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無獨有偶
桃樹好一番枝搖葉動。
驟然間,司棋咬着下脣挺起脖頸,兩股戰戰再也撐不住身形,一下子跪伏在地。
一身夏衣水撈過也似,緊緊貼在身上。兩鬢髮髻凌亂,更是貼在了面頰上。那十指兀自緊緊抓着桃樹幹,待鬆開手才發覺方纔用力之下,有指甲竟嵌入樹皮之中。
一旁陳斯遠窸窸窣窣整理了衣裳,四下觀量一眼,緊忙過來攙扶。誰知用了兩回力氣,竟不曾將司棋拉起來。
司棋喘了好半晌方纔回過神來,強忍着身下不適,扶着陳斯遠起身,見木香棚下有石凳,二人便進得內中坐在一處。
那司棋本也想着小鳥依人,誰知身量太高,彆扭了半晌方纔將頭靠攏在陳斯遠肩頭。
陳斯遠就道:“方纔可是美了?”
司棋癟嘴不言語,這等話哪裡好說出來?當下只道:“我如今什麼都給了哥兒,來日若是哥兒不要我了,我便自個兒抹脖子上吊去。”
陳斯遠道:“又渾說,我何時說過不要你了?”
司棋道:“那,那若是有了孩兒該如何?”
陳斯遠眨眨眼,苦笑道:“哪裡就會有了孩兒?這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子都不曾種下,還想要瓜、豆?”
“哈?”
司棋雖比迎春大了些許,略略知些人事兒,卻不過是紙上談兵,又哪裡知曉牀笫之間的內情?當下陳斯遠哭笑不得言說了一番,司棋這才恍然,隨即又羞赧起來。
正待要說些什麼,忽而聽聞不遠處悶哼一聲,駭得司棋渾身一哆嗦,頓時戰戰兢兢道:“哥兒,好似有人瞧見了!”
陳斯遠略略蹙眉,四下觀量一眼,奈何此時業已落日,園子裡昏暗,又哪裡瞧得清楚?當下就道:“這會子昏暗,便是瞧了個大概也不知咱們是誰。我先留在此處,你繞石洞快些回去。”
司棋頓時感念起來,問道:“那哥兒呢?”
“我?”陳斯遠不屑道:“便是瞧見是我又能如何?”頓了頓,又道:“八成是巡夜的婆子,待我與其言說一番,使個幾兩銀子也就是了。”
司棋心下稍安,愈發覺得陳斯遠乃是妥帖之人。若是換做了璉二爺,只怕早就自個兒跑了,哪裡還會留下來阻攔?
早年二奶奶幾個陪房,璉二爺撩撥這個、沾染那個,惹得二奶奶發了火兒,四個陪房丫鬟打發出去了仨,獨留下聽話的平兒。
心下這般想着,司棋也不敢耽擱,起身道:“那哥兒留一會子就走,可不好與人鬧起來。”
陳斯遠笑道:“放心就是,我一個外人,與府中的婆子鬧個什麼勁兒?”
司棋鬆了口氣,又叮囑兩嘴,這才拾掇了衣裳,急急忙忙往北面石洞繞行而去。
陳斯遠大模大樣停在遠處等了半晌,偏始終不見人影。他目力適應了昏暗,又瞥見那稻香村左近似乎有人探頭探腦。
陳斯遠蹙眉暗忖,這般鬼鬼祟祟,他倒是要瞧瞧此人是何方神聖。思忖一番拿了主意,陳斯遠起身便往石洞方向行去。
臨入石洞前略略回首觀量,便見那探頭探腦之人總算自稻香村後頭轉將出來,也朝着北面行來。
陳斯遠快行幾步,上得盤山道,此處路分兩處。一處往後園門、大主山而去,一處往下連着折帶朱欄板橋,通往蘅蕪苑。陳斯遠便往折帶朱欄板橋而去,尋了一方巨石躲在其後……
薛姨媽轉過芭蕉塢,扶着一旁芭蕉葉仔細往石洞中觀量,等了好半晌不見內中動靜,心下這才舒了一口氣。
心中忐忑一去,薛姨媽頓時又羞又愧!
想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過來的,出閣後本分度日,何曾似如今這般失了方寸?那陳斯遠年不過十五,比薛蟠還年少一些,自個兒怎麼就鬼迷了心竅,心心念念想着他?
非但如此,方纔又那般不知廉恥……
薛姨媽探手觸碰,便覺衣襟前一片溼潤。紅着臉兒羞惱了半晌,她這才深吸一口氣,朝着石洞而去。
內中果然不見陳斯遠身形,薛姨媽便出了石洞沿盤山道而行。誰知方纔行了兩步,便見自蘅蕪苑後頭轉過來一盞燈火,又窸窸窣窣聽得說話聲。
換做尋常,薛姨媽只管迎了上去就是,奈何這會子做賊心虛,她生怕陳斯遠去而復返,又或者是方纔那丫鬟提了燈籠找尋過來,因是慌亂之下緊忙往折帶朱欄板橋方向轉去。
誰知走得急切了,一不留神絆了腳,‘誒唷’一聲正好撲在了陳斯遠躲藏的巨石左近。
那不遠處的燈火頓時晃動,旋即便有人聲問詢:“誰在哪裡?”
薛姨媽疼得面上扭曲,偏這會子不敢作聲,急切間想要起身,誰知右腳才落地便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正慌亂之際,忽而便有低沉男聲自一旁傳來:“姨太太?”
薛姨媽亡魂大冒,扭頭便見陳斯遠蹙着眉頭看將過來。
薛姨媽僵持了下,面上擠出尷尬笑容,道:“是……是遠哥兒?”
陳斯遠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方纔聽牆角的竟是薛姨媽。且不說陳斯遠這人本來底線就足夠低,就說方纔之事——不過是與丫鬟偷香,漫說是放在世家大戶裡,便是尋常富戶之中也是尋常。
因是陳斯遠自然底氣十足,當下兩步上前道:“姨太太這是……崴了?”
薛姨媽哂笑着頷首,陳斯遠便搭手將其扶到了巨石之後。
那巨石後便是河堤,栽有垂柳,一旁便是折帶朱欄板橋,因是內中逼仄。若只藏陳斯遠自個兒,自是綽綽有餘,偏此時多了個薛姨媽,是以便顯得用些擁擠。
二人雖刻意遠離,可身形晃動之際難免挨挨擦擦。那薛姨媽原本還羞憤欲死,忽有一陣東風襲來,便將陳斯遠身上氣息吹來。那氣息落在薛姨媽鼻息之中,頓時引得其好一番迷醉。
那提着燈籠的一行人漸近,薛姨媽屏了呼吸,大氣兒也不敢喘,偏身形時不時便貼在陳斯遠身上。
這會子陳斯遠全然沒想旁的,只道薛姨媽崴了腳,這才身形有些不穩。他眼瞧燈火到了近前,這才挪步與薛姨媽擠在一處。
誰知薛姨媽一時不察,竟又要往一旁栽去。陳斯遠緊忙探手將其攬住,二人難免便擁做一團。
那薛姨媽貼在陳斯遠身上,隱約嗅得若有若無的古怪氣息傳來,頓時惹得薛姨媽面紅心跳,心下怦然。
陳斯遠一直留意外頭動靜,但聽得腳步聲在盤山道停下,繼而燈籠四下照耀,隨即纔有女聲道:“小姐,方纔好似聽差了,沒準兒是蛙鳴呢。”
另一女聲應了一聲,道:“咱們往前頭轉轉,過會子就回吧。”
“是。”
隨即人聲、腳步聲漸遠,陳斯遠這才鬆了口氣,旋即便覺臂膀一直包裹在一團螢柔之中。
心下略略古怪,緩緩放開薛姨媽,低聲道:“姨太太可還能走?”
“啊?唔……”薛姨媽爲難道:“好似不大行。”
陳斯遠上下掃量一眼,估摸着自個兒抱着費勁,也不曾留意薛姨媽怪異的目光,轉身略略屈膝躬身,道:“那我背姨太太一程吧,待到了後園門口,我去叫了婆子來扶姨太太。”
薛姨媽本該推拒,誰知竟含混着應了下來。她雙手一探摟住陳斯遠脖頸,身子一縱便貼在了陳斯遠背脊之上。
虧得陳斯遠身量、氣力都長了些,換做去歲只怕一個踉蹌二人便要摔出去。
當下陳斯遠雙手兜住薛姨媽雙腿,邁步離了此間,朝着盤山道而去。
這上坡不易,不過百多丈,生生將陳斯遠累出了一身汗。那身上男子氣息勃發,直薰得薛姨媽一陣目眩。
薛姨媽這會子心下彆扭極了,一邊廂只覺自個兒不該奢望,實在有悖倫常;一邊廂又巴不得就這般一直被陳斯遠背下去,背到天荒地老纔好呢。
奈何前路再漫長也有盡頭,眼看到得後園門口,陳斯遠輕輕將薛姨媽放在樹下,說道:“姨太太稍待,我這就去叫人。”
薛姨媽應了一聲,便緊盯着陳斯遠邁開大步到得後園門口,與守門的婆子交涉一番,旋即那婆子招呼了同伴來。
“姨太太怎地崴了腳?”
薛姨媽戀戀不捨收回目光,強笑着與兩個婆子道:“莫提了,才從你們太太處迴轉,想着納涼一番再回去,誰知天黑路滑竟崴了腳。虧得撞見遠哥兒,不然我還不知如何迴轉呢。”
有婆子就道:“姨太太不知,近來多雨水,這石板路難免路滑了些。”隨即又與同伴道:“快來搭把手,將姨太太攙扶回去。”
兩個婆子合力,攙着單腿蹦蹦跳跳的薛姨媽出了後園門,這纔回了梨香院。
入得內中,自是引得薛蟠、寶釵好一番大驚小怪,聽聞薛姨媽不過是崴了腳,二人這才略略放心。
薛蟠就道:“媽媽上了年歲,哪裡還好胡鬧?往後可不好撇下丫鬟自個兒走了。”
薛姨媽頓時惱道:“我生養了你一場,你不知孝順,這會子還敢揶揄?”
薛蟠瞪着牛眼道:“我分明說的是好話兒,怎地偏偏惹惱了媽媽?”轉頭又看向寶釵:“妹妹且評評理!”
寶釵蹙眉道:“好話也不是這般說的,哥哥快去歇着吧,媽媽這邊廂自有我照料。”
薛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得悶聲回了廂房。
同喜、同貴將薛姨媽攙扶到牀頭,兩個丫鬟自是好一番埋怨,薛姨媽只哂笑着遮掩,偏寶釵眼尖,指着薛姨媽衣襟道:“媽媽摔水裡了?”
薛姨媽低頭觀量,頓時臊得好一陣耳熱,強忍着心緒道:“撲在青石板上,那上頭有苔蘚,許是沾了些露水。”
寶釵略略點頭,又嗅得古怪氣息,心下納罕了一番,隨即又恍然——她只當薛姨媽驚慌失措之下一時失禁,這纔不好宣之於口……
另一邊廂,陳斯遠回返自家小院兒,紅玉、香菱、柳五兒一道兒來迎,香菱就道:“大爺怎地這會子纔回?四姑娘等了好一會子,一直不見大爺回來這才走了,我們幾個方纔還計較着打發人去尋呢。”
陳斯遠便道:“方纔大老爺留了飯。”
好似放了惜春鴿子?罷了,回頭兒找補吧。
他與司棋折騰好半晌,方纔又背了薛姨媽一程,這會子只覺兩腿痠澀,渾身發膩。
尋了座椅落座,陳斯遠接過柳五兒遞來的溫茶,咕咚咚一飲而盡,又抹了額頭道:“天兒愈發的熱了,過會子打些水來,我得擦洗一番。”
紅玉就道:“這都夜裡了,怎地大爺還弄了一身汗?”說着便用帕子來爲陳斯遠擦拭。
陳斯遠道:“路上正巧撞見姨太太崴了腳,園子裡前後不見人影,我足足背了好一會子,可不就落得一身汗?”
紅玉愕然道:“姨太太身邊兒沒人?”
陳斯遠搖了搖頭,沒言語。
紅玉道了聲‘古怪’,旋即往外頭去招呼了兩個粗使婆子,吩咐其燒了熱水來,待迴轉身形又道:“大爺,再有十來日就是端陽,我聽了信兒,說是府中今年要往金魚池避毒呢。”
陳斯遠道:“聽你媽媽說的?”
紅玉頷首道:“媽媽說,是從二奶奶房裡放出的信兒。”見陳斯遠點頭,紅玉又道:“我便想着,咱們也須得準備準備,這過節的彩絲、彩紙,都須得提前預備了。若是勞煩府中採辦,說不得又被其從中過了一手,到手的物件兒也未必合意。”
陳斯遠聞弦知雅意,說道:“既如此,你們這幾日得空便往街上採買一番就是了,哦,叫慶愈跟着,再給馬廄塞些銀子,就用府中的馬車,免得招惹了麻煩。”頓了頓,又道:“這才四月裡,說不得往後會更熱。多拿些銀錢,採買些絹紗回來,你們也多置辦幾身衣裳,免得沒了換的。”
紅玉笑着應下:“是,我省的了。”
陳斯遠歇息了一會子,雙腿略略好轉,正慢悠悠飲着溫茶,便有婆子將浴桶擡進來,隨即又提了兩桶熱水、幾桶涼水。
當下陳斯遠寬衣解帶,任憑紅玉、香菱兩個香汗淋漓地伺候着其沐浴。待洗過了,自有粗使婆子將一應物什搬出去,紅玉與香菱兩個陪着其說了會兒話,便要往廂房而去。
陳斯遠思量道:“又是一道兒來的?”
紅玉愁眉苦臉道:“可說呢……今兒個一早香菱便腹痛,到了下晌我也覺得不妥,說不得夜裡便來了。”
陳斯遠倒是鬆了口氣,方纔與司棋折騰過,夜裡哪裡還有精力應對這兩個?
待她們兩個挪了被褥去了廂房,內中便只留下柳五兒伺候。柳五兒心下有些小雀躍,一直抿嘴守在陳斯遠身旁,時而便偷偷觀量陳斯遠一眼。
陳斯遠被瞧得彆扭,乾脆丟下書卷,徑直往西梢間走。
柳五兒訝然道:“大爺?”
陳斯遠道:“被你瞧得哪裡還看得進書?罷了,今兒個早些安歇吧。”
柳五兒抿嘴偷笑,緊忙抱了被褥來。雖說二人之間一直不曾真個兒有什麼,可只消時而挨在陳斯遠懷裡,柳五兒便心滿意足了。
榮慶堂碧紗櫥。
賈母年事已高,早早安歇。
王嬤嬤往後頭僕役帶裙房歇息去了,紫鵑這會子伺候着黛玉沐足,便有雪雁短了一盞茶湯行將過來。 黛玉瞥了一眼,嗔道:“要入睡了,你又端了茶湯來?”
雪雁俏皮歪頭道:“這可不是尋常茶湯,姑娘仔細瞧瞧?”
“嗯?”黛玉接過來掃量一眼,起先還道內中浸泡了三隻蟲兒,待仔細分辨過,這纔不確定道:“蟲草?哪兒得來的?”
黛玉自小飽讀詩書,林如海可是將她當做兒子養的,林家藏書又極多,黛玉見識自是遠超尋常姑娘家。
雪雁訝然道:“姑娘竟然識得?”
黛玉撇嘴道:“偏你來拿喬,我有何不識得的?”擡手一指書架,道:“那本《大觀本草》便有記載,剛好前幾日我才瞧過一眼。”
雪雁佩服道:“姑娘真個兒博聞強記。”隨即又笑說:“那姑娘不妨猜猜這蟲草是打哪兒來的?”
黛玉聰敏,哪裡不知雪雁這般賣關子爲的是什麼,因是一偏頭,哼聲道:“你要說就說,我纔不猜。”
雪雁打啞謎道:“姑娘不猜,那我還不說了呢。”
紫鵑蹲踞着,仔細爲黛玉擦拭了菱腳,心下哪裡還不知蟲草的來路?她心中忿忿,對雪雁惱恨不已,待服侍了黛玉上得牀榻裡,便笑着說道:“說來再有十來日就是五月,明兒個咱們也問二奶奶討些彩絲、彩紙來……是了,過幾日說不得寶二爺還要問姑娘討福兒呢。”
所謂福兒,便是用綵線編織成的小老虎、小蝙蝠、小糉子、小葫蘆等物,自五月初一便佩在身上,到端陽這日摘下來仍到門外,意爲‘仍災’。
黛玉道:“我纔不給他做,他想要,只管問綺霰齋的丫鬟討去。”
雪雁生怕紫鵑攪合,便將那蟲草茶奉上,笑道:“好似二奶奶傳出話來,說是端陽那日要往金魚池避毒呢。”
黛玉這會子到底差着年歲,想着大半年不曾出府瞧過了,便欣喜道:“果真?”
雪雁連連點頭,道:“都傳了一日了,也不見二奶奶駁斥,想來是真的。”
黛玉便笑道:“那倒是好,算算我都兩年不曾去金魚池瞧過了。”
雪雁道:“這回姑娘定要瞧個飽,免得下回又要隔幾年纔去。姑娘快喝茶,遠大爺說了,喝乾了茶水,這蟲草嚼服就好。”
“嗯。”黛玉情知陳斯遠一片好意,便將蟲草茶湯一飲而盡,又將內中三枚蟲草吃了。
於是心下稍稍熨帖了幾分,倒是不怎麼計較陳斯遠養外室的事兒了。實則她一早兒就想的分明,便有如父母那般恩愛,也不曾耽誤父親接連納妾。世情如此,又有幾個有能爲的男子守着一妻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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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
轉眼天明,陳斯遠倏然轉醒,睜眼便見柳五兒蒙着錦被只露出一雙眼睛觀量自個兒。視線對撞,柳五兒慌忙閤眼,又覺不妥,待再睜開眼才道:“大爺醒了?這會子還早,大爺還能睡一刻。”
陳斯遠打着哈欠道:“昨兒個睡得早,這會子睡不着了。”
柳五兒正要說旁的,便見陳斯遠探出胳膊來,將其摟緊了懷裡。
因着昨兒個夜裡悶熱,柳五兒打了好半晌扇子,待陳斯遠睡下她這才昏昏沉沉睡了。是以莫說是親暱,便是尋常的摟抱都不曾有。
陳斯遠將其摟在懷中,含糊道:“不急着起,再躺一會兒。”
“嗯。”柳五兒枕在其肩頭,只覺無比安心。想起陳斯遠時常聽小丫鬟芸香說府中雜事,她便忍不住低聲道:“大爺,昨兒個聽我媽媽說了一嘴,那多官的媳婦……不像是個好的。”
“嗯?怎麼說?”
柳五兒低聲道:“媽媽說那多官媳婦剛進府幾日就四下賣弄風情,也不知吳總管許了什麼好處,她便跟着吳總管往後頭庫房去了足足半個時辰。”
多姑娘嘛,號稱睡便了榮國府,可不就是這個德行?
見其沒說話,柳五兒挪動了臉頰,揚起臉兒來道:“這世間怎會有這等不知廉恥的女子?”
陳斯遠道:“倉稟足而知禮儀嘛。”
柳五兒蹙眉道:“大爺這話不對,那多官是廚子,常言道‘廚子不偷、五穀不收’,如今又在府裡,一應吃穿用度都不缺,哪裡就要這樣了?”
陳斯遠玩味道:“咦?你也知這話,想來你媽媽沒少偷拿好東西吧?”
柳五兒頓時赧然癟嘴,可憐巴巴地瞧着陳斯遠。
陳斯遠哈哈一笑,說道:“一個人一個活法兒,沒準多官媳婦就愛這口呢?你不喜她爲人,以後遠遠兒瞧着就是。”
“嗯。”柳五兒應下,便攬着陳斯遠臂膀不說話了。
溫存片刻,外間傳來響動,柳五兒緊忙爬起來伺候着陳斯遠穿戴齊整。一徑到得用早點時,陳斯遠瞥見小丫鬟芸香在庭院裡與兩個粗使婆子一道兒撒手,便招手將其招呼了進來。
芸香顛顛兒跑進來,問道:“大爺尋我有事兒?”
陳斯遠喝了一口粳米粥才道:“你姐姐可討了差事了?”
“不曾呢!”芸香蹙眉抱怨道:“這府中的差事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我姐姐生得差了些,媽媽幾次尋二奶奶都不得差事。”說着,芸香忽而希冀起來,莫非是——
果然,就聽陳斯遠道:“後日你叫你姐姐過來,我外頭置了一樁營生,須得人照看着。”
芸香大喜過望,趕忙屈身一福道:“誒唷,就知大爺是好的,我代媽媽、姐姐謝過大爺了!”
“嗯,去吧。”
芸香扭頭就跑,也不管庭院裡的掃帚,竟一溜煙兒跑回去報喜去了。
紅玉哭笑不得道:“瞧大爺將她嬌慣的,愈發沒了樣子。”
陳斯遠哈哈一笑也不計較。
轉眼過得兩日,芸香一早便將其姐姐領來了小院。陳斯遠掃量一眼,芸香的姐姐果然生得平頭正臉的,半點姿容也無。難得的是性子疏闊,說話爽朗,瞧着就是個能管事兒的,只可惜不曾讀過書,也不會打理賬目。
陳斯遠問了幾句,便領着其往小花枝巷走了一趟。
他一來,尤三姐、尤二姐兩個自是欣喜,趕忙將其迎進了內中。
待陳斯遠說了芸香的姐姐,尤三姐過問兩句,頓覺合意,便道:“不錯,你往後就跟着我辦差,月例先定下五百錢,若得用,往後再漲。”
芸香的三姐趕忙屈身一福,說道:“多謝……姑娘,還請姑娘給奴婢賜個名兒。”
尤三姐笑道:“你在家中叫什麼?”
“在家中只叫三姐兒。”
尤三姐掩口笑道:“我也行三,咱們果然有緣。”略略思量,盤算道:“我這兒如今只春熙、夏竹,你往後不若叫冬梅如何?”
冬梅又是一福:“是,我往後就叫冬梅了,謝姑娘賜名。”
一旁陳斯遠略略蹙眉,說道:“你本家姓什麼來着?”
冬梅趕忙道:“回大爺,我姓馬。”
馬冬梅?陳斯遠眼角抽搐,不禁與尤三姐道:“妹妹這名兒起的……春夏過後不該是秋嗎?”
尤三姐納罕道:“可是不妥?”
陳斯遠暗自嘆息,這名兒……好似只有他自個兒懂。罷了,多說無益,於是便道:“只是覺着妹妹不按常理來。”
尤三姐咯咯笑道:“我若是循着常理,哪兒還有今日的福分?”
也是,換了尤二姐可幹不出夜奔這種事兒來。
當下打發了馬冬梅回家拾掇,只待明日便來小院兒聽吩咐,自是不提。
陳斯遠又說了營生上的事兒,尤二姐便自覺去了廂房。
內中只餘下陳斯遠與尤三姐,二人親暱一番,尤三姐就道:“這幾日整日介打算盤,如今膀子都痠疼呢。”
陳斯遠便爲其揉捏起來,說道:“回頭兒尋得請個賬房,到時候也不用妹妹理賬,只要能瞧出對錯就好。”
尤三姐道:“竇嬸子都讚我有天分,說再學個一年半載便能出師了呢。”
陳斯遠讚道:“妹妹果然聰慧。”
尤三姐得意地翹起嘴角,乾脆身子依在陳斯遠懷裡,一雙菱腳又不安分起來,來回踢踏,說不出的自在、愜意。
二人膩歪半晌,那尤三姐忽而說道:“是了,再有十幾日就是端陽,國子監也休假,到時候咱們往金魚池避毒去?我聽說金魚池左近能射柳,說不得還能討個好彩頭呢。”
陳斯遠頓時頭疼起來,總不能因着尤三姐便放棄難得與姐姐妹妹們相聚吧?
因是便道:“榮國府定下端陽也去金魚池,我怕是走不開。”
尤三姐頓時蹙眉不喜,嗔道:“怎麼趕在一處了?”
“誰說不是?”陳斯遠附和了一嘴,又道:“不若初四那日我告假帶妹妹去遊逛一番吧。”
尤三姐先是一喜,隨即又搖頭道:“不好,可不敢耽擱了遠哥哥功課。遠哥哥先前都是頭名,只怕因着我才分了心,上回才只是優等。”
陳斯遠笑道:“亂說,國子監英才濟濟,那王仲方本就不下於我,上回他得頭名也是尋常。嗯……我下回月考一準兒能得頭名。”
尤三姐頓時又歡喜起來,道:“那遠哥哥若是得了頭名,初四那日就告假一日好了。”
陳斯遠笑着應允,待與尤三姐、尤二姐用過了晚飯,這才施施然回返自家。
誰知才進家門,便有芸香迎來,說道:“大爺可算回來了,大太太尋大爺了,苗兒、條兒各來了一回。”
“嗯?”邢夫人尋自個兒有急事兒?
當下陳斯遠乾脆往東跨院而去。到得三層儀門前,便有條兒來迎。
陳斯遠便問道:“姨媽尋我何事?”
條兒面色古怪,嘴脣張翕,忽而掩口笑道:“我可說不出口,過會子哥兒自個兒問吧。”
陳斯遠一腦門子官司,心下不明所以,只得隨着條兒進了正房。
誰知這會子二姑娘迎春也在,見了陳斯遠頓時面上慌亂。
邢夫人歪在軟榻上,便蹙眉道:“說來也是表姊弟,也不用太過避諱。”
迎春強壓下慌亂,起身與陳斯遠見了禮,不敢落座,便與邢夫人陪笑道:“母親與遠兄弟說話兒吧,我回房還有些女紅要做。”
邢夫人衝着她搖了搖頭,隨即又一笑,道:“罷了,我也不強留你,去吧去吧。”
迎春心下舒了口氣,又與陳斯遠作別,這才緊忙往西廂房去了。
待人一走,邢夫人便蹙眉問道:“怎地這會子纔回?怕是又去瞧那兩個狐媚子去了?”
因着苗兒、條兒都在,陳斯遠便尷尬一咳,一本正經道:“姨媽可是尋我有事兒?”
邢夫人嘆了口氣,與兩個丫鬟使了個眼神兒,待二人退下,這才低聲道:“你給了大老爺什麼靈丹妙藥?”
“啊?”
“啊什麼啊?那老貨連着折騰了三日!偏嬌紅那狐狸精也不知遮掩,吵得迎春睡不安穩。她方纔來雖不曾提及,可一門心思要搬出去呢。”
陳斯遠眨眨眼,頓時哭笑不得。
是了,這會子正值夏日,門窗不閉,大老爺不拘是在耳房還是東廂安歇,折騰起來可不就落進了迎春耳朵裡?
這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姑娘家的聽親爹牆角……好說不好聽啊,也無怪迎春要搬出去!
他卻不知,無獨有偶,這會子三姑娘探春正尋了王夫人,一門心思要搬去榮慶堂後樓與小惜春作伴呢!
從早晨開始就心臟不舒服,已從醫院歸來,結果明天出。本打算今天寫個番外的,押後吧。有存稿,已定時更新。因爲沒有預審,所以不確定會不會卡審覈。
如果早睡,且卡審覈,那我明早找編輯放出來;如果還沒睡,那我試着改一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