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薛姨媽心思

第178章 薛姨媽心思

堂中一片靜謐,薛姨媽面帶愁容,絞着手中帕子,因着女兒便在身旁,是以她也不好一直打量陳斯遠;寶姐姐嫺靜而坐,也因着薛姨媽之故,這才垂了螓首悶不做聲。

陳斯遠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略略思量,暗忖此事書中好似並無表述?是刻意漏了,還是說因着自個兒之故,方纔由此一遭的?

當下便說道:“姨太太、寶妹妹別急,凡事總有個緣故,這無緣無故的,內府總不至於逼死人吧?”

“這——”薛姨媽便蹙眉說道:“前些時日蟠兒的案卷撤了回來,我便打發蟠兒往內府送了報喪文書。”

這報喪文書說的自然是薛蝌、薛寶琴之父,其此前一直擔着薛家皇商差事。其人故去,總要由薛家子弟頂上。此前因着金陵一案,薛蟠成了活死人,自是不好接替皇商差事。

這案卷一查,最起碼在京師查不出薛蟠犯了官司,這皇商自是要由薛蟠接替。

果然,就聽薛姨媽道:“這送了報喪文書,原想着讓蟠兒頂了那皇商差事,誰知這差事方纔辦妥了,轉頭廣儲司便點了蟠兒過去,說是聖人有意重修太和殿,命我家自巴蜀採買十二根七丈往上的金絲楠木。”

頓了頓,又道:“我起先只當那耿郎中有意刁難我家,轉天便打發蟠兒送去了三千兩銀子……誰知耿郎中非但不收,還將蟠兒叉了出來。”

陳斯遠點點頭,心下隱隱有了忖度,便問:“姨太太家中與那位耿郎中可有仇怨?”

薛姨媽頭搖得撥浪鼓也似,道:“巴結還來不及呢,哪裡結了仇怨?那耿郎中前歲上任,我家那會子剛來京師落腳,還巴巴兒送去了二千兩銀子的孝敬呢。”

陳斯遠又是點頭,蹙眉思量道:“我有了些思量,如今還做不得準,須得明日去內府打探一番。”

薛姨媽趕忙道:“遠哥兒既有了念頭,何不與我……們分說一二?便是管不得什麼,好歹也知曉個由頭啊。”

寶釵在一旁幫腔道:“正是,遠大哥有什麼思量,但說無妨。有道是一人計短、三人計長,說不得此時便能商討出個應對法子呢?”

陳斯遠道:“也罷。我思量有二,一則,那耿郎中是不是與曹郎中有仇怨?”

薛姨媽怔住,與寶釵對視一眼,都覺此言有理。無緣無故的,薛家又是祖輩傳下來的皇商,姻親遍佈,與賈、史、王三家關係密切,那耿郎中吃了豹子膽敢隨意拿捏薛家?

說不得便是因着曹家的干係!

寶釵忙道:“據聞曹郎中行事謹慎,爲官多年也不曾結下仇怨。遠大哥所說雖說不無可能,卻不好就此認定。”

陳斯遠點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是以若與曹家無關……只怕便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商差事啊。”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給皇家採辦可是賠本的買賣,那爲何薛姨媽還死死攥着皇商差事不撒手?蓋因有了皇商差事,南來北往不會被地方上隨意欺辱。還能在內府遮蔽下置辦些旁的營生。

那內府皇差自是虧本,不過薛家不但能從旁的營生上找回來,還能大賺特賺,自然就愈發捨不得皇商差事。

薛家悶聲大發財,落在旁人眼裡又豈能不引得人家豔羨?旁的不說,便說揚州八大鹽商,論起來哪個不比薛家豪富?可哪個私底下不想與薛家換換?

此番薛家遭此刁難,只怕是有心人瞧中了薛家孤兒寡母無人做主,薛姨媽又與王家起了齟齬,因是這纔買通耿郎中,使了法子來治薛家。

內中意思不言自明,識相的趕緊將皇商差事退了,不然往後就等着虧錢吧。

薛姨媽聞言頓時悚然,當下不知所措,目光在寶釵與陳斯遠之間遊移,道:“這……這……我薛家素來與人爲善,怎會被人盯上?”

寶釵扭身探手拍了下薛姨媽的手,說道:“古人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咱們家孤兒寡母,哥哥又不頂事兒……可不就要被有心人覬覦?”

薛姨媽慌亂道:“這可如何是好?”

因着心下存疑,這幾年薛姨媽極少與王子騰走動,且王子騰如今爲官在外,書信往來不便,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

寶釵一邊廂安撫着母親,一邊廂看向陳斯遠,便見其氣定神閒地呷着茶湯,匆匆對視,寶姐姐忽而心下了然。是了,此時可是良機,何不趁此事煩擾,乾脆將那皇商退去?

正要說話兒,誰知薛姨媽搶先與陳斯遠道:“遠哥兒定有法子救薛家吧?”

寶姐姐擡眼看向陳斯遠,陳斯遠與其對視了下,沉吟着道:“如今還不知那耿郎中是何打算,總要問過了再說。”

薛姨媽緊忙道:“你說要不要再給耿郎中塞些銀子?”

陳斯遠便搖頭,一旁寶釵道:“媽媽以爲,那覬覦薛家皇商差事之人,家底會比咱們家薄?能催着耿郎中對薛家下刀,只怕早就餵飽了耿郎中啊。”

薛姨媽頓時失魂落魄,隨即再也按捺不住,擡眼可憐巴巴地瞧向陳斯遠。

只一眼便讓陳斯遠心下慌亂,他生怕被人窺破行跡,趕忙咳嗽一聲兒道:“姨太太也不過太過憂心,便是此事再無轉圜,好歹那金絲楠木押運至京師也要三載,又不是即刻便要,姨太太何苦自個兒嚇唬自個兒?”

寶釵也道:“遠大哥說的是,咱們不若多等幾日,也好靜待其變。若果然有人盯上了咱們家皇商差事,怕是過後必尋上門來計較。弄清了此人底細,到時也好見招拆招。如今兩眼一抹黑,再是心下惶惶也是無用。”

薛姨媽聞言點了點頭,道:“是我急切了。既如此,那遠哥兒……我與寶釵先回了,待此事有了定論再尋遠哥兒商議。”

“好,我送姨太太、寶妹妹。”

當下三人起身,陳斯遠一徑將母女二人送出大門外,目視二人轉過夾道,這才搖了搖頭,扭身迴轉正房裡。

心下暗忖,薛姨媽請託,自個兒總要掃聽一番。只是這等小事兒,只怕不好尋燕平王,倒是自個兒與那翟奎打過幾回交道,不若尋了這位翟郎中掃聽掃聽。

一夜無話。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徑直睡到日上三竿方纔醒來。慢悠悠洗漱、用過早飯,陳斯遠懶得喚小廝慶愈隨行,往前頭借了馬匹,先行往小花枝巷而來。

叩門而入,尤二姐、尤三姐自是喜滋滋迎將出來。數日不見,兩女更添幾分光彩。

當下一左一右簇着陳斯遠進得內中,又是端茶又是送茶點,恨不得將陳斯遠當做大老爺一般。

三人久未相見,彼此心下自是念得緊,於是二女不過略略問了秋闈之事,便勾得陳斯遠擁着二人往西梢間裡好生繾綣了一番。

待風歇雨住,尤二姐披了衣裳端坐凌花鏡前,一邊廂撫鬢角貼的牡丹絹花,一邊廂蔥白手指摸着脖頸下。那鵝黃衫子領口微敞,一截雪脯上綴着一枚殷紅印記——那是方纔陳斯遠癲狂時吮下的。

扭頭往炕上掃量一眼,不禁嗔怪道:“晴天白日的,偏妹妹這會子要來!”

那尤三姐此時還貼在陳斯遠胸口,石榴紅的衣裳團在一旁,身上只一截琥珀色的肚兜,探出一截雪膩的膀子來,那塗了鳳仙汁指甲的蔥蔥玉手正反覆在陳斯遠心口撫着。

面上潮紅將褪未褪,眼波流轉,前一刻瞥向陳斯遠還是說不出的柔情蜜意,待瞥向尤二姐,頓時又滿是譏誚。

道:“二姐兒這話昧良心,我方纔可是早早就歇了的,是二姐兒自個兒要起來沒完的……”

尤二姐頓時面上臊紅說不出話兒來。

她年長了一些,又多得尤老安人教導,遇見陳斯遠之前,於男女之事早知曉了個囫圇。

尤老孃曾與其說過,那牀笫之間,箇中滋味非比尋常。若是運道好,說不得尤二姐也能體會一遭。

尤二姐自是將信將疑。初行雲雨,雖也覺有些滋味,卻只記得疼了。待往後稍好了一些,卻也不見銷魂蝕骨……誰知待三人混在一處胡鬧,好妹妹尤三姐有如倀鬼一般,遠兄弟說什麼她便笑嘻嘻做什麼,尤二姐那會子羞憤不已,誰知偏偏便知曉了什麼叫銷魂蝕骨。

那一霎,身子裡有什麼物什霎時間逸散開來,眼前一切倏然恍惚,繼而只覺攀上雲端、飄飄欲仙。

整個人好似跳出三界外一樣,那一霎什麼銀錢、頭面的,尤二姐都不去管它,就好似從未在乎過一般。

有一就有二,方纔又是如此,於是尤二姐先前還琢磨着,尋陳斯遠討些好處,偏生刻下卻懶得張口,只想靜心回味。

陳斯遠探手在尤三姐背脊上輕拍了下,說道:“快起,我須得起身了。”

尤三姐撒嬌也似嗔了一聲兒,這纔不情不願起了身。陳斯遠坐將起來,接了尤三姐遞來的帕子胡亂擦拭一番,緊忙穿了中衣。

見此情形,尤二姐緊忙小意過來伺候,陳斯遠伸展雙臂,任憑姊妹兩個伺候着,口中說道:“昨兒個薛家姨太太請託掃聽一樁事,此事急切,我須得往內府走一遭。是了,置辦宅子的事兒,等明日我領了你們去瞧瞧?”

尤三姐笑道:“這等小事兒哪裡用遠哥哥奔走?我前幾日得空四下掃聽了一圈兒,倒是選了三處合意的,等明兒個遠哥哥得了空,我與遠哥哥去瞧瞧?”

陳斯遠禁不住俯身在尤三姐單純上印了下,笑道:“妹妹實在貼心。好,那就明兒個。”

衣裳穿戴齊整,陳斯遠尋了懷錶觀量一眼,眼看將近午時,緊忙別過姊妹二人,打馬往大格子巷而去……晴雯還等着信兒呢。

卻說姊妹二人送過陳斯遠,一道兒回得房中,尤二姐素日裡端莊些,便尋了凳子落座;尤三姐自來就不曾拘過自個兒的性子,當下便踢了繡花鞋,赤着一雙菱腳歪在炕上。

素色錦緞的枕頭撐在肘下,偏她一身大紅衣裳,倒像是滿園白牡丹中獨生了她這一朵大紅月季一般。

炕桌就在近前,小丫鬟春熙送了酒水點心來,尤三姐自個兒倒了一盞,一手託着酒盞眯着眼抿了一口,於是笑意蔓延開來,口中哼哼着不成調子的小曲兒,那心下的暢快便將秋寒一道兒驅到了外間。

尤二姐迷醉之感稍退,仔細妝點過,扭身與尤三姐道:“妹妹如何還暢快得起來?遠兄弟考了秋闈,這可是大事兒!”

那尤三姐哼聲道:“遠哥哥過不過秋闈又能如何?便是過了,他還是遠哥哥,我還是我。”

尤二姐便道:“遠兄弟纔多大年紀?若是此番過了秋闈,不說榮國府裡的林家姑娘,只怕外頭的人家要來爭搶呢。若真個兒來了個正室夫人,只怕你我到時都不好過!”

尤三姐睜開眼來瞥了尤二姐一眼,說道:“我心下想的通透,偏姐姐看不開。遠哥哥前程遠大,自是要尋一樁妥帖的婚事。我知他、愛他,自不會攔着。

可要我去卑躬屈膝去討正室歡心,我卻做不到。與其如此,莫不如留在外頭逍遙自在呢。”

“可是——”

不待尤二姐說什麼,尤三姐就道:“遠哥哥連丹丸營生都交了我來打理,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偏二姐你自個兒多心。”

尤二姐頓時被噎得無言以對。心下暗忖,那丹丸營生是給了你,可與自個兒半點干係也無啊!

尤二姐扭正身姿對着菱花鏡癟了癟嘴,心下琢磨着,真真兒是一步遲步步遲啊。三妹妹仗着性子潑辣,乾脆爲其破家而出,遠兄弟待其自是另眼相看。

自個兒這等後續硬貼上來的,只怕往後都比不得啊。總要尋個法子,也討一門營生纔是……至不濟也要討些百草堂的股子來。

念及此處,尤二姐便想起壓在箱底的冊子來——那是上回尤老孃偷偷摸摸塞過來的,尤二姐只掃量一眼便羞得面紅耳赤,只當是上不得檯面的狐媚子手段。

如今思來,處處落後於人,可不就要使些狐媚子手段?

不提尤二姐心思,卻說陳斯遠晌午時與晴雯一道兒用了飯,待下晌未時這才往內府尋去。

內府三院七司,分爲奉宸院、武備院、上駟院、慎刑司、慶豐司、營造司、會稽司、掌禮司、都虞司、廣儲司。

那翟奎便爲會稽司郎中。陳斯遠到得內府衙門,尋了門子通報,立在門外等了足足一盞茶光景,方纔有小吏尋來。

“可是陳公子當面?翟郎中請公子入內敘話。”

小吏極爲客氣,陳斯遠笑着應下,便隨着小吏進得內中。兜轉一番到了二進院兒,須臾便見翟郎中在一處廂房前迎候。

陳斯遠趕忙遙遙拱手:“在下何德何能敢勞郎中親迎?”

翟奎拱手還禮,哈哈笑道:“陳公子秋闈已過,來日必有桂榜捷報傳來,說不得下一科陳公子便能進了翰林院呢。我此番不過是先行迎了同僚罷了。”

陳斯遠趕忙謙遜道:“順天府英才濟濟,在下此番還說不好能不能過秋闈呢。”

“陳公子過謙了,請。” “請。”

二人進得內中,分賓主落座,待上了茶水,那翟奎便道:“京師雜貨場不日開張,王爺親點了此名,陳公子可知?”

“萬客來?好名字。”陳斯遠隨口讚了一句。

那翟奎頓時尋了典、冊,絮絮叨叨說起雜貨場事宜。京師一地,內府早已挪騰出了場地,四月裡便開始修葺,待六月份海貿銀子回款,內府衙門方纔開始四下聯絡貨源。

這頭一個聯絡的便是樂亭鐵廠,此鐵廠掛在工部衙門下,早年產鐵佔大順五成有餘,近年因着舊礦枯竭,產量落到了三成。

又因先前朝廷與英夷簽了協議,大順各處船廠大造艦船,便是爲了運回那一萬萬斤生鐵。是以此時鐵價應聲而落,這樂亭鐵因着生脆本就賣不上價碼,如今更是一落千丈。

內府來尋,工部自是樂不得,不過旬月間便商定了價碼。以後內府鋪開大網,將東西南北各色貨物點算匯聚,林林種種彙集了上千貨品發往京師,只待十月裡場地修葺一新,便要開門迎客。

那翟奎說起此事來滔滔不絕、與有榮焉。陳斯遠自是知曉,以此時的效率,此番可稱得上是快捷了。旁的不說,單是溝通南北,這一來一回就算用快馬也要月餘光景。

當下很是誇讚一番,又略略提了兩處不足,翟奎頓時大喜,一時間賓主盡歡。翟奎也不叫‘陳公子’了,而是叫起了陳斯遠表字樞良來,二人自是又親近了幾分。

待兩盞茶過後,陳斯遠這才說起薛家之事來。

那翟奎聽罷頓時一怔,道:“是了,樞良如今寄居榮國府,倒是與薛家有些往來。”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此事樞良還是莫打聽了,這後頭的水深着呢。”

陳斯遠見其說得鄭重,不禁傾了身子也低聲道:“莫非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商差事?”

那翟奎嘿然道:“小兒鬧市持金,可不就要引得豺狼環繞?”

“嘶……背後之人來頭很大?”

翟奎沉吟了一番,說道:“罷了,料想不日便有人尋了薛家說道,早一些晚一些也沒什麼……”當下又壓低了幾分聲音,道:“謀薛家皇差的是山西大財主黃善榮,這背後爲其撐場面的,乃是王爺的兄弟。”

王爺,說的自是燕平王。燕平王同輩兄弟不過四人,一爲壞了事的義忠老親王,一爲今上,餘下一人則是忠順王。

便是用膝蓋琢磨也知,今上若要拿捏薛家,何至於這般費事?一封口諭便能讓薛家落入萬劫不復之地。這般兜轉着逼迫,想來便是忠順王了。

嘖,這事兒倒是不好辦了。

陳斯遠寄居榮國府將近一年,隱約自那隻言片語中掃聽得,太上晚年時,賈史王薛四家支持的可是義忠老親王,另有一派支持今上。

燕平王因着年歲小,不曾捲入其中。倒是那忠順王,品行頑劣、心胸狹窄,偏偏又自視甚高,竟自個兒巴巴兒湊上去也要奪嫡。

結果太上一封旨意,今上御極,義忠老親王壞了事,燕平王安然無恙,那忠順王則成了人嫌狗厭的臭狗屎。

若不是義忠老親王方纔被今上整治得鬱鬱而終,哪裡還容得下忠順王這等蒼蠅聒噪?

又因太上還在大明宮裡榮養,不拘是爲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戲碼,還是不想在史書上留下惡名,今上都不好妄動忠順王。

這就麻煩了,臭狗屎頂着親王名頭,除非犯下大奸大惡之事,否則誰都拿這人沒法子。

指望着說和、轉圜是難了,只能另尋他法。

陳斯遠情知不好再問,當下鄭重謝過翟奎,又約定來日放榜再行聚飲,這才趕忙起身告辭而去。

打馬回返榮國府,已到了下晌申時。

香菱這日趕上天葵,便挪到了廂房。紅玉迎了其入得內中,一邊廂伺候着其淨手潔面,一邊廂道:“方纔四姑娘來尋大爺,見大爺沒回,就又回去了。”

陳斯遠笑道:“四妹妹怕是來尋我學笛子,你取了竹笛來,我過會子往園子裡走走。”

紅玉笑道:“這兩日天光好,四姑娘此時一準兒在園子裡耍頑呢。”

須臾,紅玉取了竹笛來,陳斯遠抄在手中,款步出得家門,忽而便聽得隔壁梨香院傳來咿咿呀呀吊嗓子之聲。

秋闈已過,梨香院裡的十二個小戲子自是解了禁令,每日勤學苦練起來。陳斯遠對那十二官暫且無念,便抄着竹笛負手而行,須臾便從後門進了園子。

誰知下了盤山道轉過石洞,還不曾瞥見小惜春,遙遙便見薛姨媽領了同喜急急往這邊廂尋來。

待瞥見陳斯遠,薛姨媽禁不住喚了一聲兒,腳下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

陳斯遠幾步迎上去,拱手道:“姨太太。”

薛姨媽急切道:“聽說遠哥兒回來了,我這心下一直惦記不已,那事兒……掃聽得如何了?”

陳斯遠心下一動,面上沉吟不語,瞥了一眼同喜,隨即道:“還請姨太太移步,此事不好宣揚。”

薛姨媽滿心都是此事,自是不疑有他,緊忙吩咐同喜道:“你去四下耍頑,也不用等我,過會子我自個兒就回了。”

同喜屈身一福應下,扭身便往水榭尋去,那水榭中絲竹聲悠揚,又有歡聲笑語,想來是三春、黛玉等聚在此處。

卻說陳斯遠探手一引,引着薛姨媽往東行去,那臨近水邊有一處榆蔭堂,北接假山,南接芍藥圃,最是隱秘不過。

那薛姨媽隨着陳斯遠到得近前,不由得腳步一頓,心下略略猜中其心思,卻抿着嘴到底進了內中。

此時榆蔭堂,內中自有桌椅。薛姨媽先行落座,陳斯遠也不避諱,竟乾脆坐在了其身旁。

薛姨媽頓時如坐鍼氈,不禁捏了衣角,不自在道:“你……你莫亂來。”

今日她略施粉黛,身着一件鵝黃錦緞衣衫,袖口和領口繡着精緻的蘭花,整個人瞧着溫婉又端莊。偏生此時慌亂不已,面上羞怯,整個人便多了一些小兒女情態。

陳斯遠觀量着她,聞言嗤的一聲笑了,道:“此處避人,我又不曾做什麼,你何必慌成這樣兒?”

“說,說正事兒,那事兒可掃聽了?”

陳斯遠玩味道:“姨太太尋我就只是因着此事?”

“纔沒,只是——”

薛姨媽急切間百口莫辯,便用一雙水潤眸子眼巴巴瞅着陳斯遠。直把陳斯遠瞧得一樂,探手便擒了柔荑,一邊廂把玩着,一邊廂說道:“方纔自內府回來,果然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差。”

“啊?到底是哪個賊子?”

“當面的是山西豪商黃善榮,黃家一直經營口外營生,這往來蒙兀,少不得要發賣一些違禁之物。去歲大同案發,晉商被株連者不知凡幾。料想黃善榮必是兔死狐悲,這才尋了靠山,一心要做皇商。”

薛姨媽道:“遠哥兒可知黃家背後的靠山?”

陳斯遠點點頭,吐出三個字來:“忠順王。”

薛姨媽頓時瞪大了眸子,一時間身子抖若篩糠,半晌也不曾有言語。待須臾,不禁紅了眼圈兒道:“那忠順王最是蠻橫,又與四家有仇怨……這下子,薛家的皇商怕是不保了!”

陳斯遠頷首道:“的確是保不住了。”頓了頓,又道:“只是保不住也有保不住的法子。”

薛姨媽心下生出一分希冀來,扭身雙手握住陳斯遠的手求肯道:“遠哥兒最有主意,還請遠哥兒搭救啊!”

陳斯遠溫言道:“你出了事,我又如何不管?依我看,那楠木差事先接下來,而後儘快敲定文龍與曹家女的婚事,最好今年就過門。如此,往後薛家就算沒了皇商,好歹還有曹郎中照拂,總不會太過吃虧。

至於那楠木……不知皇商辦砸了差事可有處置?”

薛姨媽頷首道:“罰金,還要打板子呢。”

“那罰金要多少?”

“總要兩倍。”

陳斯遠嗤的一聲樂了,道:“七丈楠木只開出五百兩,十二根六千兩,雙倍罰金不過一萬兩千兩。你只管拖上二年,臨了說轉運時毀傷了楠木,讓文龍去廣儲司自請其罪。了不得幾十板子、一萬兩千兩銀子罷了,有這二年,薛家少說能賺回來五萬兩吧?”

“這——”薛姨媽咬着下脣思量起來,半晌兀自拿不定主意,又期期艾艾道:“不若我去信給哥哥,問問哥哥可有法子?”

陳斯遠嘆息道:“忠順王既敢出手,便吃定了王巡檢使不上力。與其去求他,莫不如去尋老爺、保齡侯商議呢。”

薛姨媽有苦難言,又半晌才道:“遠哥兒不知,薛家這皇商……可不單單只是薛家的事兒啊。”

賈史王薛彼此勾連,號稱金陵四大家,那金陵可還有甄家呢,聲勢還在薛家之上,爲何衆人隻字不提?蓋因這四家勾連在一處,薛家各處營生,既得了其餘三家照拂,自是要給那三家分潤。

不然堂堂王家女,何至於嫁給商賈爲妻?

陳斯遠頷首道:“也罷,你不若先去與老太太透透口風。餘下的,且行且看吧。”

“嗯。”薛姨媽垂着螓首應下。

事兒便是如此,那懸在頭上的利刃不曾落下時,自是惶惶不可終日;待其落下,發覺自個兒不過受了些傷勢,倒不曾身首異處,這懸着的心也就放在了肚子裡。

陳斯遠已說了最壞的結果,薛姨媽便不做他想,只想着逼另三家出頭,與那忠順王較勁。

此時不知不覺間,二人兩手相牽,肩頭並在一處。日頭西斜,餘暉透過窗子灑在二人身上。陳斯遠看着薛姨媽面頰,心下不禁一動,便伸手輕輕爲薛姨媽捋了捋耳邊垂下的一縷髮絲。薛姨媽身子一僵,臉兒上瞬間紅透了,她擡起頭,與陳斯遠四目相對,眼中滿是羞怯與慌亂。

禁不住低低的喚了聲‘遠哥兒’。

陳斯遠探手攬住其肩頭,輕輕一帶便將其摟在懷中。薛姨媽心下怦然,只道此番又要被輕薄了,心下說不出是嗔怪、是羞怯、還是希冀來。

誰知陳斯遠並不曾輕薄了,只輕輕拍打了其豐腴肩頭,感知着那豐腴身子特有的暄軟與回彈,輕聲安撫道:“你也不必太過掛心,以我看來,爲今之計是儘快將文龍的婚事敲定。如此,便是皇差丟了,好歹還能保住薛家富貴。”

“嗯,我,我省的了。”

陳斯遠探手將其身子板正,仔細爲其捋了髮絲,笑着道:“去吧,我過會子去教四妹妹吹笛子。”

薛姨媽抿着嘴應下。女人心海底針,她方纔以爲要被陳斯遠輕薄,便想着大事當前陳斯遠還不忘了那腌臢事兒,真真兒讓人着惱。誰知陳斯遠只是輕聲撫慰,並不曾真個兒輕薄了她,她反倒心下彆扭起來,暗忖莫非是遠哥兒厭嫌了自個兒不成?

瞧了陳斯遠一眼,起身挪動蓮步到了門前,又駐足回身咬着下脣瞧了他一眼,忽而道:“過兩日……你,你得空與我去瞧瞧那宅子。”

撇下這句話,薛姨媽便逃也似的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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