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寶釵心思 邢王合流

第135章 寶釵心思 邢王合流

聽得陳斯遠名動京師,賈母不禁心緒大壞!

老太太對陳斯遠沒什麼意見,可婚書一出,賈母自是對那陳斯遠百般厭嫌。兩個玉兒都是打小從她身邊兒長起來的,尤其黛玉之母乃是賈母幼女,賈母對其最是喜愛。怎奈賈敏早亡,賈母便對黛玉多了幾分疼惜。

眼看着兩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一併長起來,賈母便想着兩好湊一好兒,來個好事成雙。

起先薛姨媽、王夫人從中作梗也就罷了,如今更是有人假託婚書來詐婚!賈母只當那陳斯遠是賈赦哄了來騙婚的,又哪裡會待見?

先前還道此人不學無術,來日必過不了鄉試那一關,可如今闖下偌大名聲來,說不得就有幾分才俊,來日若真過了鄉試又該如何?

興致敗落之下,賈母便道:“罷了,也不用都在我跟前兒伺候着,眼看到了飯口,都各自回去吧。”

邢夫人、王夫人聞言起身告退,三春、寶釵也告辭而去。

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兩個一併出了垂花門,邢夫人便道:“弟妹稍晚記得過來,今兒個我預備了酒宴,咱們也小酌一回。”

王夫人笑道:“便是不用嫂子開口,過會子我也要早去一些時候。正月裡忙忙碌碌,竟一刻也不得安歇。雖說每日家也飲酒作樂,偏心中多了應酬之心,這喝起酒來也難免掛着心。”

“是極是極,那我先回去預備着,弟妹早些來。”

當下二人竟真個兒好似妯娌一般語笑嫣嫣,過了穿堂才彼此告別。邢夫人領着迎春回返東跨院,王夫人領着探春、寶釵往東路院而去。

又過一處穿堂,眼看夢坡齋近在眼前,便聽得右面夾道上腳步匆匆。王夫人停步觀量,便見陳斯遠已然停步拱手:“太太、薛妹妹、三妹妹。”

探春喜形於色,礙於王夫人在身前,便只笑着頷首招呼。寶釵緊忙屈身一福,王夫人笑着掃量一眼,見陳斯遠今兒個只穿了夾衣,便蹙眉道:“遠哥兒穿得太過單薄了,這會子還在倒春寒,正是春寒乍暖之時,可不敢大意了。”

陳斯遠笑道:“今兒個一早瞧着天氣好,這才換了一身輕便的。果然有些單薄了,便聽太太的話兒,明兒個再換回來。”

王夫人探手相引,陳斯遠緊忙隨行,一干人等順着夾道往西行去。王夫人就道:“那太學如何?”

陳斯遠回道:“一切順遂,陶監丞極好說話。”

王夫人頷首道:“遠哥兒用心攻讀就是了,院兒裡缺了什麼、短了什麼,只管去尋鳳丫頭。若一時尋不見,打發人來尋我也是一樣。只是有一樣,不好太過熬心血——”

王夫人略略蹙眉,顯是想起了賈珠來。

陳斯遠趕忙拱手謝過。

王夫人便轉而道:“過會子你姨媽請酒,遠哥兒不若一道兒來湊湊熱鬧?”

陳斯遠早就知道邢夫人宴請定在今日。說實話,他還真就放心不下!

邢夫人本就小門小戶出身,又沒什麼城府,萬一說話不過腦子惹惱了王夫人,那他前番牽線搭橋可就都成了竹籃打水。因是陳斯遠便頷首道:“正好開學前三日無事,那晚輩便過去湊個熱鬧。”

王夫人頓時鬆了口氣。她也知邢夫人沒什麼城府,生怕有些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邢夫人聽不懂,或是心生誤解。本是兩房合夥從老太太處奪權,若生出誤會來反倒彼此鬥得死去活來,那就不美了。

有陳斯遠在,便是邢夫人當時不懂,想來過後也能回過味來。

說話間到得王夫人院兒前,王夫人與探春便跟陳斯遠作別。陳斯遠與寶釵目送母女二人進了院兒,隨即笑着擡手相引:“薛妹妹請。”

“遠大哥也請。”

二人隔着半步並肩而行,一時間也無言語。

寶釵心下自是驚詫不已。先前陳斯遠所作歪詩,寶釵自是知道的。若說才幹,半點也瞧不出;若說輕狂,倒是佔了十成十。

後續與此人幾次接觸,因着其幾次撩撥,還害得寶姐姐在家中修養了一些時日,是以寶姐姐每每想起此人來便心下暗惱。

只覺陳斯遠此人是個戲謔鬼,每回不撩撥得自個兒心緒不寧就不罷休。

年節時遇見幾回,卻因着衆兄弟姊妹都在,可算是免了其撩撥。誰知再次聽聞,此人竟作得這般驚豔的詞作來!

念及那一闕上元詞,忽而想起其中一句‘望中寶釵樓遠’,雖明知此一句中‘寶釵樓’說的是酒樓,可寶釵難免會多一分心思來。

明明用旁的也能代指酒樓,爲何陳斯遠偏要說‘寶釵樓’?

心緒翻涌,寶釵禁不住偷眼觀量了陳斯遠一眼,卻恰好與其視線撞了個正着。寶釵略略心驚,說道:“遠大哥果然才情卓著。”

陳斯遠道:“此話從何說起啊?”

寶釵便道:“方纔寶兄弟誦了陳樞良的上元詞,誰知雪雁道破玄機,說遠大哥便是字樞良。”

陳斯遠面上掛着恬淡笑意,心下不禁暗忖,如此也好,大抵是燕平王酒後失言,自個兒的本名方纔流傳了出來,卻被人誤以爲是表字。從此往後,陳斯遠是他,陳樞良也是他。

陳斯遠隨口回道:“雪雁與紅玉時常便頑在一處,許是紅玉多嘴,被雪雁聽了去吧。”

寶姐姐心下翻白眼,暗忖這話只怕是唬弄鬼呢。那雪雁是黛玉自蘇州帶來的丫鬟,從未聽說與紅玉有什麼過往,打婚書一事嚷嚷開後,這倆人忽而便好了起來。內中隱情,當誰是傻子不成?

寶釵思忖罷,心下不知爲何忽而酸澀起來。面上依舊笑道:“遠大哥這般才情,只怕旬月間便能天下聞名。想來日後那鄉試更是探囊取物,我先遙祝遠大哥蟾宮折桂了。”

秋闈又稱桂榜,寶釵所言極爲恰當。

陳斯遠笑而不語,只負手而行,不經意間卻放緩了腳步,忽而與寶釵道:“薛妹妹,那日我與姨太太略略提及了文龍兄前程。姨太太隱隱有意動之意——”

薛蟠的前程?什麼前程?寶姐姐聰慧,立時便想起陳斯遠先前所言。她心下怦然不已!便是因着薛蟠拖累,她方纔忍下心緒,時不時服藥壓制心火,勉強與寶玉往來。

她心下存了青雲志,等閒又豈會與寶玉那等不學無術的紈絝往來?不過是形勢逼人罷了。

先前陳斯遠所言,寶釵深以爲然,奈何卻不知如何說服母親。誰料陳斯遠竟與母親說過了,且母親也隱隱意動。

寶釵那原本嫺靜的面容,頓時生動了幾分,不禁問道:“我媽媽如何說的?”

陳斯遠緩緩邁步而行,道:“姨太太自是顧慮重重,一則捨不得如今富貴,二則指望文龍兄承襲祖業。難啊……姨太太雖意動,不過只怕短時間難以轉念——非得吃了大虧纔會想起我那日所言。”

寶釵因着思緒萬千,略略綴後了陳斯遠半步,思量着苦笑道:“我家中情形,如今哪裡還折騰得起?”

陳斯遠卻搖頭道:“所謂不破不立,不然薛妹妹一輩子都要護着文龍兄不成?”

是了,薛蟠那混不吝的性子,又錯以爲有舅舅王子騰照拂,近來愈發無法無天。雖不曾再次毆傷人命,可在那私學裡爭風吃醋、打架鬥毆之事可沒少犯下。

這幾日又與賈蓉廝混起來。那蓉哥兒又豈是個好的?不過隔着個私巷,東府種種傳聞自是入了寶姐姐之耳。聽聞那蓉哥兒在家中素來放肆,便是珍大奶奶身邊兒的丫鬟也有染指。

還有傳言賈蓉與賈珍的妾室有染……此言不知真假,可須知空穴來風必有其因。錯非賈蓉放浪,又怎會生出這等傳聞來?

與這般人廝混在一處,若只是飛鷹走馬、提籠架鳥也就罷了,時不時便要往秦樓楚館廝混。要知道薛家大房如今只薛蟠一個男丁,若是染了髒病,薛家大房來日無嗣,寶姐姐便是有萬般能耐也萬事皆休。

不說王家、賈家,只怕薛家各房就要將薛家大房撕咬得七零八落!

寶姐姐便思量道:“勞煩遠大哥爲我考量……這等事宜須得一步步來。如今家中營生凋零,日前我與媽媽商議着,先行將金陵各處的營生歸攏發賣了。”

陳斯遠頷首道:“此爲應有之意,薛妹妹不妨與姨太太傳個話兒,只看來日內府營生如何。若姨太太覺着還不錯,我這裡倒是還有旁的主意。”

寶釵頓時意動不已。能得燕平王賞識,還將海貿之事交給其打理,可見陳斯遠極得燕平王信重。他既說有妥帖的營生,便是少賺一些,也總好過如今蝕本經營。

寶姐姐有心探尋是什麼營生,卻也知不是時候,便感念着屈身一福:“多謝遠大哥。”起身後,又心生疑惑,不知爲何陳斯遠要替薛家考量。

此時業已到了梨香院門前,陳斯遠停步,笑吟吟看着寶釵道:“命運風水之說虛無縹緲,若想改命,不過積陰德勤讀書。我幫薛妹妹,一則是爲積陰德;”

寶釵擡眼觀量着陳斯遠,陳斯遠緩緩斂去笑意,輕聲道:“二一則,也是不忍薛妹妹這般的女兒家委屈自個兒一輩子。”

略略拱手,陳斯遠扭身而去。

寶姐姐略略失神,一徑瞧着陳斯遠進了隔壁小院兒,她也不曾收回目光。她從小到大,父親在時自有父親寵溺着,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自是得了一份偏愛。

她雖說不大讀書,卻因着其父之故沒少翻閱,便是那四書五經也有涉獵。待其父過世,母親當家,情勢爲之一轉。

薛姨媽每日家要寶釵以薛家爲重,處處爲薛家着想,骨子裡便更看重薛蟠。寶姐姐明事理,雖心下有些不平,卻也聽了薛姨媽所言,從此端莊嫺靜,再沒了往日的恣意。

入得榮國府,耐着性子與寶玉往來,還要陪着笑臉兒四下與人交好,更要花費心思仔細算計。錯非不得已,誰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每每寶釵蹙眉,薛姨媽總會舊事重提,又勸其服了冷香丸壓制心緒。幾年下來,又有誰真個兒爲她考量過?

想不到啊,媽媽、哥哥從未替其考慮過,偏生是個幾面之緣的外人因着心生不忍,非但替她考慮了,還仔細謀劃起來。

寶姐姐霎時間心下酸澀、眼痠,不禁紅了眼圈兒。

一旁的丫鬟鶯兒聽了個囫圇,見寶姐姐紅了眼圈兒,禁不住勸說道:“姑娘,那人都是渾說的,姑娘可莫要上當。”

寶姐姐頓時斂去酸澀,橫了鶯兒一眼。鶯兒頓時心下駭然,暗忖自個兒這回又說錯了?

正待道惱,卻見寶釵忽而掩口咳嗽了幾聲兒。鶯兒緊張道:“姑娘可是又犯了宿疾?我這就去取了冷香丸來。”

鶯兒擡腳要走,卻被寶釵扯住。鶯兒扭頭,便見寶釵雖咳嗽不停,面上卻帶了暢快的笑意。

“咳咳……有些嗆風,不要緊……咳咳——”

壓抑了數年,難得暢快一回,便是咳嗽又如何?寶姐姐擡眼觀量,此時天高雲淡,一片蔚藍。又有早春的鳥兒成羣結隊回返,忽而噙了笑意道:“你去將我那紙鳶尋了來,待過幾日天暖了,咱們便去園子裡放一會子紙鳶去。”

鶯兒眨眨眼,好半晌纔回神應下。心下不禁暗忖,放紙鳶這等事兒,好似是老爺在時姑娘纔會做。自打老爺過世,那紙鳶便壓在了箱底,怎地這會子姑娘想起來放紙鳶了?

另一邊廂,黛玉與賈母一道兒用過晚飯,便往碧紗櫥裡歇息。

眼看左右再無外人,黛玉便蹙眉與雪雁道:“往後少多嘴。”

雪雁噘嘴委屈道:“我不過自個兒嘟囔一嘴,誰知四姑娘耳朵靈,竟聽了去。”

一旁的紫鵑哪裡肯信?那陳斯遠入府數月,何曾傳出過表字樞良?紫鵑雖識字不多,可那西廂記的戲文也不是沒瞧過,哪裡不知定是雪雁那小蹄子幫着陳斯遠與黛玉暗通款曲?

呵,這是想要做紅娘啊!

紫鵑心下鄙夷,只當雪雁沒能爲巴結了寶二爺,退而求其次這纔去巴結那陳斯遠。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榮國府的富貴又哪裡是一個書生比得了的?

旁的不說,當日姑娘進府時便被那富貴晃得處處小心,生怕行差踏錯。陳斯遠再有前程,總要熬個幾十年纔會起勢吧?又哪裡比得過寶二爺,與自家姑娘青梅竹馬、知根知底,姑娘過門好似回家一般自在。

眼見黛玉又叱了幾句,隨即便饒過了雪雁,紫鵑頓時掛心不已。心下轉念一想,自家姑娘多愁善感,平日便喜愛那等有靈氣的文字,別是被那陳斯遠拐帶了吧?

她這會子不好嚼舌,倒是暗自拿定心思,來日須得多往寶二爺房裡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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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黛玉、寶釵情形,卻說陳斯遠回返自家小院兒,不過略略小坐,便有條兒尋來。

傳話道:“太太請哥兒過會子去赴宴。”

陳斯遠問道:“姨夫今兒個還沒回來?”

條兒笑道:“大老爺說是下晌有酒宴,只怕入夜才能回返。”

也是,邢夫人做東宴請王夫人,便是算上自個兒這個小輩的,賈赦也不好露面作陪。因是乾脆避了出去。

陳斯遠便道:“勞煩姐姐回話,就說我過會子一定到。” 條兒應下,又扯着柳五兒說了會子閒話,這才往東跨院回返。

紅玉自始至終不曾搭茬,見其走了,這才與香菱遞了個眼神兒。香菱也不在意,笑着捧了那幅字來,說道:“大爺,可要尋個地方掛起來?”

這字乃是方纔從字畫鋪子買來的,價值五百兩……嗯,若論真正價值,只怕二兩銀子都多了。

陳斯遠便道:“還是壓箱底吧,這會子再看也是尋常。”

香菱不解,卻也不過問,便道:“那我先拾掇了,大爺來日想看再拿出來。”

陳斯遠應下,打發紅玉取了晚飯食盒來,徑直分給了幾個丫鬟用。一俟到得申正兩刻,這才穿戴齊整了往東跨院而去。

他又自省親別墅穿行而過,眼見各處亭臺樓閣業已封頂,估算着只怕要不了兩月這園子便能完工。

思量間到得園子正門,也是湊巧,迎面正撞見司棋行來。

遙遙瞥見陳斯遠,司棋自是心緒翻騰。表弟潘又安早已逃出京師,這會子不知所蹤,司棋母親與潘大年一家子鬧了幾回,也不知潘傢俬底下許了什麼好處,這幾日秦昱家的方纔不鬧了。

可有此一遭,司棋又怎會不惱恨?那惱恨過後,便是連番的旖旎。也不知怎地,三不五時便會夢見那日情形,那遠大爺的面孔清晰無比地印在了司棋心中。

此時甫一撞見,司棋心下頓時好似小鹿亂撞,怦然不已。她本就是膽子大的,雖忐忑難安,卻還是迎上去遙遙一福:“遠大爺。”

“唔,司棋姑娘。”

陳斯遠不欲糾纏,略略頷首便錯身而過。司棋目視其遠去,咬着下脣愈發動容。施恩不圖報,又不曾將自個兒的醜事傳揚出去,且還才貌雙全……這等哥兒便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尋。

司棋愈發拿定心思,若是錯過了此人,只怕來日會終身悔恨。又想着這幾日時常提起遠大爺,二姑娘雖不做聲,白日裡卻總有幾回出神,想來姑娘是聽進了心裡。來日多唸叨唸叨,說不得此事就成了呢?

司棋拿準主意,一抿嘴便快步去尋自個兒母親。

卻說陳斯遠一路出得榮國府,進得黑油大門裡,自有丫鬟苗兒將陳斯遠引入三層儀門。

此時左右無人,陳斯遠便與其勾了勾手指,笑問:“姐姐這幾日怎沒去尋我?”

苗兒苦惱道:“今兒個本要去的,誰知被條兒搶了先。”頓了頓,苗兒下蛆道:“這也就罷了,也不知怎地,條兒這幾日夜裡打鼾磨牙,吵得我好幾夜不曾安睡呢。”

陳斯遠又不是吳下阿蒙,哪裡不知苗兒的心思,當下只在其手心撓了撓,便轉而問道:“二房太太可來了?”

“方纔到,哥兒這回可是遲了。”

陳斯遠道:“這可不好,咱們快走幾步,不好讓長輩等候。”

當下再無二話,二人一徑進得正房裡,陳斯遠饒過屏風便見邢夫人與王夫人正捧着茶盞笑着言說,周遭嬌紅、嫣紅等時不時開口奉承。

陳斯遠上前一一見過禮,那邢夫人就嗔道:“怎地這會子纔來?”

王夫人倒是替陳斯遠辯解道:“嫂子,都是自家人,咱們也不用外道。遠哥兒今兒個才從國子監回來,說不得還有課業要做呢。”

邢夫人道:“再是課業,等吃了酒再做也不遲。”

陳斯遠賠笑道:“我方纔路上耽擱了,還請姨媽、太太海涵。”

邢夫人便道:“罷了,往後再尋你計較。條兒,吩咐下去,上席面吧。”又與嫣紅等吩咐道:“你們也不用守着,各自回去歇息吧。”

幾個姬妾與秋桐起身一福,依次告退而去。

便有丫鬟將椅子撤下,擺了桌案,旋即那席面流水一般送將上來。

邢夫人此番用了心思,情知王夫人還是姑娘時便養在金陵,於是今日席面上便多了幾分江南風味。

一道八寶黃燜鴨,一道貢淡海蔘,一道松子魚米,一道蓮花素鴿蛋。

王夫人掃量一眼,便笑道:“嫂子有心了。”

那邢夫人得意道:“我生怕弟妹吃不慣,乾脆請了位金陵廚子掌勺,單這一席便要二兩銀子呢。”

“咳咳——”陳斯遠趕忙咳嗽一聲提醒。

邢夫人頓覺說錯了話兒,緊忙端起酒杯來:“弟妹,咱們對飲一杯。”

“好。”

下首的陳斯遠陪了一杯,眼見邢夫人一時打不開局面,乾脆就道:“姨媽、太太,今兒個我可是要告上一狀。”

邢夫人蹙眉道:“告狀?哪個不開眼的招惹你了?”

王夫人思量着道:“莫非是晌午不曾送食盒?”

陳斯遠搖頭道:“這要從昨兒個上元說起。姨媽,太太,年裡我往閒趣書寓走了一趟,奔的是揚名。兩位也知,這想要在國子監中吃得開,總要有些名聲傍身才是。”

邢夫人與王夫人紛紛點頭,後者便道:“老話兒說的好,人的名樹的影,這有了名聲總能少些麻煩,遠哥兒思量的不錯。”

陳斯遠頷首道:“我僥倖寫了一闕詞,得了內中女先生青眼,邀我上元時往慶元樓一敘。昨兒個夜裡我便去了,誰知還不曾進門便被一書生攔下。”

邢夫人與王夫人蹙眉。

就聽陳斯遠又道:“我本沒當回事,當下寫了一闕詞,誰知卻因我那日帶了好友,那書生又來阻攔。其後還自報家門,姓賴名尚榮。”

邢夫人蹙眉道:“賴尚榮?這名兒怎地聽着耳熟?”

王夫人便道:“嫂子貴人多忘事,賴尚榮是賴大的兒子,早年得了老太太恩典,放了奴籍。聽說也是自小錦衣玉食養起來的,家裡有嬤嬤、丫鬟伺候,外頭隨行有小廝。”

邢夫人頓時心下一緊,那賴大可是賈母的人,此時爲榮國府大總管,其兄弟賴升還在寧國府爲總管,這兄弟二人能當賈家一半兒的家。素日裡大事小情,多是這兄弟出面打理。

便是賈璉出面,也不過流於表面,私下真正辦事兒的都是賴家兄弟。

此時就聽陳斯遠道:“本道一場誤會,我當時也沒當回事……誰知今日甫一入得國子監,又撞見了此人。許是記恨我落了其顏面,這廝竟尋了陶監丞,想砸銀子買我出醜。”

“啊?”邢夫人大怒!拍案道:“一個奴才秧子,反了天了!”

王夫人情知今日來此所爲何事,開口附和道:“當日也是家中恩典,這才放了其奴籍,誰知此人竟如此狼心狗肺,不知報還也就罷了,如今竟來算計遠哥兒!”

邢夫人罵道:“黑了心肝的,這等不知尊卑的奴才,就該亂棍打出去!苗兒,你去將賴大家的叫來!”

陳斯遠趕忙阻攔道:“姨媽,何必爲這些許小事壞了心緒?這事兒明日再計較也不遲。”

邢夫人生氣是真,忐忑也是真。那賴尚榮要壞了陳斯遠前程,邢夫人還指望着來日陳斯遠皇榜有名,往後也好照拂自家孩兒一二——畢竟是親爹,又是個有情有義的,總不能瞧着孩兒沒了着落。

至於忐忑,賈母積威尤在,此時又孝道大過天,真個兒鬧起來,只怕邢夫人最後也落不得好兒。

那王夫人又是另一番心思。

她被賈母磋磨了二十幾年,此時早已不打算忍了。先前薛姨媽獻策,於是四下流傳金玉良緣,又將黛玉說成病秧子,此等行徑本就是王夫人試探之舉。

結果如何?賈母也管不住悠悠之口!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賈母上了年歲,遲早要故去,來日還不是要聽王夫人的?

有一就有二,以寶玉正妻爲破局之點,王夫人試探過了賈母虛實,自是要好生與賈母做過一場。

是以前頭方纔會點頭同意打發人往遼東查莊子事宜。

此番來東跨院,自是要與邢夫人達成同盟。

那賴大一家子本就是賈母的臂助,若果然斬斷了,賈母立時便丟了掌控。

思量至此,王夫人便道:“遠哥兒說的是,嫂子也不急在這一時,待明兒個咱們一道兒問問賴大家的,莫非她那兒子比正經主子還珍貴不成?誰給他的狗膽敢來算計遠哥兒?”

王夫人這話說得殺氣騰騰,頓時讓邢夫人有了主心骨。想着妯娌二人一併發難,來日賈母就算氣惱也說不出什麼……更何況這回還佔着理?

因是邢夫人便道:“也好,那就聽弟妹的。”

三人吃用了些酒菜,有陳斯遠拋磚引玉,邢夫人可算上道兒了,便說道:“賴家也就罷了,如今誰人不知,這府中的下人生着富貴眼?我雖叫你弟妹,可到底是後進門兒的,這些年私底下沒少受那些奴才的窩囊氣。”

王夫人感念道:“莫說是嫂子,便是我有時候也無可奈何。就說廚房用度,賬目上寫明瞭雞子每日百枚,可四下彙總了,哪裡就有這麼些了?加起來有三十枚都是多說,那餘下的還不是被那些貪嘴的婆子分潤了?”

邢夫人便道:“也不怕弟妹笑話,我過門兒前想着是來享福的,誰知過得竟是這般日子?前年好容易得了一瓶頭油,我自個兒稀罕着捨不得用,誰知轉頭兒撞見賴大家的,遙遙就聞見那玉蘭花香味兒。嘖嘖,這家中的奴才比咱們當主子的還要體面,上哪兒說理去?”

陳斯遠適時插嘴道:“莫管我多嘴,常言道‘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必受窮’,老太太寬待下人本是好意,可這事兒過猶不及啊,哪裡有肥了奴才,餓了主子的道理?”

王夫人訴苦道:“嫂子、遠哥兒說的我何嘗不知?”頓了頓,又道:“如今思來,家中的確愈發不成樣子,是得好生整治整治了。”

陳斯遠聞言緊忙用足尖碰了碰邢夫人,邢夫人趕忙道:“弟妹擔着掌家的差事,誰還能小覷了去?若弟妹怕老太太着惱,我與弟妹一道兒擔着就是了。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咱們佔着理,總不能反倒落一身埋怨吧?”

王夫人心下熨帖,這一晚上可不就等着這一句?當下頷首,笑着看向陳斯遠道:“只是我沒什麼主意,卻不知從何處着手。遠哥兒不如給出個主意?”

陳斯遠笑道:“依我看,不如先從各處庫房賬目着手。”頓了頓,解釋道:“那賬目想來太太與二嫂子也瞧過,只是太太怕是不知內中欺瞞的手段。來日我去尋幾個積年的老賬房,內中什麼名頭一看便知。”

此言又對了王夫人的心思。掌家掌家,財權不收攏在手裡算什麼掌家?

邢夫人適時說道:“那庫房也就罷了,廚房須得先查個底兒掉!”

王夫人頓時會意,邢夫人是有意安插人手管廚房。王夫人暗自思量,若邢夫人掌管了廚房……回頭兒會不會往吃食裡摻東西?

略略思量,王夫人便笑道:“嫂子不知,這省親別墅眼看就要建成,鳳哥兒說要往園子裡分個小廚房。依着我的心思,這家中的人手彼此勾連,不好再用。來日嫂子多留心,若是有何用的,咱們便先用着試試,再是生手,也比那欺上瞞下的婆子強。”

邢夫人眨眨眼,這才晃過神來,趕忙笑道:“喲,弟妹這話兒說的……來,我敬弟妹一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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