姨媽又豈會不知?此人貪鄙無狀,若果然尋了賈赦,銀子潑水一般撒出去,事兒卻未見其辦成。若果然如此,因着賈赦經了手,薛家還不好再另行託付人去處置。

薛姨媽惆悵不已,思來想去便又想起了陳斯遠來。因與曹家的婚事順遂,薛姨媽心下愈發依賴陳斯遠,又因着好些時日不曾見了,薛姨媽難免心下難耐,這才掐着時辰尋上門來。

陳斯遠起身出來迎了薛姨媽入內,待二人分賓主落座,薛姨媽便愧疚道:“我也知遠哥兒這會子須得用心攻讀,實在不好分心攪擾……錯非實在不得已,我也不好今日求上門兒來。”

陳斯遠便道:“姨太太可是遇到難處了?莫非曹家有反覆?”

薛姨媽趕忙搖頭道:“曹家倒好說,倒是另一樁事兒——”

說話間薛姨媽瞥了香菱一眼。

陳斯遠心領神會,便與香菱道:“你與紅玉先出去耍頑,我與姨太太說些話兒。”

香菱應下,領了柳五兒等一併出了正房。

待內中只餘下二人,薛姨媽便大倒苦水:“真是不辦事不知辦事難,我這幾日可謂荊棘塞途、舉步維艱。遠哥兒也知,我不過是內宅婦人,又哪裡識得官面上的人物?

起先求了太太、老爺,奈何老爺一直在工部辦差,與那刑部並不熟識,託了幾日關係,也不曾尋到妥帖之人。”

陳斯遠點頭道:“老爺素來清高,這等事兒素來不屑一顧。是以我那日才說,姨太太合該去尋大老爺。”

薛姨媽蹙眉道:“快莫提了,你那姨夫是什麼情形我還不知?若求了他去料理,只怕事兒沒辦成,銀子幾千、幾萬的就花用出去了。只怕薛家還有餘錢,這事兒啊,就辦不成。”

陳斯遠心下暗笑,大老爺賈赦貪鄙無狀,若薛家求上門,說不得就會敲骨吸髓。

思量着頷首道:“是了,原是我想差了。那姨太太可去東府問過?”

“嗨——”薛姨媽蹙眉嘆息,道:“我與西府粘着親,東府又與我何干?冒然求上門去,只怕也得不了準信兒。”

“這——”陳斯遠道:“姨太太這般說,我倒是沒了法子。”

誰知薛姨媽卻道:“怎麼沒有?遠哥兒既指了門路,料想必能尋到門路。今兒個我算是豁出這張臉面了,好歹看在親戚一場,遠哥兒定要幫我這一回。”

說話間薛姨媽見陳斯遠面上爲難,乾脆咬牙起身,竟朝着陳斯遠拜了下去。

陳斯遠哪兒敢接?趕忙起身避過,又上前虛扶。誰知薛姨媽直挺挺拜下來,這虛扶就成了攙扶。她身子豐腴,遠非尤二姐、尤三姐可比,陳斯遠雖轉過年來長了氣力,卻一時不查被其拖得身子往下一沉。

二人好似角力,偏此消彼長,這力氣始終使不到一處。於是薛姨媽‘誒唷’一聲跌坐地上,連帶着陳斯遠身子前傾竟撲在了薛姨媽懷中。

許是母女二人朝夕相處之故,那薛姨媽身上竟也沾染了些許寶姐姐的氣息,聞着涼森森、甜絲絲的,自有一股子別樣的幽香。

此時不過初秋,正房門窗大敞四開,便連院門都不曾關了門扉。陳斯遠倒是不曾多想,緊忙挺直身形道:“姨太太這是做什麼?”

誰知薛姨媽卻呆愣愣地瞧着他,須臾霞飛雙頰,忽而偏了頭去含混道:“我,我也是實在沒了法子。”

陳斯遠又不是吳下阿蒙,眨眨眼便知薛姨媽的心思,繼而心下古怪起來。暗忖自個兒莫非體質特殊不成?這賈家的姑娘不見得待自己如何,怎麼太太、夫人都對自己生出別樣心思來?

也不對啊,那邢夫人是自個兒要挾着用了強,眼前的薛姨媽他可什麼手段都不曾用過啊。

眼見陳斯遠說不出話來,薛姨媽心下一動,只道這遠哥兒竟也與自個兒一般心思,又情知二人此時情形不妥,便半是欣喜半是赧然地開口道:“遠,遠哥兒,不,不若咱們還是起來說話吧。”

“啊?”陳斯遠霎時間回神:“啊……姨太太說的是。”

陳斯遠趕忙爬起來,又猶豫着探出手,不知該不該去扶薛姨媽。誰知薛姨媽竟偏了頭去,擡手搭了陳斯遠的手,撐着身形,臉面羞紅的起了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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