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不思進取
“遠大哥人緣兒還真好呢。”
陳斯遠扭頭觀量,便見黛玉乜斜看過來,略略對視,旋即又偏回頭去。心下暗笑,林妹妹果然擅長陰陽怪氣兒。
探手一捋腰間懸着的各色物件兒,當下說道:“都是姊妹們一番心思,我也不好厚此薄彼。”隨即又點算起來:“這是二姐姐送的角黍,三妹妹送的蝙蝠絡子,四妹妹送的葫蘆絡子;林妹妹送的五毒香囊。”
黛玉問道:“卻是奇了,怎地不見寶姐姐送的物件兒?”
陳斯遠笑着打開五毒香囊,從內中取出一張黃符來,說道:“這不就是?薛妹妹送了一張黃符。”
黛玉眨眨眼,頓時掩口笑道:“寶姐姐倒是省事兒,去年逐個送了絡子,今年就全都改做黃符了。”說着也打開自個兒的五毒香囊,自內中掏出個折迭好的黃符:“呶,這不就是。”
陳斯遠笑了下,不待說些什麼,黛玉又道:“只這幾樣?怕是少了些吧?”
這說的是尤二姐與尤三姐。
此前兩女倒是都送了,不過尤家女子都短了管教,這姊妹二人女紅一個賽一個的差勁,因是這女兒節贈物便成了耳鬢廝磨。倒是晴雯送了一方帕子,如今便在陳斯遠汗巾子裡掖着。
陳斯遠明知故問道:“妹妹指的是什麼?”
黛玉哼聲道:“你心裡頭也知道,偏你又來問我。”
陳斯遠笑道:“我來日能不能過秋闈還兩說,妹妹叫我如何答話?”
黛玉心下一凜,這才恍然。是了,這科場從無包票,君不見那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子折戟沉沙的不知凡幾,又有五十出頭的老童生眨眼間就成了翰林。
便是黛玉之父林如海,早年得中秀才,三十歲方纔中了舉人,其後兩場大比方纔點了探花。
榮禧堂之約衆人皆知,陳斯遠不中舉人,那婚約便做不得數,因是如今思來,黛玉與陳斯遠竟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她又有何緣由去陰陽怪氣?
黛玉蹙眉道:“也是,方纔是我說錯了話兒。”
說罷黛玉心下思量,自個兒先前早就知曉,爲何這會子又偏要與陳斯遠這般言語?是了,大抵是因着其才情卓著,又在國子監裡連連得了榜首,心下這才隱隱認定其定會中了舉人?
眼見二人之間有些僵持,雪雁抿嘴便要上前說道,誰知陳斯遠瞧在眼中,只朝着其略略搖頭,雪雁便停將下來,旋即又蹙起了眉頭。
陳斯遠心下想的分明,黛玉這會子纔多大?過了生兒不過十一、二,或許因着早慧有些懵懂,可連情竇初開都算不上。
且似黛玉這等大家閨秀,情愫總要讓渡於守禮,陳斯遠這會子只照料好黛玉身子骨就好,至於撩撥……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再者說了,外有賈雨村,內有王夫人,只待他陳斯遠名列桂榜,這婚事哪裡還是黛玉說了算的?便是不成也成了。
來日陳斯遠少不得四下兜搭,與其這會子哄騙,莫不如讓黛玉逐漸適應。
二人沉寂半晌,雪雁瞧得心下急切,鬧不明白這位遠大爺是如何想的;紫鵑卻心下暗樂,想着自家姑娘與這位遠大爺鬧生分了,說不得來日姑娘就能留在榮國府呢。
有的沒的說了一會子話兒,鳳姐兒放心不下,率先與探春回返。入得內中,鳳姐兒嗔笑着直說‘頭暈’,探春便打趣道:“鳳姐姐好歹也是江南女子,哪兒有不暈馬車暈舟船的道理?”
鳳姐兒就道:“也是稀奇,當初坐船北上京師時也不覺有什麼,偏這會子瞧着水面就暈得緊。”
黛玉打趣了幾句‘身嬌肉貴’,旋即便見寶釵與寶玉也靠了岸。不待纜繩繫好,寶玉便跳將下來,瘋跑着進了帷幕中的涼棚,嘰嘰喳喳地與黛玉說起湖上景緻。
寶釵安安穩穩行在後頭,面上雖噙着笑意,可依着陳斯遠對其瞭解,只怕寶姐姐這會子心下早就跳腳了!
果然,待寶釵進得內中,略略與陳斯遠對視一眼,便微微蹙眉,旋即又朝着獻寶也似的寶玉、聆聽的黛玉瞥了一眼,內中之意不言自明,誰知陳斯遠只笑着不言語。
其後嬉笑玩鬧自是不提,待酉時過半,鳳姐兒好說歹說方纔將一衆小的聚攏了,齊齊上了馬車,又浩浩蕩蕩往內城榮國府回返。
夏日天長,一應人等回得榮國府時,尚且不及日暮。因着瘋玩了一日,衆人都略顯疲憊,便各自散去。
陳斯遠自是與寶釵一道兒,二人自馬廄旁的角門進來,寶釵便忍不住道:“這寶兄弟便是玩着水也惦記着林妹妹呢,時不時便往岸上涼棚裡觀量一眼。”
陳斯遠斜眼瞥了一眼,暗忖寶姐姐長能爲了,這都會下蛆了。
當下便道:“到底是自小長起來的,可算是青梅竹馬。”
寶釵行了兩步,說道:“遠大哥就不曾擔心過?”
“擔心?”陳斯遠笑了,道:“我擔心個什麼勁兒?太過知根知底兒了反倒不大好……所謂青梅竹馬不如天降啊。”
“天降?”寶釵不曾聽聞過這個詞兒,按着字面兒意思思忖了一番才大抵明悟。
是了,男女自小長起來,大抵多是兄妹之情,少有生出情愫的。
錯非如此,寶玉也不會在寶釵進府之後時常去尋其耍頑了。
寶姐姐正要說些什麼,忽而聽得自夢坡齋裡傳出叫嚷聲:“老爺饒了環兒一遭吧,不過是無心之失,何至於動板子?”
跟着便聽賈環嗷的一聲怪叫,隨即便有賈政顫聲罵道:“你住口!是不是無心之失,這孽障自個兒清楚!”
趙姨娘哭喊道:“環兒也是老爺的兒子,不過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怎麼就低人一等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圍着寶玉,有誰管過環兒?平兒那小蹄子是鳳丫頭身邊人,說不得那小廝也被鳳姐兒收買了去——”
啪——
“啊——”趙姨娘一聲慘叫,頓時泣不成聲。
隨即賈政呵斥道:“滾!慈母多敗兒,再有下回我寧可沒生出這等孽障來!”
陳斯遠與寶釵對視一眼,二人心有默契,緊忙躲在一株石榴後頭,身後鶯兒、芸香、香菱、紅玉、柳五兒等有樣學樣,一併貼在牆根躲避。
少一時便見趙姨娘抹着眼淚扯了臉面腫起的賈環從夢坡齋出來,一路悲悲切切往自個兒院兒行去。
待母子二人掩於牆角,陳斯遠方纔與寶釵一併出來,隨即又不約而同朝着身後觀量一眼。
不用吩咐,芸香便與鶯兒溜溜兒的跑了。
寶姐姐頓時一怔,與陳斯遠對視一眼,就聽陳斯遠撓着鼻翼道:“咳,這會子有些餓了,我打發芸香去廚房瞧瞧。”
寶姐姐頓時忍俊不禁,頷首道:“我也是一般心思,倒是巧了。”
稀里嘩啦!
夢坡齋內傳來摔杯之聲,二人當下再不多言,快行幾步轉過夢坡齋,須臾便到了東北上小院兒。陳斯遠與寶釵拱手作別,領着香菱、紅玉與柳五兒迴轉,眼看到得梨香院前,卻聽得內中嘰嘰喳喳。
陳斯遠扭頭觀量,便見七、八個女孩子或搬運箱籠,或晾曬衣物,一時間極爲熱鬧。
紅玉瞧了一眼便低聲道:“大爺,說不得便是府中自江南採買來的女孩子。”
“嗯。”陳斯遠應了一聲,領着三女回了自家小院兒。
略略歇息,少一時梨香院便有咿咿呀呀吊嗓子聲兒傳來,惹得香菱蹙眉道:“這時常聽曲也算雅事,奈何離得太近,少不得攪擾了大爺攻讀。”
陳斯遠暗忖,他如今與二房王夫人關係不差,說不得人家王夫人早有安排呢。
又過半晌,便見芸香顛顛兒回返,進得正房裡便道:“大爺大爺,你說巧不巧,下晌平兒姐姐送了環老……三爺回來,正巧撞見了老太太。轉頭兒老太太便與老爺告了一狀,大老爺在一旁說什麼‘寵什麼滅妻’,老爺頓時就惱了,方纔提了環三爺好生痛打。錯非趙姨娘來得早,說不得就打壞了!”
賈環這孩子被趙姨娘教壞了,也不知長大後能不能板正過來。所以‘娶妻不賢毀三代,選夫不好毀一生’啊。
見芸香沒走,陳斯遠便道:“還掃聽到什麼了?”
芸香巴巴兒道:“大爺今兒可瞧見璉二爺了?”
陳斯遠恍惚一下,這纔想起的確沒瞧見賈璉,便道:“璉二哥今兒個怎麼沒來?”
芸香便笑道:“說是大老爺昨個兒得了信,今兒個一早便打發璉二爺往平安州去了。”
陳斯遠瞠目結舌。若思忖的沒錯兒,賈赦與平安州節度定然有着不可見人的勾當,這等事兒本該隱秘而爲,誰料如今連府中的小丫鬟都能知曉!
許是今上尚且有些顧忌,這纔不曾動賈家。待來日顧忌盡去,賈家今日所爲便是作死啊!
不待其回過神來,芸香又道:“還有呢,今兒個一早,菖哥兒便領着人回來了,還帶回來十二個小戲子呢。嗯……說完了,大爺歇息着,我先去了。”
“回來!”陳斯遠叫住芸香納罕道:“你往哪兒去?”
芸香忽閃着眼睛道:“這會子梨香院正熱鬧着,我去瞧瞧。”
陳斯遠哭笑不得,擺擺手便將其打發了。
略略歇息,想起邢夫人今日回了孃家,按說這會子也該回返了,陳斯遠便交代一聲兒,起身往東跨院尋去。
他一路進得黑油大門,方纔到了三層儀門前,迎面便撞見往外行來的苗兒。
苗兒面上訝然,掩口笑道:“太太打發了我正要去尋哥兒呢,不想哥兒就來了。”
陳斯遠道:“姨媽何時回來的?”
“約莫有一個時辰了。”
陳斯遠趁着四下無人,俯身吃了口胭脂,迎着苗兒的媚眼道:“我先去見姨媽,得空再與姐姐計較。”
苗兒頓時心下歡喜,引了陳斯遠進了正房。
內中邢夫人打橫半躺在軟榻上,今兒個折騰了個來回,面上帶了些倦色。
陳斯遠見禮、落座,說了些尋常話兒,待打發了丫鬟婆子下去,邢夫人就蹙起眉頭來。
陳斯遠上前爲其揉捏小腿,說道:“可是身子不爽利?”
邢夫人搖頭:“與我無干……是三姐兒。”
“嗯?她怎地了?”
邢夫人好一番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姐兒嫁快兩個月了,那方林處處都好,唯獨這……牀笫之間有些爲難。”
“哈?”
邢夫人乾脆起身與陳斯遠嘀嘀咕咕說了一通。原是這方林什麼都好,偏偏每回夜裡折騰不過幾息便草草了結,每回都弄得邢三姐方纔起了興致便敗興收場。
這些話邢三姐本不願多說,偏邢夫人自小賊處得了甜頭,因是由外看中此事。反覆催問了好些光景,那邢三姐方纔支支吾吾說將出來。
到底是親妹子,因是邢夫人便不免有些掛心。
待說過了,邢夫人又道:“你給大老爺的那些丹丸可還有?回頭兒也給我一些,我打發人給三姐兒送去。”
陳斯遠苦笑着點頭應下,心下也不知那丹丸能不能治了這等症狀。
待說過此事,陳斯遠轉而說道:“處置烏家都好些時日了,怎麼不見旁的動靜?”
邢夫人蹙眉說道:“快別提此事,前幾日二房才與我提過,我轉頭與大老爺提了一嘴,誰知他頓時變了臉子……哼,說不得就是得了那些管事兒的好處。”
嗯?這事兒賈赦絕對幹得出來。所謂殺雞儆猴,烏家兄弟就是那隻雞,連賴大都緊忙往賈赦處送孝敬,餘下人等自然有樣學樣。
大老爺賺了個盆滿鉢滿,自然就不願殺雞取卵。
罷了,且瞧着吧,便是賈赦不願動手,只怕王夫人那邊廂也等不及了。
二人計較一番,邢夫人又蹙眉道:“三姐兒如何倒是小事,我如今就惦記着德全。”
見陳斯遠並不上心,邢夫人便擡腳踹了其一下。
陳斯遠頓時倒吸了口涼氣:“嘶,殺人啊!踹壞了往後你可別想得好兒。”
邢夫人道:“不想就不想,免得你被那些狐媚子勾搭了去。”
陳斯遠頓時擒了邢夫人的菱腳,抓撓一番惹得邢夫人蛆蟲也似翻滾一番方纔撒手。
邢夫人咯咯咯笑了一番也不着惱,只道:“好歹是我兄弟,你也上上心。”
“我如何上心?”
邢夫人起身湊過來爲其揉捏,低聲道:“你那三個把兄弟都安置進了內府……實在不行——”
“不行。”陳斯遠斷然搖頭推拒,道:“你那兄弟實在不着調,我可賣不動這張臉。”
邢夫人頓時撒手蹙眉,道:“好啊,果然提了褲子就不認人了。” 陳斯遠哭笑不得:“哪兒跟哪兒啊?你也不看看他是什麼樣兒,能踏踏實實辦差去?罷了,你也別鬧,回頭兒我尋個營生與他就是了。”
邢夫人這才轉嗔爲喜,反過來爲陳斯遠揉捏了肩膀,又吞吞吐吐了一番方纔罷休。
待轉過天來,一早便陰雲密佈,紅玉、柳五兒都道這雨只怕要下上一兩日。
陳斯遠往國子監途中,果然就淅淅瀝瀝下將起來。車窗上的布簾換做了竹簾,陳斯遠略略挑開,便有雨絲隨風而入。
今兒個可是約好了下晌散學後與晴雯遊逛,瞧這場雨,只怕真就一兩日停歇不了,於是陳斯遠便蹙起了眉頭。
大格巷。
檐下垂雨絲,晴雯歪在炕上手中做着女紅,時不時擡眼往外觀量一眼。眼見外間雨勢不見停歇,晴雯便蹙眉癟嘴,心下有些不喜。
外間窸窸窣窣,隨即便有溼了衣襟的曲嬤嬤行了進來,手中還託着一盤子幾枚小巧甜瓜。
瞥見晴雯便笑着行過來,說道:“姑娘快嚐嚐,新下來的甜瓜,我方纔嚐了一顆,真真兒甜死個人。”
晴雯強笑了下,嗔道:“嬤嬤又亂叫,我不過是個丫鬟,哪裡當得起一聲姑娘?”
曲嬤嬤便道:“怎麼當不起?外頭那個丫鬟有這般福分?我看啊,也就是早早晚晚的事兒。”
這又是賃了一進小院兒,又是請了兩個嬤嬤照料,尋常外室都沒這般臉面,平日吃穿用度連尋常富戶都多有不及,可見晴雯有多得寵。
晴雯漏齒一笑,心下自是得意,於是不說話了。她素來心驕氣傲,自問論品貌便是哪家的小姐也比不上,只可惜出身寒微,要不然可不就是個姑娘?
她又有一身本事,便是離了主家也能過得很好,是以在寶玉身邊兒時便留了兩寸長的指甲,又塗了蔻丹,雖不曾明說,行事做派卻處處都是府中姑娘的模樣,也因此得罪了好些人。
晴雯撂下活計,吃了一口甜瓜,果然清脆甘甜。讚了一嘴,晴雯就問:“嬤嬤,這雨還要下多久?”
曲嬤嬤觀量一眼說道:“這卻不好說了……我瞧着只怕要下到明日去呢。”
晴雯蹙眉嘆息,頓覺手中的甜瓜不香甜了。
曲嬤嬤觀量神色,說道:“姑娘是怕遠大爺晌午不來了?”
晴雯搖了搖頭,道:“大爺說了,今兒個散學要帶我去遊逛呢。誰知下了雨,只怕要去不成了。”
曲嬤嬤掩口笑道:“就算今兒個去不得,等後日雨晴了再去不也一樣?”
晴雯悶聲應下,心下依舊不喜。待到得午時過半,始終不見陳斯遠到來,晴雯便愈發怏怏,那活計也不做了,乾脆趴在炕上手託香腮呆愣愣瞧着外間出神兒。
不知何時睏意襲來,晴雯便迷迷糊糊睡下。
夢中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數年前,爹爹將其交與人牙子,任憑晴雯如何哭喊着‘孃親’,也不見狠心的爹爹回頭觀量。
倏忽場景一換,又換做那日病重情形,晴雯正滿心絕望,忽而便見孃親模糊的身形尋了過來。
晴雯心下大慟,正要哭喊出聲,忽而便覺身子搖晃起來。
迷迷糊糊轉醒,一雙淚眼尚且有些模糊,晴雯眨了眨,面前的臉龐逐漸清晰起來,卻是遠大爺!
“魘着了?”
晴雯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大爺……什麼時辰了?”
陳斯遠笑道:“我都來了,自然是過了申時。”
原來方纔都是夢啊,晴雯便赧然道:“方纔做了夢。”頓了頓,又道:“大爺晌午怎地沒來?我還掛念着呢。”
陳斯遠便道:“有些事兒絆着了。”
“哦,”晴雯應了一聲,癟嘴道:“外頭下着雨呢,今兒個怕是去不成了。”
陳斯遠掏出帕子來,給晴雯擦了擦小臉兒,笑道:“那就等雨停了再去。”收了帕子,又自懷中掏出個小巧長條盒子來:“呶,送你的。”
“送我的?”
晴雯心下驚喜,接了盒子來小心打開,便見內中是一支金嵌寶蜻蜓簪子。
兩顆細小紅寶石算作蜻蜓的雙目,又有金做的蜻蜓身子,那翅膀也不知是如何做的,金簪略略抖動,蜻蜓的四隻翅膀竟上下振顫起來。
晴雯頓時欣喜,心下自是極爲得意這簪子,偏嘴上卻道:“我一個丫鬟……戴這個合適嗎?”
陳斯遠存心逗弄,忽而正色道:“是了……的確有些不合適,那我回頭再尋個素淨的來吧。”
說着探手自眼巴巴瞧着的晴雯手中奪了簪子,與其對視兩眼,又嗤的一聲笑了,隨即將那簪子爲晴雯插在頭上。道:“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又沒外人管着你,我送了你,你戴着就是了。”
晴雯嬉笑一聲,又嗔怪道:“大爺又逗弄人。”
當下喜滋滋落地,趿拉了繡花鞋,緊忙讓道:“大爺坐着,我去拿些茶點來。今兒個曲嬤嬤買了些甜瓜,我吃着極可口,大爺也嚐嚐鮮。”
“好。”
陳斯遠便雙手後撐坐在了炕沿,須臾便覺屋子裡有些發潮涼,於是說道:“潮氣有些重,今兒個夜裡你記得生炭火。等回頭尋了匠人來重新刷一遍石灰。”
外間晴雯應了一嘴,隨即端着茶盤進來,待將茶盤放在炕桌上,這才說道:“我一直在屋子裡,倒不覺得有潮氣。”
陳斯遠說道:“你這會子年紀還小,受了潮氣不大好。”
晴雯抿嘴笑着一偏腿也坐在炕沿上,探着塗了蔻丹指甲的素手,爲陳斯遠沏了茶水,又將甜瓜掰開來,將有臍的一半遞給了陳斯遠:“大爺快嚐嚐。”
陳斯遠接過來嚐了一口,頓時讚道:“果然清脆甘甜,也不知哪個莊子產的,回頭兒買一車回來。”
晴雯道:“這甜瓜都是現吃現買,哪兒有一買就買一車的?甜瓜放着不吃,只怕兩三日就不好吃了。”
“原來如此。”陳斯遠也沒辯駁,他買一車自然有道理。榮國府家大業大,各處送一送,一車甜瓜也不過勉強夠分。
晴雯笑着吃了有瓜蒂的另一半,只覺心下暢快。
正要問出來,卻見陳斯遠吃罷甜瓜忽而打起了哈欠。
“大爺晌午沒睡?”
“嗯,沒睡。說來也怪,這午睡習慣了,忽然不睡了,這下晌就睏倦得緊。”
晴雯便道:“既如此,大爺不若躺一會子?”
“也好。”
晴雯緊忙落地爲陳斯遠除了鞋子,又見陳斯遠衣袍、褲腳滿是泥點子,心下不禁納罕不已。
左近因着有國子監、孔廟與王府,是以路面都鋪了青石板,外間雨勢再大也不至於沾染上這般多泥點子。晌午時大爺這是往哪兒去了?
因着二人方纔熟識,晴雯卻不好讓其褪下褲子來。陳斯遠挪動身形到了炕裡,乾脆扯了晴雯的枕頭躺下,又打着哈欠含混道:“真個兒困了,我眯一會子。”
晴雯應了一聲,又尋了錦被爲其覆上,隨即麻利地將炕桌拾掇了端去外間。
門扉敞開着,晴雯正思量着不若做一會兒女紅,那曲嬤嬤便尋了過來。
晴雯緊忙搖了搖頭,湊近說道:“大爺這會子眯着呢。”
曲嬤嬤會意點頭,低聲說道:“姑娘好福氣,給姑娘道喜了。”
晴雯納罕道:“嬤嬤這話說的,哪兒來的喜事?”
曲嬤嬤笑道:“方纔慶愈說了,晌午大爺驅車往護國寺走了一遭,走了十來家鋪子,這纔給姑娘選了一支簪子……嘖嘖,可見大爺心裡頭記掛着姑娘呢,可不就是一樁大喜事?來日啊,姑娘定然能做姨娘!”
晴雯頓時恍然,無怪褲腿上那般多泥點子,敢情自家大爺是給自個兒選簪子去了。當下她又羞又喜,偏了頭不知所措地把玩着髮梢,胡亂說了兩句便將曲嬤嬤打發了。
扭身又尋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巧鏡子,對鏡觀量,只覺那蜻蜓簪子分外可心。
待撂下鏡子,晴雯躡足進得裡間,便見陳斯遠已然沉睡過去。晴雯行到炕便瞧了幾眼,不知爲何,便掩口笑將起來。
待須臾,晴雯乾脆褪去鞋子,赤着一雙菱腳上了炕。她也懶得從炕櫃裡搬枕頭,只側身枕着胳膊觀量着陳斯遠。心下暗忖,自個兒也算因禍得福了吧?
不知何故,陳斯遠忽而睜開眼來,倒將晴雯嚇了一跳,正要說些什麼,便見陳斯遠探手便將其摟進了懷裡,口中兀自含混道:“別鬧,我睡一會兒。”
“嗯。”晴雯緊張地縮在陳斯遠懷中,片刻後放鬆下來。
挪動胸前的雙臂,探出右手來搭在陳斯遠的背脊上,頓覺無比安心。明明下晌時睡過了一個時辰,偏不知何時她又睡了過去。
此番再無噩夢,反倒有些旖旎。
又過不知多久,晴雯聽得響動,迷迷糊糊睜開眼來,便見陳斯遠正揉捏着胳膊。
晴雯往窗外瞧了一眼,眼見黑漆漆一片,頓時爬起來道:“都這會子了?大爺這是要回了?”
陳斯遠道:“睡得太沉了……這會子回去只怕也沒飯,乾脆在這兒用些吧。”
晴雯頓時心下歡喜,又想起方纔旖夢,趕忙趿拉了繡花鞋去吩咐晚飯。
陳斯遠活動了半晌,右臂痠麻褪去,總算活絡了幾分,便穿了鞋子落地。也不知爲何,那晴雯總是躲着他,便是一道兒吃飯時也只顧着悶頭吃,陳斯遠說話,她也只是含混迴應。
陳斯遠心下納罕,暗忖莫非睡着的時候輕薄了晴雯?
這日因着太遲,陳斯遠不曾問晴雯,用過了晚飯便緊忙回返榮國府。
他才進自家,便有紅玉撐傘來迎,口中說道:“大爺怎地纔回?太太打發金釧兒來尋了兩回呢。”
王夫人找自個兒?估摸着王夫人急着對付那些老家奴吧?
就聽紅玉又道:“後一回金釧兒來,見大爺還沒回,就說也不用急切,明兒個大爺得空往太太院兒走一趟就是了。”
陳斯遠點頭應下,當下略略歇息,讀了會子書,早早睡去自是不提。
待轉過天來,這日陳斯遠散學歸來,用過些許茶點便緊忙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到得地方,便見金釧兒、玉釧兒姊妹兩個在門前嬉鬧,陳斯遠上前問話:“太太可在?”
兩個丫鬟見了禮,金釧兒就道:“遠大爺來得巧,太太才從榮慶堂回來,這會子正誦經呢。大爺稍待,我去告知太太一聲兒。”
金釧兒入內稟報,玉釧兒便引着陳斯遠往內中緩行。
須臾光景,金釧兒回返引了陳斯遠進了正房。陳斯遠擡眼便見王夫人端坐高堂,面上愁眉不展。
“遠哥兒來了?”
“太太恕罪,昨兒個有些庶務絆着,入夜了方纔回返。”
王夫人笑道:“也不是什麼急切事兒,遠哥兒今兒個來也是一樣。”
當下請了陳斯遠落座,又讓丫鬟奉上茶點。二人略略寒暄,王夫人便道:“前兩日我尋大嫂子說過一回,過後她卻說大伯並無此意,遠哥兒可知是什麼由頭?”
這話讓陳斯遠怎麼回?他緊忙瞧了金釧兒、玉釧兒一眼。
王夫人會意,擺擺手便將兩個丫鬟打發下去。
內中沒了旁人,陳斯遠這才說道:“晚輩忖度着,只怕府中幾個管事兒沒少給大老爺送禮。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幾個與大老爺低了頭,大老爺自是不好再追究。”
王夫人蹙眉道:“原是這般。”
她來榮國府二十幾年,身邊兒八家陪房散落各處,大老爺收禮的事兒又怎能瞞了她去?除此之外,那賈赦未嘗沒有提防二房之意。
有些話不好明說,是以此番王夫人不過是明知故問,尋了陳斯遠問計罷了。
於是王夫人就愁眉苦臉道:“若我說,這家中不整治實在不行了。這才五月,公中銀錢就有些不支,只得挪了省親別墅的銀子週轉,長此以往哪兒能長久?我倒是一心想要整治,只是單我自個兒熱絡,只怕難以爲繼……遠哥兒可有主意,讓大老爺那邊廂上上心?”
陳斯遠笑道:“這事兒倒是容易。”
破屋又逢連夜雨啊,存稿不多了,這幾天忙着媳婦姥姥喪事,真是什麼事兒都趕在一處了。
(本章完)